那時候,我確然是想殺了師妹的。


    在得知她連那位屏兒姑娘都能下手以後。


    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到了無法挽迴的境地,我以為她再也無法迴頭,與其放任她繼續助紂為虐,四處害人,倒還不如由我親手殺了她,一切的痛苦和罪責,也由我一個人承擔。


    可我沒想到,師妹她會為了救我而死。


    就在我施術準備殺她的時候,一不留神,讓陸危樓有了可趁之機,他想殺我,為他姐姐報仇也好,亦或者,就像師妹說的那樣,他想在那個所謂的君上麵前取代我的位置,那個時刻,是他動手的最佳時機。


    眼見著長劍向我刺來,我卻避閃不及,正錯愕時,卻聽師妹嘶聲裂肺地喊了我一聲,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我的前麵。


    霎時間,天地靜止,風雪無聲,我看到那柄長劍貫穿了她的心口,殷紅的鮮血,頃刻間浸濕了衣服,她搖晃了一下,勉強穩住身形,由於疼痛,全身都在顫抖,卻向我乞求道:“師兄,你就跟我走吧,我真的會對你好的……”


    “你……”


    陸危樓也驚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會有如此舉動,哼了一聲,細不可聞地道:“瘋子!”


    猛然將長劍收迴,師妹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地上,我上前抱住她,漂浮在半空的冰雪,失去我的控製,揚揚灑灑地落了下來。


    我愣愣問:“為何……為何不用言靈……”


    我以為,就算陸危樓要殺我,師妹用言靈之誓阻止他,也是輕而易舉。


    我以為,隻要她用言靈,就沒人能夠傷她。


    可萬萬沒想到,她會犧牲自己的性命。


    “師兄……”


    由於被長劍貫穿了心肺,鮮血不斷從她的口中湧出,師妹咳嗽了一聲,艱難地道:“我答應過你,永遠都不會再用言靈了。”


    剛才與林素聞和師兄對戰時,她沒有使用言靈,我還以為,她是別有居心,甚至還因此對她忌憚提防,卻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師妹說得對,我未曾信過她,由始至終,都在懷疑她,從來都沒有相信過她……


    下意識地將師妹往懷中攬了攬,抱著她的手都是抖的,我覺得冷,等眼淚落下來的時候,才明白,原來不是因為冷,而是我的心在疼。


    見我落淚,她伸出手,觸碰我的臉頰,無奈地歎息道:“師兄,對不起,是我讓你失望,做了讓你不喜歡的事,紅菀心中所願,原是讓師兄平安快樂,到頭來,卻是我自己,讓師兄這樣難過……”


    “不是,都是我的錯。”


    我低下頭,忍著哽咽:“是我不夠了解你,是我沒保護你,是我……不配做你的師兄。”


    明明傷重成那樣,師妹卻還是寬慰我,笑著搖頭,這時候,師兄也怔怔地走過來,見到受傷的師妹,不可置信地跪倒在一邊。


    師妹輕聲道:“能夠遇到師父和兩位師兄,是紅菀此生最幸運的事,是你們讓我明白,何為家,何為親人,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珍惜,殺了師父,親手毀了屬於我們的家……”


    她說著,咳嗽了一聲,問:“我做了那麽多錯事,現在……還能叫你們師兄麽?”


    我與師兄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師兄道:“師兄現在帶你下山找大夫,你會好起來的。”


    忽然意識到我們身邊就有大夫,轉而看向不遠處,陸危樓不知何時,已經趁亂逃掉了,圭蒙注視著師妹,最終緩緩搖了搖頭。


    師妹見此,淡聲苦笑:“就算活著,又能如何呢?我殺了那麽多人,總要給個交代的。”


    “其實,早在來北域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打算,倘若被你們發現我的事,師兄又不肯跟我走的話,那我……也不再走了……”


    她的神情淡然平靜,仿佛對於此種結局,早有預料一般,但由於傷口疼痛,忍不住皺眉咳嗽了一聲,又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而已,就算死了,也是是非因果,循環報應,可如今,紅菀心中,唯獨放不下一件事……”


    她看向我,眼眸中的神色依戀而哀痛:“師兄這一生,過得實在太苦了,他的家人全都沒了,自己還身中魂咒,每天都生不如死,連唯一喜歡的人,也離開他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對人好,對所有人都好,雖然他嘴上一直嫌棄我們,想要甩開我們,但其實,他是很想和我們在一起的,他隻是怕,怕我們害怕他,拋棄他,所以才要說謊騙人……”


