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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入秋,天氣轉涼,盛京城中,仍是一副繁華熱鬧的景象。


    師兄離開數日,未曾給我寄過一封書信,我惦念他的安危,卻又不知該如何找他。


    陸危樓來找我,仍是在學習如何捏製式神,可惜他這個人醫術不錯,但關於術法之類,資質實在很差,學了那麽長時間,連一個簡單的紙人都催動不了,這日,他站在亭中,口中念念有詞,不時對著地上揮舞著手指。


    放在地上的,是一隻剛剛折好的蛤蟆,我斜睨了一眼,覺著以他的能力,便是捏成個兔子模樣,該不行,還是不行。


    剛將茶水送到嘴邊,就見陸危樓差點跳起來,唧唧歪歪地喊道:“動了,動了!”


    見我未有反應,以為是我沒有看到,還衝過來拽著我的衣服,把我當搖錢樹似的,情緒激動地晃著:“顧兄,它終於能動了!”


    未免他一時失控,笨手笨腳,將我的杯子打落在地上,我將茶水擱在桌上,瞥眼見那隻蛤蟆當真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仿佛被僵屍附體似的,跳著跳著,掉進青石磚縫中,被卡在那裏,跳不上去,也爬不出來。


    我從未收過弟子,而且,以我這個年紀,應該暫時也不用考慮找個弟子傳承衣缽之類的事,但如果陸危樓是我徒弟的話,我肯定會一巴掌打死他,連紅聞館的大門都無顏出去了。


    拿起玉笛,將他的手淡定地拂下去,道:“小樓,我現在算知道,為何你沒有學術法了。”


    陸危樓轉身,走到我旁邊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來,問:“為何?”


    我看了看被卡在磚縫裏,四仰八叉的紙蛤蟆一眼,輕飄飄道:“隻怕不是你不想學,而是穀先生怕你學了,有辱他的門風,讓他的名聲在江湖中變成笑柄,所以特意不讓你學吧?”


    陸危樓很受打擊,雙手撐著頭,一副純良無害的少年模樣:“顧兄,你又取笑我!”


    他這個人,別看頂著一頭白『毛』,平時也好『色』的緊,裝起無辜來卻是惟妙惟肖,紅聞館的那些侍女,在廚房裏殺雞宰羊,一個個堪比打虎的武將,一旦見到他,立馬花癡捧心,圍著陸危樓,一副大姐姐寵愛小弟弟的模樣。


    見此,我實在不忍心提醒她們,陸危樓的真實麵目,以及這些天,他會來紅聞館,其實是為了那個小白,還有什麽花花。


    我將玉笛在手中轉了一圈,翹起二郎腿,道:“哪裏,實話實說而已,出去可千萬別說是我教你術法,不然我得一頭撞死。”


    陸危樓又換作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我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過分了,所以,換了一種說法:“穀先生不願教你術法,或許不是怕你辱沒師門,而是覺著你學了也沒用,跟沒學一個樣,所以你不要想太多了,凡事看開一點,至少資質差成這樣也是挺難得的。”


    聽完這些話,陸危樓更加難過了,耷拉著腦袋,身形蕭索地走出了涼亭。


    那隻紙折的蛤蟆,感應到主人的離開,怕被丟下似的,更加拚命地跳著,一蹦一蹦,終於擺脫了磚縫,追在他的身後。


    望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我歎了口氣,隨後看向林素聞道:“你什麽時候走?”


    林素聞木雕一樣地杵在旁邊,聞言,看了我一眼,又移出視線,裝聾作啞地不搭理我。


    “這都過去十幾天了,知道你要走,我還特意送了你一張靈箋,連送別的說辭都預備好了,你該不會不打算走了吧?”


    林素聞仍舊不吭聲,我又歎了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又迴到水深火熱被監視的地域中。


    正想迴房,卻見一個小奴才跑過來,站在亭下道:“顧大人,世子殿下請您晚上去赴宴。”


    說著,將請帖呈上來,我接在手中,看了一眼請帖上的落款,果然是那個蕭俶。


    自從薛采薇慘死,江采萍伏誅,蕭俶又迴到以往醉生夢死的狀態,不過,或許是那件事給他留下了些許陰影,不夜城那種地方,他已經不再流連,每次都是在自家的府宅裏,設宴款待那些睿王府的幕臣,我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說是飲酒賞花,賦詩作畫,實際不過是一群官場上的雜碎,擺弄著那些年輕的舞娘姬妾玩,奢靡『淫』『亂』,很是惡心。


    因此,這些天的邀請都被我推辭了過去,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再逃避下去顯然不識抬舉,讓蕭俶對我心生不滿,隻能將請帖放在桌上敲了敲,向那個小奴才笑著道:“迴複世子殿下,顧某今日一定準時拜訪。”


    奴才領命下去,一轉頭看到林素聞冷若冰霜的臉,我道:“林少爺不喜歡那種環境,大可不必跟著我,幹嘛自找罪受?”


