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也希望我們像你一樣?希望所有的朋友、戰友、同事,就都那麽看著,伸手拉他一把都不敢?我知道你在顧全大局,為著大家……可經曆過這事,就算不辭職老曹都站不直了,你還期待再帶著他到一線衝鋒?心都寒了,說其他什麽不都成扯淡了!”餘罪瞪著眼。肖夢琪看出來,這貨根本就沒有罷手的意思,根本就是借著處分還沒下來,再捅一婁子。正像鼠標說的,虱子多了不怕咬人,處分多了不怕丟人。


    雖然明明覺得自己站在正確的一方,史清淮仍然被餘罪的話說得有點臉紅。餘罪直視上來的時候,他有點難堪了,那隻擋著的胳膊,被餘罪輕輕撥拉,讓開了。這個阻攔,一點力量也沒有。


    三人出去了,肖夢琪遲疑了一下,追著跑來了。


    李玫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氣喘籲籲追著:“等等我,算我一個。我也憋了很久了,老曹也太窩囊了,咱們替他出口氣去。”


    事情是越描越亂,史清淮看著氣勢洶洶走的幾個人,他這心裏真叫一個五味翻騰。作為剛提拔的副政委,他在職場可謂春風得意,可作為這個支援小組的組長,從來都沒有找到過點成就感。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前腳剛走,省廳督察處派人來了,要找肇事者正式談話。直到現在為止,許處長一直靜默著,一句話也不說,看到督察出示的有關某人摸陪酒女胸部及大腿的調查記錄時,史清淮的頭“嗡”地大了……


    狼子野心


    從橙色年華ktv出來,已經過了午時了。強哥殷勤地邀著兩位刑警吃飯,毫無疑問,肯定是被拒絕了。不過他也沒想真請,直把兩位送上車,然後看著車背影,“呸”了一口氣,囂張地罵著:“什麽玩意兒?刨老子的底。”


    罵了句,撥著電話,接通了,他對著話筒講著:“喬哥,又有什麽二隊來問了……我什麽也沒說,我知道……我口風嚴著呢。他們沒問什麽,想排查這裏的監控,被我擋迴去了。”


    掛了電話,他臉上溢著幾分得意的表情。進了ktv,又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車裏的邵萬戈可是有點無奈了。這個強哥原名寧國強,有傷害案底,蹲過幾年大獄,可誰知搖身一變,現在倒成了橙色年華的門市經理了。不用說,這是個鎮場子的人,但恰恰難纏的也就是這種滾刀肉,油鹽不進,特別是警察慣用的那種詐唬手段,你根本用不上。


    “這次,恐怕是不好辦了啊。”邵萬戈尋思著,他在找著對方的漏洞。


    “跨區呀……要這兒有個殺人放火的案子,咱們還能有個借口介入。”指導李傑笑著道。


    “這屬於哪個區?”邵萬戈問。


    “緝虎營分局,刑偵七大隊,還有治安三隊,轄區有六個派出所。”李傑說出了這裏的警務單位,邵萬戈想想在此其中有沒有熟人。指導員早看出他的思路來了,笑著提醒道:“你最好別找這些警務單位,我估計他們比我們和這些單位的聯係還要緊密。”


    邵萬戈嘴唇一動,笑了。彼此都明白,水至清則無魚,可既然有這麽多魚,肯定夠渾的了。而且橙色年華的背景深厚,幾次掃黃打非都沒有觸及,不管是外行內行,人家都忍不住要猜測一番了。


    倒視鏡裏,邵萬戈又看了一眼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夜總會,整幢樓在陽光下閃著耀眼反光。他的眼睛仿佛被灼痛了一下似的,收迴了視線,隨意道:“指導員,這背後有什麽說道?”


    “老板姓喬,叫喬三旺……還記得九十年代打黑給斃了的馮四麽?”


    “有印象,涉及黑社會組織罪。”


    “喬三旺是馮四的小兄弟,因為那事蹲了七八年,等出來後雖然物是人非,可威名仍在啊。鼓搗著就鼓搗到這麽大了,應該不是他一個人的生意,暗股和幹股,那就無從知道了。”


    “又是老一套啊。官警黑惡攪一塊,禍害一方啊,這黑窩早該給端了啊。”


    “嗬嗬……邵隊,您怎麽也講這種沒有法製觀念的話呀?”


    李傑笑了,他知道邵萬戈疾惡如仇的脾氣。不過還好,現在收斂多了,而且二隊在許平秋任隊長的時候就有過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就案說案,不越權,不越位。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保持一支隊伍,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好惡而影響整個隊伍。


    可這一次,老隊長似乎要越權越位了。邵萬戈想了想道:“指導員,你說老隊長什麽意思?要保這三個貨,也不是沒辦法,直接一句秘密警務不就得了。”


    “沒那麽簡單,有人已經搶在他知道之前掛上內網了,大小單位都知道這事了,現在解釋,隻會越抹越黑。”李傑搖搖頭。


    “那除了這條路,可就沒什麽辦法了。就是再輕的處罰,也得來個記大過降職吧?”邵萬戈道。他知道那樣的話,基本就把一個人的職業前途給毀了。何況這一次,可能比想象中嚴重。


