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就偷了一次,應該是從犯。”沈澤道。


    “人呢?”


    “那兒。”


    在鼠標的身後,暖器管子上,怯生生地一看鼠標滿身淫威的樣子,又趕緊低下頭了。


    一眼間,閃爍的眼光讓鼠標隱約地抓到什麽東西,那不是淒苦、不是委屈、不是痛悔……還能有什麽?閻王爺老婆懷孕了,明顯心有鬼胎呀。


    “解過來。”鼠標招著叫審訊的刑警們都過來,站一排,他開始說了,“你們是挑大梁的沒錯,可我們總隊出來的,也不是吃幹飯的,別以為說你們低級,你們就有逆反情緒。排好隊,看我們總隊的工作方式。”


    眾刑警誰不會那兩下子呀,這些屢教不改的盜竊嫌疑人,哪個不是滿身賊性,你抓一次能認一次就不錯了,不上點手段還想審下來,做夢吧。何況看這個,不太像個老賊,年紀不大。


    “站好……蹲個馬步看看,哎,就這樣……蹲下點……有研究資料表明,蹲馬步好的人,一般比較實誠,不說瞎話……”鼠標拉著嫌疑人,示意著馬步,蹲好,背對著刑警那一隊,正好擋著滯留間的視線,那人還比較老實,蹲住了。


    “叫啥?”


    “馬迪。”


    “多大了?”


    “十九。”


    “哪兒人?”


    “徽縣。”


    “來五原幾年了?”


    “五年了。”


    “一直幹啥呢。”


    “工地上的小工。”


    “噢……”


    鼠標拉著手銬,看看這貨年紀不大,可手節粗大,手上滿是繭子。又拉開他衣服,一看膀子,也是厚厚磨了一層,和其他地方的皮膚不一樣……沒錯,這是個長年幹重活的人。


    一分鍾過去了,鼠標圍著他身前身後,看了三圈。


    兩分鍾過去了,鼠標還在看他,仿佛未找到的銷贓地,就藏在他身上似的。


    四分鍾過去了,那人還穩穩地站著。鼠標笑了,直問道:“說說,昨天怎麽偷東西的?”


    “我老鄉叫我幫忙幹點活,我就去了……晚上八點多一塊喝酒,到十一點多,他帶了個車……”


    嫌疑人怯生生地說著,眾刑警隻見這位指導員像是聆聽,背著手,慢慢地轉到了刑警的眼前,嫌疑人的身後。驀地,飛起一腳,直朝嫌疑人的臀下踹去。


    這胖子一腳下去還了得?


    嫌疑人一骨碌滾到桌子底下,直嚷嚷著:“別踢,我說,我說……”


    鼠標齜牙奸笑著,示意他起來。


    這貨爬起來重新蹲好馬步,可憐兮兮地看著鼠標,不吭聲了。


    鼠標卻是一點憐憫也無,他橫眉瞪眼,伸手端端嫌疑人下巴道:“小子哎,別跟我裝,要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拿,當賊還真不合格。能蹲五分鍾馬步,大部分普通人都做不了,你要不是個老賊,剜了我這兩眼……站好,蹲好……不怕你嘴強,你有賊招我們也有絕招,我要是一腳下去,能穩踢在你蛋蛋和菊花中間,那是人體禁區,輕點痛徹心扉,重點斷子絕孫,再重點就是終身陽痿了……準備好,你要是不想告訴我們究竟銷贓地在哪兒,那咱們就練練……怎麽樣?想說還是想挨踢呀?”


    鼠標的賤相,嫌疑人的懼相,交鋒時,明顯賤勝一籌。那嫌疑人懼色愈多,不時地扭頭往後看,鼠標一動,他就動,緊張得額頭開始冒汗了,不過還是咬著牙,不願把實底交出來。


    “啊哦。”鼠標沒來由地吼了聲。


    那嫌疑人捂著襠就跳,一跳兩米遠。眾警“噗噗”笑翻了。


    “馬步站不好,心裏鬼不少。小子,你還要裝下去啊。”鼠標不屑道。


    嫌疑人被前後一折騰,真相畢露了。


    那閃爍的眼神,那猶豫的表情,連沈澤也看出來,肯定不是第一次那麽簡單,鼠標指指站立地:“站好站好。”


    站好嘍,鼠標往他肩上一壓,站在他麵前,招唿著後麵人:“輪流上,一人一腳,麻利點解決。”


    這時候眾刑警知道怎麽配合了,腳步一動,有人嚷著我先來,那嫌疑人緊張得一收臀嚷出來了:“別踢,我說。”


    “銷贓地在哪兒?”


