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危險,可有點不像人了;傷也不算重傷,可這手下得太損了,就沒給人家留下多少完好的地方。裹著繃帶從手術室出來的傷員,那淒慘的樣子,看得第九處幾位派駐五原的大員氣得快把牙咬碎了。


    事情確實是撞車了。第九處在五原秘密排查了一個月,得知了桃園公館這條線,這位特勤以會員的身份多次出入公館,可誰想到五原警方也查到了這條線,而且是橫衝直撞就進去了。沒抓到毒販,先把自己人摁住痛打了一頓。


    工作得停下,線索恐怕也得斷了,這麽做不但打草驚蛇了,恐怕就連那位特勤也要引起對方警覺了。


    醫院走廊裏,李磊副處長咬牙切齒地把傷情報告遞給手下安排著:“把這個傷情報告提供給西山省廳,追究所有參加毆打的警員的刑事責任……又是行動剛開始,就全盤亂了。”


    反泄密專員接住了,沒敢吭聲。這個九處副處長折戟羊城,一個槍殺嫌疑人的事就夠焦頭爛額的了,連著一個多月查內奸沒有進展,擱誰,恐怕都快受不了這事的壓力了。這份報告,當夜就傳到了省廳,事發突然,秘書簡要地向廳長作了匯報。


    沒錯,是在糾結如何處理,不久前他剛剛簽發了嘉獎通報,同樣是餘罪這個名字,他記得很清楚,而現在要把這位功臣打入地獄,他有點下不了手。盡管他也深惡痛絕這種知法犯法的行為。


    二十二時,他意外地電召了許平秋。這件事沒有必要由省廳作決定,隨便簽一句打迴市局,那結果就已經沒什麽懸念了。麾下數萬幹警,每年開除十幾個、幾十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可這一位,實在讓他下不了狠心啊。


    許平秋應召連夜趕到了省府家屬院崔彥達廳長的住處。兩人在樓下見麵,邊散步邊隨意說著,崔廳還沒有問,許平秋已經把準備好的pda交給崔廳了。這是一封特勤處保密的檔案,詳細地記載著餘罪的從警經曆,從羊城到反扒隊、從五原到羊頭崖,看起來寥寥數筆的案情,崔廳長知道這其中的艱辛可能有多大,他粗粗看過,遞給許平秋道:“我想起來了,這是兩年多前,羊城那次販毒案,你從警校臨時招到的臥底人員吧。”


    “對,進看守所的,就他一個。”許平秋道。


    “雙刃劍哪,有些方式雖然奏效,可也免不了我們自己要遭到反噬啊,監獄裏可沾染不上什麽好習氣……你給我看這些,是想給他求情?你可想清楚了,我要這麽做,也是公然地徇私枉法,會被人戳脊梁骨的。”崔廳長道,語氣很淡,無從揣摩他的心思。


    “崔廳,您誤會了,這不是私情,是個案情。”許平秋道,一句話引起了領導的注意。他細細地解說著,聽得崔廳長有點入迷,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聽了很久。許平秋誠惶誠恐地總結著,“我對警察這個職業的理解是,如果有價值,我不在乎任何犧牲,而犧牲也不過是一種方式……當需要我們指揮員也作出這種犧牲時,我們無權旁觀。”


    “好吧。”崔彥達廳長斟酌了良久,看著許平秋,慢慢地笑了,笑道,“那就當我不知道吧,我也官僚一迴,日理萬機的,誰顧得上下麵人調皮搗蛋呢……不過國辦來人可很難纏啊,我可不希望有部裏的電話打到我辦公室。”


    “放心,會在下麵消化的。”許平秋輕聲道。


    崔廳長笑了笑,他知道許平秋那些鬼蜮伎倆,又笑了笑,擺擺手:“自己迴吧,我不送你了。”


    許平秋沒有應聲,看著崔廳長漫步迴家,他才匆匆轉身,迴到了省廳下屬裝備廠。這裏毗鄰郊區,是很偏僻的地方,大部分內部審查就是在這裏開展的,一幢不起眼的五層樓,關押過大部分違法亂紀的警察。


    匆匆通過了四層警衛,最後一層是頂樓的鐵門。兩排房間,陰森森的,門口還有值班,督察敬禮,許平秋小聲問:“人怎麽樣,情緒還穩定吧?”