    “我覺得這件事,不是針對他們幾個。如果說一開始是,知道他們三人身份的時候,現在也有點變味了。你沒注意到,內網上的措辭多嚴厲嗎?”李傑道。


    說到此處時,邵萬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中間的事一點就通。不過一遇到這種事,立時又讓他覺得意興索然了,他歎道:“真沒意思啊,警力和精力,都耗在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上了。自己人之間總是過不去。”


    “那沒辦法,老隊長雖然從來不拉幫結派,可聚在他麾下的草根,比如你我,無形中已經成了最大的一派了,他就不想鬥,可別人把他當對手啊,嗬嗬。”李傑笑道。


    體製內久了,這些事聽得多了,也真沒什麽意思。邵萬戈撥通了許平秋的電話,寥寥匯報著,大致這兒的人員構成以及接觸的發現,主題就一句話:對方嘴很牢,而且有恃無恐。


    說到這裏就掛了。有些事不需要說,老隊長幹了一輩子刑警,底層這些小把戲,逃不過他的眼睛。


    隻是邵萬戈還是免不了有點擔心,這種事輕了不起作用,重了又怕引起混亂。畢竟現在和諧是大勢,真捅出來,對誰也不好不是?


    “哎,真沒意思,多少案子還懸著掛著呢,自己人鬥起來一個比一個來勁。”


    邵萬戈一靠椅背,閉目養神了。這事,他很反感,就想幫老隊長,也無處出力……


    下午三時,省廳臨時召開了紀律整頓會議。各部、室、處大員,都接到了通知。


    崔廳長不在本市,外出交流學習,會議是由副廳兼五原市公安局局長王少峰主持的。會議的氣氛很凝重,主題就是部裏剛頒布的警察七不準條例,實例自然是三個警員夜總會買醉召陪酒女的事。王副廳在會上義正詞嚴地譴責了這種傷風敗俗的行徑,這可是有證有據的,市局和省廳兩處督察已經對事情進行了深入的調查。


    那訊問的影印件傳閱的時候,看慣了公文格式的大員們,看到“摸咪咪”“摸大腿”之類的字眼,不時地瞟著臉黑裏透紅的許平秋。


    “許處長,對這個事啊,您怎麽看?”王少峰講完了紀律,把話題引到許平秋身上了。


    許平秋為難地一吧唧嘴,手摩挲著下巴,不用看,對著這麽多同仁也有點難堪呀。他清清嗓子道:“出了這種事,我沒什麽說的,該降職降職,該除名除名,絕對不能讓這種害群之馬留在我們的隊伍中。”


    王少峰微微一笑,儒雅地端著茶杯,輕輕地吹吹茶麵,呷了口。眼睛沒有看許平秋。


    作為下一級,許平秋知道這個分量還不夠,繼續道:“作為負責刑事偵查的主辦人,我對此負領導責任。我們正在研究處理方案,隨後會向廳黨委作一份自查和整頓報告。”


    “好,希望各單位都開始嚴格自查自糾,遇到這種事絕對不能姑息遷就……散會。”


    王少峰頓了頓茶杯,起身離席了,秘書緊跟著,把領導的筆記和水杯拿好。


    一席省廳大員,都看著臉陰鬱得可怕的許平秋,一個接一個,默然無聲地離座。不一會兒,偌大的會議空空蕩蕩,隻剩下了許平秋一人。


    有一股子莫名的邪火充塞在胸間,無處可泄,即便是到了如此的位置,不如意的事也總是十之八九。這種難堪更甚於對犯罪分子無計可施的那種煎熬。一件事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裏,從基層能直達省廳會議桌上,他從同仁的眼睛已經看出來了,他自己已經到了槍口下、準星裏。


    進?!


    還是退?!


    進一步,千夫所指,倚天絕壁。


    退一步,相安無事,海闊天空。


    他冷靜地思忖著,毫無征兆地起身,拿起影印件撕了個粉碎,然後“啪”地摔了茶杯,背著手,氣衝衝地下樓。連辦公室也沒有進,叫來了車,直驅特警總隊。


    下一刻,剛見麵的楊武彬總隊長笑得開始哆嗦了。幾次要平複情緒,可拿著水杯的手都在抖。實在忍不住哪,你說鐵警隊伍裏出了個花花警,可不得讓楊總隊長笑掉大牙。


    “笑夠了沒有?老楊別給我嘚瑟啊,哭臉的時候知道求我,我有事了,你看笑話啊。”許平秋憤憤道。


    “老兄弟,這事實在笑味太足啊,我憋不住啊……”楊武彬剛憋住,又樂了。


    樂了好大一會兒,他才道:“這個事沒治,這小辮被人揪得太實了,就想說句好話,也張不開嘴呀。對了,你們準備怎麽處理?”