    “我不知道,老五賣的。”


    “偷了幾迴了?”


    “我……”


    “後麵的,踢。”


    “好幾迴好幾迴……”


    嫌疑人一收臀部,忙不迭地、齜牙咧嘴地噴出來了。他被身後的腳步聲嚇了,真怕有個二哥不保的後果,就算偷到了幾根鋼管,還不是主犯,至於換個終身不舉嗎?


    “沈澤……去,繼續審,你得趕緊提高啊,否則跟不上大家的腳步。”鼠標訓著,沈澤和夏少華卻是有點糗了,解著這個差點漏掉消息的嫌疑人,重進審訊室了。


    “各忙各的,有時間再交流。”鼠標一擺手,人小譜大,腆著肚子出去了。眾人看到他又換了一副討好的笑容,奔著去和隊長聊上了,那諂媚的樣子,哪能看得出居然是身懷絕技的人。


    “這指導員真夠賤啊。”有刑警哭笑不得了,隊長還讓大家注意,估計他都不知道指導員比他沒底線多了。


    “確實夠賤。”眾警齊齊點頭,不過又都笑了,明顯是都喜歡這個賤相嘛!


    一號二號休息,三號標哥是頭天上班,這頭天和隊長坐了坐,親自沏茶倒水點煙,從隊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稱兄道弟了。


    礦區刑警隊是個大隊,六十多人,即便大隊也是人手不足,中午後指導員就自告奮勇,和隊長一起清理積案,押解移交滯留的嫌疑人。這一天沒過完,新指導員把照過麵的刑警名字都記下來了。到了晚上,輪班迴家的刑警剛到家,後腳指導員就來敲門,哎喲,和隊長一起來,年節慰問加福利親自送家了。


    一天之內,新指導員的人氣爆棚了啊……


    這一天是餘罪上任的第三天,上午正對著前一任隊長留下的爛攤子發呆。發票、飯票、油票,各種開支票,最短的時間是兩個月前,最長的有一年了,都是外出辦案的刑警各種花銷。金額也不大,最少幾百,多則不過兩千多,不過要涉及十幾位外勤刑警,這個數目也不小了,有四萬多。


    這明明不是個大數目,可偏偏把餘罪難受了兩天,賬上不但沒錢,還倒欠著莊子河兩個加油站四千多塊錢的油錢。小加油站的老板風聞新隊長上任,頭天就來要債來了,人家那難為的表情哪,真讓餘罪覺得好難堪,好像自己欠人家錢了似的。


    當刑警兩年多了,餘罪心裏最清楚,這辦案可都是錢堆出來的。不但刑警的吃喝拉撒要錢,有時候有些特殊的案子,打聽消息,摸查線索,很多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可能需要用錢開路。要是刑警手裏窮成這樣,正常花銷都報不了,那破案率這麽低,也就有最直觀的解釋了。


    於是問題就全堆到餘罪麵前了,一大堆單據,讓餘罪愁得齜牙咧嘴。向支隊反映了,支隊長說了,支隊要調劑各隊的經費問題,不是你們缺,都缺。


    所以呢,支持可以有,錢真的沒有。


    總隊更別指望,這種小事餘罪都不好意思說,那顯得這隊長豈不是太無能了?


    思忖了兩個小時,還是無計可施。這地方有點特殊,不像羊頭崖鄉派出所,沒錢也能湊合過;更不像總隊,根本不用湊合,經費從來都管夠。似乎也不像反扒隊,那地方好歹有任務獎勵,抓個賊都算錢的。刑警處理刑事案件,除非是抓到掛牌的要犯,否則都是分內的事,有工資就不錯了,還想要獎金?


    餘罪翻著自己轄區的行政區劃和人口統計,莊子河這裏原本是地道的農村,因為天龍山景區的開發和城市建設的拓展才納入到郊區的版圖。可鬱悶的是,莊子河恰恰處在景區和開發區的中間,兩頭都沒沾上好處。迄今為止的九個村,還保持著棚戶的原貌,大部分都等著拆遷補償,一躍成為城裏人。


    這裏的刑事案件發案率並不高,不過原籍這裏的嫌疑人可不少。據指導員郭延喜講,咱們這兒的人,基本都跑到城裏作案去了,主要工作,基本就是核實他們的身份。


    難哪,不是一般的難哪。餘罪以前的作難,都在於怎麽找到嫌疑人的蛛絲馬跡,可現在為難的是,怎麽能找到錢的蛛絲馬跡。他看了兩天,每次都是掩淚迴來,企業沒有、工廠沒有,蔬菜大棚倒是有,可種菜的沒了。至於洗浴中心、ktv等等之類的消費場所就別想了,甚至連個像樣的飯店都得到十公裏以外,已經出了莊子河的轄區。