    “穩定?總隊長,您自己看吧,簡直是沒心沒肺啊。”看守指指。


    監視孔千裏眼是反裝的,裏麵的情況一覽無餘。亮如白晝的房間裏,許平秋看到了四仰八叉、睡相很爛的餘罪,監聽的聲音裏很清楚,隻有唿嚕聲。


    “邪了,出了這事都能睡得著。”許平秋愕然了。來這裏,嚇得痛哭流涕,天天念叨辜負人民養育之恩的大有人在,就是嚇尿褲子都不稀罕,偏偏這種跟沒事人一樣的,還真稀罕了。看守說了,從下午帶迴來,吃了兩頓,上了兩趟廁所,然後就唿唿大睡了。


    哦,也許是這兩天真累了,許平秋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愧意,讓這孩子敲詐勒索那些不幹不淨的嫌疑人,真難為他了。


    他沒有叫醒餘罪,這個樣子,讓他好放心。他很慶幸,看來進過監獄還是有好處的,精神承受能力肯定強,最起碼比大多數警察都要強……


    鋒芒初露


    整八時,市公安局招待所,早飯剛過,一行特殊的人從單獨的包廂裏吃完飯,魚貫上樓。都是年輕小夥,一個個顯得憂心忡忡的。


    哦,也不是全部,裏麵有個胖子就不是。這個猥瑣的家夥嘴裏叼了一根油條一路吃著迴去,迴到房間又有人發現,他兜裏鼓鼓囊囊的,一轉眼掏出來繼續往嘴裏放,是飯間的蘋果和香蕉,又給他揣兜裏帶迴來了。


    “吃死你呀!吃不了還裝上。”熊劍飛不入眼了,罵了句,枕著胳膊躺著,心情很是不好。


    豆曉波也斥了句,孫羿看了眼,愁苦地說:“你們就讓他吃吧,他要嘴閑了,不得更鬧心。”


    一夜沒有消息,確實鬧心,餘罪出了那事,被帶走時使著眼色,創造著機會讓大夥溜。當警察的都清楚,千萬別讓人一鍋端了,不然就不好說了。幾人溜走沒多久就接到了總隊的集合命令,都想著肯定要三查五審了,路上相互聯係著,口供都串好了。


    嗨,來了才知道,就是管吃管住讓睡覺,從昨天到今早根本沒有打擾。


    “哎喲,我這倒黴的啊,這不義之財不能拿呀。”豆曉波心虛地說,撫著胸口在痛悔。孫羿說了:“拿都拿了,問題已經定性了啊,後悔有什麽用。”


    “不會審查咱們吧?說好啊,誰敢漏了嘴,迴頭非掐死他啊。”熊劍飛在床上一躍而起,豆曉波不放心了,直問:“要是餘兒漏了呢?”


    “那就不可能了,他帶頭分的,他敢說?”孫羿道,壞笑了。


    眾人一商量,鼠標就奸笑,眾人奸笑著圍上來了,一使眼色,有人拽耳朵,有人搶走了他手上的吃的,有人卡脖子,幾雙眼睛瞪著問:“笑什麽?”


    “看把你們嚇得,一看就知道沒混過幾天。餘兒沒事,真沒事,給你們說多少迴了,怎麽就不信我呢?”鼠標道。


    “你除了吃還知道什麽,什麽叫沒事?”熊劍飛不信地說。


    “真沒事,簡單地講,磨還沒拉完呢,卸磨殺驢的時間還不到呢。少了他,這髒活誰敢幹?你敢,還是你敢?就連標哥我,雖有雄才大略,照樣不敢。”鼠標嘚瑟地說,把眾人驚住了,想想也是,明目張膽地當“黑警察”,誰敢呀。