    林素聞偏過頭,冷冷地哼了一聲。


    見他如此,我笑了笑,拾袂落坐在石凳上,道:“你覺著,刺殺我的人,離開盛京了麽?”


    見我神情嚴肅起來,林素聞也看向我,思索片刻,默然無語,沒有開口。


    我端起桌上的杯子,正是陸危樓剛才飲過的,放在手中,仔細打量,道:“真是奇怪,他若當真想殺世子,一擊未成,不可能沒有後招的,還是說,從一開始,我們就猜錯了,那個人真正的目的並不是世子?”


    林素聞默了默,道:“那輛馬車。”


    我抬眸看向他,直接否決:“不可能。”


    我明白林素聞是想告訴我,陸危樓最初出現時,所乘的那輛馬車是妖怪,在這世上,隻有顧家才最有可能奴役妖怪作為式神。


    這個我很早以前就想到了,但怕林素聞會因此懷疑我的身份,所以一直沒有提起,可我姓顧,是真正的顧氏族人,那個陸危樓姓陸,是一個外人,顧家的人,不可能將自家的術法傳給一個外姓人,即便是我,當初在沒確定會成為家主,帶領他們家人修行之前,都不被允許學習那些術法,陸危樓是從哪裏跳出來的?


    而且,他的年紀與我差不多大,如果刺殺我的人真是陸危樓,即意味著,教授他術法的人,至少在二十年前是沒死的,但在景王府的那場屠殺中,顧氏族人,老弱『婦』孺,無一幸免,不可能還有人活著,流落在外麵。


    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


    “你也知道,在二十年前,顧氏族人就已經滅門了,不可能與他們有關,況且,所謂術法,研習成功就能使用,顧家的人能夠學成,其他的人自然也能,以妖怪作為式神,這一點,並不能作為對顧氏族人的判斷。”


    我頓了頓,加了一句:“像我一樣。”


    林素聞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神情依舊懷疑。


    “不管怎樣……”


    我掀了掀衣擺,道:“既來之則安之,如今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隻能小心一些了。”


    晚上,去往睿王府宅,當今王上病危,皇長孫詔令讓親王們迴京侍醫,其他幾位親王都已迴來了,睿王卻始終不見蹤影。


    今日說心絞痛,明日又說中了風,後天又落馬摔斷了腿,反正睿王世子就在盛京,讓他代父行孝也是一樣的,那個蕭琢自詡敦厚仁孝,即便知道睿王如此行動,不過是拖延時間,伺機而動,卻又不能讓人抬著擔架把他強行帶到盛京來,隻能與他周旋膠著。


    當我到達的時候,很多大人都已經到了,一個個油光滿麵,推杯把盞,我實在不喜歡他們,便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林素聞站在我的身後,像個護衛一樣,好在來往睿王府數次,他一直都是如此,那些人都已經習慣了,也沒人說些什麽。


    “世子殿下的傷,還沒有好麽?”


    見蕭俶久未出現,我向旁邊的一位大人問。


    “是啊,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據說是得了炎症,到現在還沒愈合,可能是邪祟造成的傷勢,與一般的有所不同吧。”


    那人慨歎一聲,又咕噥道:“世子殿下也是,近日總是酗酒,也不知道收斂些,昨日還有人見到,殿下的傷口在流血呢!”


    我沒有接聲,正低頭想事情,忽聽睿王府的奴才通報了一聲,蕭俶出現在一個側門裏,在下人的引領下,向我們走了過來。


    他的座位在中堂,身邊簇擁著好幾個護衛,到如今胸口處的繃帶還沒有拆下,明顯能看到裏麵浸出淡淡殷紅的血跡。


    這太奇怪了,即便是邪祟導致的傷勢,也不可能拖延這樣久都沒有恢複,再看蕭俶的臉『色』,雖然距離比較遠,但還是能看出其中泛著青紫,像腐敗幾天的死屍一樣,我近幾天一直躲在紅聞館裏,沒有出門,更沒有來睿王府中拜見,自然不知蕭俶怎麽變成這幅德行。


    再看他的行動,身體雖在移動,但腳步邁開時,動作卻很是僵硬,看著像是街巷中那些被藝人提線擺弄著的木偶。


    周圍的那些大人,似乎也覺察到他的異狀,彼此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但蕭俶恍若未聞,依舊朝著首位的桌案走去,然而,抬腳邁上台階的時候,卻不小心絆了一下,險些摔倒,我看了看他的腳,又抬眸看了看他的上身。


    旁邊的小廝連忙扶住他,待他身形站穩時才敢鬆開,這時,更加奇怪的事發生了。


    蕭俶的身體,並沒有繞過前麵的桌案,而是朝著那邊直直地走了過去,身體沒有避開,撞了木案一下,又撞了一下,一瞬間,讓我想到陸危樓那隻陷落在磚縫裏,隻能不斷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的紙蛤蟆。


    看了片刻,我笑了笑,側首向林素聞低聲道:“看來今日,我們進了一個鴻門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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