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標靶


    浪高三點五米,風向東南偏東,一艘漁輪在海中顛簸著,起伏著,隻有船頭的航標燈折射在起伏不平的海麵上,周遭一片漆黑,隻能聽到浪花的聲音,撲麵而來的是帶著腥味的空氣。


    船艙裏很濕,很潮,很黑,沈嘉文從船艙裏出來,上了旋梯。船上的船員正在校正航向,看到她進來時,船老大鄧汀一恭敬地叫了聲:“老板。”


    “還有多遠?”沈嘉文問道,通紅的眼睛熬得血絲滿布,這一夜她仿佛老了十歲。船老大看看海圖迴了句:“幾十海裏,再有半個小時就到公海上了。”


    “你們看著點……老鄧,你來一下。”沈嘉文喚道,自行出去了,站在船頭。


    這一趟栽了,船員們基本都知道了。如果普通貨物走私的話,對於他們沒有影響,無非是掙點辛苦錢而已;可老板就不一樣了,經常在沿海地帶的老板們賭上全部身家走私一趟,成船的貨物隻要通關進港,眨眼就是富甲一方,不過如果被查到的話,很多人選擇是直接跳進海裏,一了百了。


    見慣了那些一夜暴富和一夜赤貧的事,船員都不驚訝,隻是看著嬌滴滴的女老板有點可憐而已。鄧老大出了機艙,隨手拿著罐飲料到了舷頭,遞給若有所思的沈嘉文,安慰道:“沈老板,別想不開啊,輸贏正常事,這條海路,能有一半掙錢的就不錯了。”


    “嗬嗬,你跟了富虎幾年了?”沈嘉文突然問道。


    “七八年了吧。”鄧汀一道。他有點不解,隻聽沈嘉文又淡淡言道,“換老板吧,他迴不來了。”


    “什麽?”鄧汀一嚇了一跳。沈嘉文拍拍船老大的肩膀道:“我可能也迴不去了,把我送公海上,有人接應……錢會照付你,以後有事,我會讓一位叫金龍的聯係你,不過短時間恐怕沒有什麽生意可做了。”


    “沈老板……這個,出了什麽事?就走私點貨也是罰沒的事,韓哥的身家,我這個小漁船可裝不下。”鄧汀一不太相信道,走私海路七八年,韓富虎積累了多少身家,他就算不知道也猜個八九不離十。


    “身家倒是還有,就是命沒了……別問了,就當沒認識他和我,對你有好處……再快一點,出到公海上叫我。”沈嘉文歎氣,拍著鄧汀一的肩膀道了句,又把飲料遞了迴來,轉身下船艙去了。


    簡單的後事交代完了,也許這能為未來留下一顆火種。她進倉時迴頭看了眼,好不落寞。


    飄飄的衣袂,飛揚的長發,在昏黃的航標燈下,讓鄧汀一看得愣了下,這難道還是曾經和韓老大泛舟海上,羨殺同道的沈美女嗎?發生了什麽事,那位叱吒這一行數年的韓老大居然沒命了。他的心跳了跳,迴想著成船的貨,心裏暗自慶幸著,虧是在陸路被逮著了,否則自己的身家也得報銷了。


    心神剛定,猛然間海嘯突出一般,刺耳的警笛聲響起來了,十幾束探照燈照向漁船,領頭一艘站著十餘人,有人在持著擴音大喊著:“漁船0235號,我們是海關緝私隊,馬上停船,接受檢查……”


    這是慣常遇到的海上臨檢,針對的就是這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漁船。鄧老大剛走兩步,沈嘉文奔上來了,老鄧安撫道:“沒事沒事,咱們是空船,一會兒問你就說是我家屬。船艙隻要沒貨,他們一般看一眼就走。”