    “可那個……”豆曉波狐疑地問。


    “你說錢?”鼠標問,豆曉波點點頭,一點頭鼠標就樂了,說道,“豆啊,你真沒見過世麵,俺們以前接的任務,都是論墩數錢,你才發多少補助?咱們幾個人拿的加起來,都沒餘兒裝口袋裏的多。”


    “啊?太黑了吧。”孫羿怒火中燒,暫時忘記鬧心了。


    “是啊,怎麽可以這樣呢?”豆曉波道。


    “他媽的,白同情他了。”熊劍飛也咧咧了一句。


    一人一句,然後壓下憤憤不平的情緒時,卻發現鼠標正審視著他們。三人一愣,訕訕地迴坐到了床邊。看來兄弟也不能談錢,一談錢心就不是一片了。


    鼠標揶揄地說:“我相信餘兒扛得住,就算扛不住他也會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可我實在信不過你們啊。”


    這句說得幾位臉上有些發燒了,都默不作聲。就是嘛,衝著人家被銬走還給兄弟創造機會那茬兒,也不應該在這點補助上生嫌隙呀。


    “嘭!”熊劍飛拿起半拉蘋果,砸了鼠標一家夥,恨這家夥挑起大家心裏的陰暗麵,鼠標揉揉腦袋,沒心沒肺地笑了。


    此時,敲門聲起,鼠標一骨碌站起來開門,沒想到居然是便裝的萬瑞升。眾警齊齊起身敬禮,這可是總隊政委啊,等閑都難得一見的。


    老萬進門看看這兒,瞅瞅那兒,幾位小警數日不見已經是大變樣了。他摸摸鼠標梳得油光鋥亮的發型,說:“挺帥啊。”揪揪孫羿新購的夾克,說,“衣服挺帥。”又看看豆曉波腕上的表說,“新買的吧,真帥。”這話說得明顯帶刺,眾人有點羞澀了。生活改善這麽快,不可能不變帥啊。


    老萬笑著坐下了,看著一眾耷拉著腦袋的警員,這變化正印證了一句老話:學好三年,學壞三天。這才幾天工夫,重案隊、禁毒局的警員,個個衣著光鮮,穿得花裏胡哨,愣是被餘罪組合成“流氓別動隊”了。


    眾人免不了有點心虛,可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收黑”就是個策略,可刑訊卻不是上麵可以認可和容忍的。熊劍飛聽不下去萬政委的挖苦了,上前一步,挺胸昂頭,敬禮道:“報告萬政委,別說了,我也打人了,你直接審我吧。”


    “我也打了,不過我是正當防衛啊,您看這腮邊還腫著呢。”鼠標也湊上來了。孫羿和豆曉波也湊上來了,一下子沒審就全招了。


    可是萬瑞升心裏清楚,這幾個渾小子,也就是麵對直屬上級他們才集體認錯,求個法不治眾,真要是督察調查,怕是一個比一個嘴硬。


    “安靜。”萬瑞升一拍桌子,瞪著幾人訓道,“打人還理直氣壯了?這事我準備這樣處理:參與刑訊嫌疑人的,一律清退。”


    哎喲,裝過頭了,驚得哥幾個心裏“咯噔”一下,凸眼了。


    萬瑞升虎著臉,瞪著嚇壞了的諸人,話鋒一轉,又緩和了些,笑道:“哦,你們也知道害怕啊?我還真準備這樣處理,不過可惜這事不歸我處理……都坐下。”


    咦,有轉機了,哥幾個樂滋滋地坐好,萬瑞升舒了口氣,像是在做一件自己很不情願的事一樣,思忖了良久才道:


    “小夥子們,我知道你們本意是好的,我也知道你們是無意間辦了件壞事,我要提醒你們的很簡單,兩個字:底線。”


    他掏著口袋,把玩著一個pda,警務通用類型,和餘罪手裏的一樣,加密處理過的,他頓了頓道:


    “今天要講的,和你們的職業無關,我也不期待用一名警察的要求來限製你們,但我仍然希望你們守住自己最後的底線,哪怕你們麵對的是已經沒有下限的違法犯罪……不要把你們個人的憤怒,帶到這次任務中。給你們一個小時,看完。”


    幾位小警麵麵相覷,鼠標從萬政委處接過了沉甸甸的pda,眾人湊在一起看著,慢慢地,臉色凝重了,怒火中燒了,快按捺不住了……


    整九時,是桃園公館開門迎客的時間。


    今天是個好天氣,高大的仿明清建築沐浴在和煦的陽光裏,從門迎到大堂,鶯鶯燕燕的美女,臉上掛著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這裏的營業其實沒有時間限製,一切根據客戶的需要安排,想邀朋會友,這裏有五原最出名的私房菜;要商務洽談,這裏能安排從幾人到幾百人的會場;當然,如果你有更特別的需求,一定跟招待你的服務生講啊,他會安排好一切的,包括守口如瓶。


    土豪也是分等級的,其實越往金字塔尖上走,那個圈子越窄。他們彼此就是熟悉的人,掌握著不同的財富、信息,很多時候,這種休閑玩樂也是做生意的一種方式。


    真的,一點都不騙人。據說有個被公館邀請給客戶做美容的小老板,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女土豪,轉眼就得到了一大筆投資,在五原開了三家分店。至於這裏的服務生因為認識土豪,一夕之歡然後一步登天的還真不在少數。


    這裏是個誕生神話的地方,圈內是很神秘的,很多人連老板是誰都不知道。


    法定代表人肯定知道,姓薑,名中希,三十多歲。不過誰都知道他隻是個沒事領工資、有事領盒飯的傀儡。


    這不,出事啦。一大早薑中希總經理就恭立門口,焦灼地看著兩頭來車的路麵。


    過了好久才駛來一輛不怎麽起眼的轎車,如果不是薑總一直點頭哈腰迎接的話,恐怕都不會有人認為這裏麵還有人物。現在土豪也不好混啊,一個勁兒地把自己往土冒的方向扮,沒辦法,招人恨哪,韜光養晦才是王道,就是現在流行的低調。


    比如周總,有名的煤焦老板,可見麵絕對不如聞名,黑胖矮銼像個大師傅;比如燕總,一臉肉鬆皮垂像個喪失功能的老男人,哪看得出是位報業老板;戚總嘛,還算有個人樣,偏偏穿了身很樸素的休閑裝,一臉愁苦像個失業中年男。他們幾個就夠如雷貫耳了,圍著的那位潘總更低調,扣著長舌帽,穿著身運動服,年紀輕輕的,像個剛晨練迴來的市民。


    貌似普通,可哪一位都是身家過億的主兒,薑中希不敢怠慢,請著諸人。這是老板安排的,幾位大佬肯定是趁了個好天氣,喝喝茶,打打牌,聊聊天。看得出,這其中新貴潘總是客人,戚總在介紹著風土人情,燕總在邀著帶路,周總和薑中希還算熟悉,打趣地問:“小薑,聽說你們這兒出事了?”


    “我們這兒能出什麽事?”薑中希打著哈哈。


    聞得此言,戚潤天插話了,直道:“現在你們這一行,恐怕沒有不知道的了,怎麽你能不知道?”


    “咦,什麽好事?”潘孟笑著問,一口漂亮的京片子。


    這倒有得說了,燕總開玩笑,說他這裏頭搞黃賭毒,被警察挑上門了。周總也開玩笑道,平時吹得跟什麽樣,幾個小警察就把他們店砸了;戚潤天知之甚詳,不過一提這事就胃疼,不提也罷。誰知道有消息更靈通的,周胖子小聲附耳道:“老戚,那人是開發區的,莊子河刑警隊兼職,你們那晉祠山莊,好像就是他帶人挑的,名人,真是名人……到這地方抓人,我都有點佩服他。”


    “喲,那要不,咱們換換地方?”潘總聞言,有點躊躇了。愛惜羽毛的人,總不太喜歡這種有是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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