    “我知道,大師兄不喜歡他說謊,但……”


    她抓起我的手,與師兄的手握在一起:“你們兩個,從此以後,要相互扶持,不要再吵架了……大師兄愚鈍耿直,容易得罪人,二師兄你聰明,處事機敏,要記得多提醒他,但是二師兄……平時太任性,胡鬧,總是不聽話,總是不顧安危,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紅菀死後,大師兄你要幫我看著他,護著他,不要離開他,永遠,永遠不要讓他一個人呀……”


    師兄反握住她的手,沉痛道:“好……”


    我將她往懷中攬了攬,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眼淚卻一直往下掉:“那你也別離開我,留在我身邊,繼續保護我,好不好?”


    “怎麽可能……”


    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師妹的臉色蒼白,神色倦怠地靠在我懷裏,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了:“師兄,你這樣不聽話,總是東闖西撞,每天跟著你,我也會累的,好不好?況且……”


    她努力撐著精神,看了看林素聞他們,道:“師兄身邊,已經有可以保護你的人了……我早該放手的,是我自己舍不得,總以為,真正在意師兄的隻有我,總以為師兄還是我的。”


    師妹說著,又吐出一口鮮血,我連忙查看她的傷勢,她卻拽著我的衣領,努力起身挨近我,由於沒有力氣,隻能用氣音喘息著道:“師兄,我不是故意要殺師父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吧,好不好……”


    我下意識地點頭,道:“好……”


    卻見師妹終於放下心,漸漸鬆開了手,枕在我的臂彎上,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好像看到師父了,他還在家裏等著我呢……帶我迴家,師兄,帶我迴家吧……”


    我想將她抱起,可她的手卻垂了下來,身子也在北域的寒風中,漸漸涼了下來。


    跪在地上,保持著抱她的姿勢,恍惚了良久,還是沒能接受師妹她已經死了的事實。


    我很難受,像是心被人狠狠剜了一刀那樣難受,腦中思緒萬千,卻又好像一片空白,唯一想著的,就是師妹她好像還沒有死。


    “緋然……”


    見我如此,師兄眼睛紅通通的,看著我,問:“師妹她是不是……”


    我恍若未聞,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抱著她,踉踉蹌蹌地往江南的方向走:“師妹,我帶你迴家,師兄帶你迴家……”


    “我來吧,你身上還有傷……”


    師兄追上我,想把師妹接下來,我依舊拖著腳步走著,喃喃地念:“迴家,迴家……”


    “你這樣,會傷的更重的。”


    師兄在一旁攔下我,著急道。


    他的話,依舊恍若未聞,


    身上的傷口,因為抱著師妹,又裂了開來,鮮血再一次浸濕了衣服,我的腿都是軟的,跪倒在地上,掙紮幾下都沒起來,卻聽師兄在身後怒吼一聲:“顧緋然,師妹她已經死了!”


    我怔了怔,下一刻,伏著師妹的屍體大哭。


    說什麽天下第一的術士,說什麽世上最厲害的師兄,顧緋然,其實狗屁都不是。


    他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箴言是這樣,現在的師妹也是這樣。


    師兄走到我麵前,扯著我的胳膊,將我從師妹的屍體上拉開,對著我的眼睛道:“江南距離北域,千裏之遙,你要帶著師妹迴去麽?”


    我愣愣道:“師妹說,她想迴家……”


    師兄沉默下來,克製悲痛忍耐了一會兒,道:“帶不迴去的,放下她吧,我們把師妹葬在這裏,以後有機會,再迴來接她好麽?”


    我搖了搖頭,下意識地還想去抱師妹,師兄又扯著我的胳膊,將我拉了迴來,我抬起頭,看向他,眼淚又落了下來:“師兄,師妹她在江南住慣了,在這裏,她會冷的,你忘了,剛來北域的時候,她還冷的不想出屋呢,我們把她丟在這裏,她一定會很難受的。”


    “師妹她已經死了,一個死去的人,不管是把她放在雪山,還是荒漠,她都不會知道的,你向來比我冷靜,理應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可能帶她走的,你忘了皇長孫殿下?之前你還說擔心他,想快點迴到盛京去。”


    見我不說話,他又勸慰我道:“師妹的事,你以為我不難過麽?可是現在,陸危樓跑了,他們背後的那個人,究竟想做什麽,我們還不知道,唯有盡快趕迴盛京,皇長孫殿下才能安全,你忘了師妹以前說過的,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她一定會諒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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