    “哦,那拜托了。”沈嘉文握握鄧老大的手,轉身下去了。那手好冰涼,讓老鄧異樣了一下。


    停船,搭橋,臨檢。不過和平時僅來幾個人不同,隻見板橋飛身上來的緝私武警足有十幾人,而且個個如臨大敵,真槍實彈地守著船頭船舷。帶隊的武警直接闖進機艙,接管了船隻,嚷著船長和大副出來了。鄧老大賠著笑臉,遞著煙笑道:“各位各位,我們剛出海,不是迴來的,船上是空的,真的,不信你們查查。”


    “檢查。”領頭的二話不說,把船長和大副控製了。沈嘉文站在門口,側身讓過了,請道:“查吧。”


    叫開門的緝私警突然笑了,他脫了帽子,向船上喊著:“小二,下來。”


    “別動。”有人看沈嘉文剛剛一動,馬上槍指上了,隨即她被兩名剽悍的緝私人員反銬上了。怒極的沈嘉文口不擇言罵著:“我是船長家屬,你們是誰,憑什麽抓人?”


    “嗬嗬,不認識我們,認識他吧。”緝私警道。


    旋梯上,下來了一位狼狽不堪的男子,打濕的衣服還沒換,臉色慘白,正是暈船吐得翻江倒海的餘罪。他故作驚訝道:“哇,姐姐,你怎麽在這兒?船長怎麽會是你家屬?難道你和水手還有一腿?”


    有人忍不住笑了,沈嘉文卻驚得眼睛都幾乎凸出來了。餘罪上前半晌,她才驚恐地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我告訴你,你答應一定堅強啊。”餘罪像是萬分憐惜,卻也很有幾分得意地說道,“我是警察,你不會意外吧。”


    沈嘉文突然明白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她一雙美目幾乎要冒出火來。


    “你、你……”剛說了兩個字,沈嘉文一下子氣得兩眼翻白,嚶嚀一聲,昏厥了,軟軟地靠著門倒下了。有緝私警趕緊跑來攙著,省海關署直接指揮的任務,她正是要抓的人。


    “看看,告訴你了要堅強點嘛。”餘罪賤賤一笑,倚著門。終於沒有白辛苦一趟,他擺擺手示意著另一位道,“老二,查證的事你辦吧,我不會。”


    “誰是老二?”02號特勤不悅了。


    “你是2號,不叫老二叫什麽?反正咱們倆一個小二、一個老二,都夠二的,屁顛屁顛從路上追到海上,追女人沒有咱們這麽辛苦的吧?”餘罪道。


    02號特勤笑了,他指揮著人控製現場,他本人卻戴著手套,在這個小小的船艙裏翻找著。不一會兒,就在一個精致的小皮箱裏發現了護照、錢、銀行卡、加密的pda。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指揮著餘罪把全程錄下來,在又找到兩部手機和幾張sim卡時,他異樣地笑了。


    “你笑什麽,這麽賤?”餘罪問。


    “這得把禁毒局的同行嘴笑歪了,想抵賴都沒門了。”02號道,看餘罪不解,他奇怪地問著,“小二,你在警校裏是不是個差等生?”


    “你怎麽知道?嗨,說誰呢,誰差了?”餘罪不服氣了。


    “一看你這傻樣就知道,抓人難,定罪更難。可這迴,一點都不難。”02號高興說道,“這些卡裏,應該能和他們毒資轉賬的上家聯係到一起,這兩部手機和sim卡,應該是韓富虎最後通知她用過的。說不定pda還存著禁毒局最想得到的分銷名單……哈哈,完整的證據鏈,這麽大功勞,怎麽讓你個草包全攤上了。”


    “老二,別他媽以為給你個笑臉,以前的事就不算了啊。等這事了了,再給你算賬。”餘罪心喜之下,笑著威脅道。


    “單挑你打不過我。”02號笑道。


    “我警校兄弟百八十號,群毆毆死你。”餘罪惡狠狠地道。


    “那你得先找著我,任務一結束,你想見我都難。”02號得意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多是互不服氣,人身攻擊,不過一個戰壕裏拚了一夜,也沒什麽芥蒂了。