    這地方當刑警隊長,想不清廉也難哪。


    在隊長辦一遍一遍地逡巡著,三天了仍然是計無所出。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兒的工作要上個台階,首先就得解決經費問題,可這個最簡單的事,卻成了這個特殊地方最難的問題。


    瞧瞧,院子裏那兩輛破長安警車,有一輛已經開不動了,修不起。院子的牆色斑駁,有五六年沒動了。今天通知開會,陸陸續續從家裏,從值班室到會議室的同誌們哪,大冬天的手縮在袖子裏,凍得瑟瑟發抖跑著來上班。別說車了,據說支隊首先顧及市裏的裝備,給莊子河的警服冬裝都沒配全,餘罪看著就心酸。


    整十時,準備開會了,首次全體會議。


    每逢開會都是坐在後排睡覺的餘罪,第一次感覺到肩上壓力劇增。而且他知道,很可能要馬上麵臨隊員們的質疑和期待,因為莊子河問題已經懸著很久了,都在咬著牙堅持著,已經快到爆發的邊緣了。


    可該來的,恐怕躲不過去了。辦公室僅有的一位接聽員方芳敲門時,餘罪整了整警服,拉開門出去了,邁向了他走上隊長崗位的第一步……


    口出狂言


    “嘰喔……嘰喔……嘰喔……”


    餘罪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錄製的警報車聲音當鈴聲,聽起來怪異無比。接線員小姑娘“撲哧”笑了,他一看號碼趕緊對小女警道,讓她叫指導員先到會場,他打個電話隨後就到。


    是栗雅芳的電話,餘罪拿著就往樓拐角沒人的地方跑,跑到角落這才接起來:“喂,您好。”


    聲音很輕,禮貌中帶著些許的曖昧,或許還有那麽點陌生,是刻意地在拉開距離帶的那種陌生。


    “哦,餘隊長啊,有時間嗎?”栗雅芳的聲音,揶揄的,令人遐想無邊的。


    餘罪激靈下,直捂嘴裏要流的口水,趕緊道:“我真忙,剛到莊子河上任,一大堆事。”


    “嚇成這樣啊?我沒想約你呀。隻是想問你,有沒有說兩句話的時間。”栗雅芳的聲音,驀地變冷了。


    餘罪一下子又從雲端被拽到穀底,他舒了口氣道:“這個……可以有。”


    “好吧,那你到你們大隊門口等我。”栗雅芳道。


    “這個,可是我馬上要開會呀。”餘罪有點難堪了,試圖推托了。


    “可是我已經看到你們大門了。”栗雅芳道,又補充著,“你要不下來,那我不打擾了。”聲音漸漸變淡,好不失落。餘罪一咬牙,直道:“好,我馬上就下來。”


    踏著老舊的水泥樓梯,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門廳就看到了一輛火紅的車疾速馳來。他奔到大門口時,那車“嘎”的一聲,迅速而利索地刹在門口,車窗,緩緩地、緩緩地搖下來了。


    “你怎麽……有心情來這麽遠的地方?”餘罪心裏稍有緊張。


    “我如果說專門來找你,你會不會有成就感啊?”栗雅芳一笑,斜斜地看著餘罪,餘罪臉上得意之色稍甚時,她卻潑涼水似的道,“不過很可惜啊,不是專程,我去晉中,路過。”


    餘罪笑道:“就能讓你路過看,也是榮幸啊。”


    “言不由衷啊,能告訴我為什麽元旦約你參加舞會,都不賞光嗎?”栗雅芳稍有憤意地問。那天她怕餘罪尷尬,約了認識的李玫、曹亞傑,誰知道其他人都約到了,這個家夥居然爽約。


    “上任頭天啊,值了一晚上的班。”餘罪信口扯謊了。


    “哦,這樣的人有前途,事業為重啊。”栗雅芳揶揄道,口氣似乎有點輕蔑,就你這破地方,還叫事業。餘罪淡然一笑,畢竟不是一個世界裏的,恐怕彼此都理解不了對方。他笑道:“剛到這兒,情況還沒熟悉,過兩天估計就有清閑時間了。”


    “不過過兩天,我怕我就忙了……哦,對了,給你準備了一個小禮物。”栗雅芳迴身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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