    “能怎麽處理,實在沒辦法……全開了吧。”許平秋斬釘截鐵道。


    “喲,那太嚴重了吧?”老楊嚇了一跳。


    “哦,你也可惜?”許平秋眯著眼觀察著。


    “那可不。”楊武彬表情嚴肅了,直道,“咱不偏不袒地講啊,雖然他們一身毛病,可辦案一點含糊都沒有,在這兒熬的幾天幾宿,我就看出來了,這是真心幹工作的人……壓力這麽大,買個醉喝個酒正常,我們特警隊這些小子,喝多了瘋勁上來,打得頭破血流的都有……這不叫個什麽事啊,是不是有人背後鼓搗啊?”


    “當然有了。”許平秋無奈道。


    “喲,那我就幫不上你了。您老這風頭,太招人嫉妒了啊。臨老了,快退了,又開始發飆了,連下大案,部裏都驚動了,搶走了多少年輕幹部的光環哪,哈哈。”楊武彬開著玩笑道。


    “少廢話……找你幫忙來了啊,隻有你能幫上我了,老楊你要敢說不字,我非在背後打你黑槍。”許平秋道。楊武彬嚇了一跳:“老許,刑警不能這麽黑吧,黑到我頭上來了?那你說,幫什麽?口氣這麽嚴重?”


    “要人,給調個特警中隊。”許平秋臉上的肉顫了顫,掠過一絲狠厲。


    “哦喲……你還是打我黑槍吧。”楊總隊長給嚇住了,肯定不答應。看許平秋不依不饒的樣子,老楊苦口婆心解釋著:“老許,從長計議,調特警除非危急情況,而且需要政法委書記的命令……崔廳不在這兒才幾天,你們不能真刀真槍幹上吧?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你以為‘文革’武鬥啊。”


    “崔廳那兒我能交代了,而且我給你個借口……就看你敢不敢給我人了。……老楊,你我都沒幾年幹頭了,你數數你幹了些什麽,護過駕、保過航、截過訪,淨是些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事。等有一天你從這個位置上退了,我懷疑你有點沒臉數數自己的履曆,難道就不想給自己留個好名聲?”


    許平秋看著楊武彬,似笑非笑,老楊被許平秋說得有點老臉泛紅。他看著許平秋,許平秋好像成竹已經在胸,又好像因為這一時的意氣之爭,已經出離憤怒,要破釜沉舟了。


    進,還是退。楊武彬知道許平秋要幹什麽,可那事,實在讓他躊躇。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四個小時過去了……


    聽到車停在樓下的聲音時,俞峰都快睡著了,問著餘罪:“應該迴來了吧?”


    “反正不迴來咱就不走。”餘罪無所謂道,看看時間,下午五點多了,足足等了四個多小時。


    這事不招人待見啊,鼠標眼珠子轉悠了下,沒吭聲。這鬱悶的四個小時說了不少,結果這三個人都有難言之隱哪。敢情是昨晚趁醉,要找這個第三者談判,對方倒也爽利,約好到橙色年華夜總會見麵,餘罪和俞峰硬拖著曹亞傑,這事反正是要個了結,大不了兄弟們幫你揍他一頓出出氣。於是到了橙色年華,可誰知道直接就掉茅坑裏,轉眼就沾了一身屎(事)。


    對了,對方叫關澤嶽,不知道什麽背景,據說來頭不小。這恐怕也是曹亞傑鬱悶的原因,人家坑了你,白坑了。而且又把兄弟倆牽涉進來了,他現在已經無顏再麵對了。俞峰和餘罪同樣鬱悶,這不聲不響就被坑了,而且還說不出口來,那股子難受勁兒,憋得真有想捅人的衝動了。


    “你們別衝動啊,衝動是魔鬼。”鼠標提醒著餘罪。餘罪看著身處的這間簡陋的辦公室,小二層樓,位於環東路,華泰物流公司。樓下就是大院子兼倉庫,有幾畝地大小,進出忙忙碌碌的有十幾號工人,他把玩著手機,不屑道:“就他,分量還不夠讓我衝動。”


    攤子不小,起碼比老曹那千裏眼公司大得多。看來前女友確實是攀上高枝了,有恃無恐啊。


    說話著門開了,一個年屆三旬,頗有成熟以及成功人士派頭的男人進來了。一看這情景,茫然道:“幾位是……”


    “昨晚打過電話。”餘罪道。他站在窗邊,看著這個人,中等個子,西裝革履,麵白發亮,和所有的衣冠禽獸沒什麽兩樣。這不,裝著不認識,然後一拍額頭:“哦,想起來了,是曹亞傑的同事吧……昨晚給你們預訂了位置,本來已經火急火燎趕著去了,誰知道半路車拋錨,等我去了,你們已經走了。對不起啊……實在對不起……坐坐……小雨,拿幾瓶飲料來……”


    招待頗是殷勤,不過看人家眉間的笑意,明顯是逗你玩呢。幾聽飲料一放,門關上時,這個關經理看看來者不善的幾位,笑著道:“各位……我和老曹之間是私人的事,而且是男女私情的事,我……我實在想不通啊,你說,您幾位摻和進來,這叫什麽事嘛!”


    “本來就是件小事,可你有點太下作了,撬了人家女人也罷了,把財產也吞了?”餘罪道。


    “你說這話得有證據啊?話不能胡說啊。”關澤嶽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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