    搜索完畢,02號看到沈嘉文已經悠悠地醒來,耷拉著眼皮,咬著下嘴唇一言不發。兩人從倉裏出來時,卻不料沈嘉文突然對著他呸了一口,餘罪尷尬地躲著,不迭地說道:“姐姐,別怪我啊,你不說下半生幸福全靠我了……我給你找了個好歸宿啊,不用這麽風裏雨裏打拚了。”


    呸,又是一口,嚇得餘罪落荒而逃。上了倉口時,02號拉了他一把道:“小二,你不要這麽賤行不行?你小心把人家氣出個好歹來。”


    “哎呀,其實我真有點可憐她。”餘罪一屁股坐到倉口,感慨道,“出事恨不得掐死她,現在這樣,又恨不得把她放了……老二,你說我這是一種什麽心態呢?”


    “何必想那麽清楚呢,咱們是警,她是匪,天生就是天敵。”02號坐下來,點了支煙遞給餘罪。餘罪抽了口,問道:“有那麽激烈嗎?我覺得她也不是那麽壞,一女人家,挺可憐的。”


    “兄弟,到她這個層麵了,玩的是智商,根本不用玩槍了……知道交易點打得多兇嗎?老許把邵萬戈都調過來了,還是重傷了一個咱們的兄弟。他們那邊手雷都用上了,韓富虎記得不?”


    “記得,怎麽了?”


    “砰,朝自己這兒來了一下。”


    02號指著自己的太陽穴,做了個飲彈自盡的動作。餘罪嚇了一跳,那個老帥哥,沒看出來居然是個死硬分子。這會兒02號卻有感慨了,攬著餘罪的肩膀道:“這些人都是提著腦袋闖蕩的主,什麽詞都能用,就‘可憐’這個詞用不上,他們自己都不可憐自己……”


    雖然不可憐,可也讓兩人唏噓不已。等著接應的時間裏,02號又想起了一件事,問餘罪道:“小二,我還是沒想通,你小子怎麽發現她有問題的?”


    “老二,這個事關於感情,說了你也不懂。”餘罪迴敬道,“比如在你眼裏,他們就都是人渣對不對?”


    “對呀,難道不是嗎?”02號道。


    “不是,在我眼裏,他們先是人,後是渣。”餘罪道。這一句果真把02號難住了,直到接應的直升機來了,他也沒想通“先是人,後是渣”和“人渣”有什麽區別。


    涉案船隻和船上涉案人員被緝私隊分別押解,沈嘉文這個重點嫌疑人被押上了直升機,從海麵上直飛濱海市。


    據指揮部的坐標定位,抓捕的地點離公海已經不到二十海裏……


    直升機出現在濱海北郊一個訓練場上空,翹首期盼的警隊亮著警燈,圍了一個大圈,給天空的直升機夜航指示降落方位。


    省廳全部出動,一正四副五位廳長,加上省府的特派員,還有緊急調至的新聞喉舌,從直升機出現時就已經架起了高倍攝像機,一例震驚全國的新型毒品案破獲即將出爐。據官方透露的消息,此次繳獲總案值超過八千萬的新型麻醉毒品ghb,抓獲涉案人員四十餘名。有的新聞單位已經擠破頭,就為要一張到現場拍攝毒梟的通行證,更據說這次抓捕也相當有戲劇性,居然是從海麵上把已經即將潛逃出公海的嫌疑人抓捕歸案。這其中究竟有多少能炒作的傳奇故事,讓所有人包括在場的警察都趨之若鶩了。


    淩晨四點四十五分,直升機安全降落,在層層包圍的警車中讓開了一條路。十名女特警押解著蒙著頭的女毒梟下了直升機,刻意留給記者十幾秒的拍攝時間。然後全體警車簇擁著押解車輛,駛向看守所。


    “怎麽不讓我下去?”餘罪火大道。這場麵要一亮相,餘哥就要成為萬千少女爭相獻身的偶像了,終身大事肯定不用發愁了。他幾乎按捺不住想跳下去,卻不料被02號死死揪住了。


    “兄弟,求求你了,別添亂行不行,你這一下去,都知道你是臥底了。”02號求著道。


    “知道就知道,怎麽,誰還指望再當一迴呀?”餘罪不悅道,又要往下跳。


    “那可就成黑社會的公敵了……知道公敵什麽下場?就像咱們眼裏的通緝要犯一樣,哪個警察看著你都眼紅,抓了你就立了大功。你要成公敵,遲早得被那個,你懂的。”02號唬著道。


    這句管用,終於把餘罪嚇住了,卻有點興味索然了,咧著嘴罵著:“真你媽沒意思,老子出生入死,憑什麽他們在女記者麵前風騷啊?”


    “兄弟,那是東江省廳領導。”02號哭笑不得道,“再說你也沒出生入死呀。吐了一路,還得我照顧你。”


    “老二,這事誰也不準說啊,敢說我跟你急。”餘罪迴頭揪著02號,惡狠狠威脅著,自己暈車暈船的那糗相,就他看見了。兩人互掐上了,飛行員聽著忍不住哈哈一笑。兩人尷尬之餘,倒是安生了。


    大隊的警車走了,省廳領導在記者的簇擁下,前往這個基地的作訓室召開緊急新聞發布會了。


    直升機的航燈滅了很久,才看到又一行人向直升機走來。走到近前時,門自動開了,02號跳了下來,把現場繳獲的手提箱遞給前來的許平秋,許平秋轉給東江省刑偵上的同行,那位同行崇敬地敬了一個警禮,快步上車,風馳電掣而去。


    大案告破,許平秋笑著,擂了擂02號的肩膀道:“好樣的……立才,這位是即將歸隊的特勤,抓機會趕緊拉拉關係啊,否則就被別的隊搶走了。”


    “哎喲,那沒說的,肯定來我們禁毒局了。”杜立才急著握手,02號敬了個禮,隨後兩人的手狠狠地握在一起。不同戰線的相逢,那是格外親切,而像這種在一線身經百戰的,正是禁毒崗位求之難得的人才。


    兩人惺惺相惜,卻不料把後麵下來的那位忘了。餘罪鼻子重重哼了聲,給了句很不和諧的評價:“切,賤性,活得不耐煩才去呢。”


    杜立才氣得又瞪上眼了,一旁的林宇婧掩著嘴笑了,高遠看組長這麽尷尬,趕緊臉側過一邊,裝作沒看見。餘罪大咧咧地上來,不過那德性更讓人想笑了。他半幹不濕的衣服貼在身上,一股臭烘烘的海水味,t恤扯破了一處,露著肩窩,連嚴肅的許平秋也忍不住笑了,小兵大功,怎麽封賞真讓他為難了。


    還未來得及安慰一句,又一輛車飛馳而至。車上跳下來王武為、李方遠、孫羿、嚴德標。幾人剛剛從寓港趕來,準備一起去探望受傷的二隊隊員李航。


    可不料剛下車,孫羿一看到餘罪便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奔上來就掐。餘罪撒腿就跑,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問02號怎麽了,他笑而不語。


    不用問了,追人的孫羿喊出來了:“王八蛋,騙老子往海裏跳,知道那兒離海有多遠嗎?你倒扔下我坐飛機迴來了……知道老子受的什麽罪麽?差點被人崩了,還被警察抓起來一頓好揍……”


    “兄弟兄弟,別這個樣子,我比你慘啊……槍林彈雨中,差點迴不來了……你不還喘氣著嗎?有什麽過不去的?非逼著我給你送花圈呀。”餘罪和孫羿過著招,你來我往,幹上了。鼠標在跟前不起好作用,教唆著兩人打一架,看誰占理。


    杜立才本來黑著臉的,一下子被幾人氣笑了。許平秋搖了搖頭,抬頭示意著:“走吧,這幾位得找好教員,好好端正一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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