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的讚嘆聲都終結在一年前,伊勢月槿因為病情原因,視力急劇下降,甚至連十厘米內的東西都難以看清。伊勢月槿試過戴眼鏡,可惜的是,這具身體的柔弱再次刷新了她的認識,鏡架壓迫神經造成頭暈,讓她無法久戴。


    於是,一切的看好與艷羨都成了同情和惋惜。


    「如果伊勢小姐沒有生病該多好啊。」


    「如果月槿小姐可以繼續手術和研究的話,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的。」


    「……」


    一個人,會為食物對自己的惋惜動容嗎?


    不會的。


    所以伊勢月槿對於他們的評價無動於衷,然而她的淡漠,卻為她招來了更多的惋惜。


    寵辱不驚。


    是他們對她新的評價。


    伊勢月槿今年二十歲了,她沒有嫁人,仍舊生活在伊勢家,她的侄子已經會下地跑了,但她卻隻能長年累月地半躺在一個固定的地方,無論走到哪都需要人攙扶。那個孩子已經忘記了小時候雖然冷著臉卻會陪著他玩鬧的小姑姑,他對於這個沉默寡言冷冰冰的姑姑有了一種夾雜著畏懼的疏離感。


    果然,人類就是這樣可悲的生物,短暫的壽命給了他們足夠短暫的記憶,伊勢月槿扯了扯嘴角,有些譏諷地笑了,或許等自己死了,這些寵愛自己的人也會很快遺忘自己吧。


    「月槿。」溫和的女聲傳來,伊勢月槿將裸露在外的手藏進長長的和服袖子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緩慢地站起身,輕輕柔柔地答道,「母親。」


    「沒有人陪著你嗎?」婦人原本溫和的聲音卻突然變得冷冽,她掃過伊勢月槿身旁,卻沒有看到一個侍女。


    「我不喜歡她們。」伊勢月槿淡淡說道,她不喜歡那些人,或者說她不喜歡除了家人以外的人類。


    家人,對於她來說,是與同類和食物都不同的生物,如果硬要說,他們給她的感覺更像是當年她第一次結出晶核時的感覺,溫暖,覺得自己有了力量的舒暢。


    而那些人類,隻是沒辦法吃的食物罷了。


    礙眼。


    「若是不喜歡,」婦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伊勢月槿,小心翼翼帶著些許無奈,「便換一批如何?」


    「沒必要,」伊勢月槿一口否決,「我不喜歡侍從待在我身邊。」


    「罷了,便依你吧。」婦人嘆息一聲,卻還是應允了女兒這個在她看來有些任性的要求。


    「母親是有什麽事嗎?」伊勢月槿問道。


    「啊,我差點忘了,」婦人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今日家裏來了一位醫生,他說他能治好你的病。」婦人很激動,伊勢月槿哪怕看不見,也猜得到她的喜悅。


    「是嗎?」伊勢月槿不以為然,卻為了顧及婦人的感受,還是裝出喜悅的樣子,「真好啊。」


    「是啊,我們快過去吧。」婦人笑道。


    「嗯。」伊勢月槿點點頭,由侍女攙扶著向前走去,她的身體還未虛弱到無法獨自行走,但她的眼睛,卻讓她喪失了獨立的資格。


    對於那個醫生,伊勢月槿從心底裏就是不相信的,她患的是白化病,在這個時代怎麽可能會有人能治的好她呢?


    是的,伊勢月槿患的是哪怕百年後都無藥可治的白化病,否則,雙黑的父母無法生出白髮的她,同樣的,她也不可能對自己的病束手無策。


    她的父母是近親結婚,好運地生下了毫無異樣甚至智力遠超常人的長子,而她,卻十分不好運地患了白化病,而且自幼體弱,若非她的長相很像她的奶奶,難保他們會認為她並非親生。


    伊勢家族發家於明治維新,伊勢月槿的爺爺抓住改革機會,積累下家業,而她的父親則將伊勢家族發展壯大,現在伊勢家族也算是大正時代首屈一指的財閥。


    而伊勢月槿作為家中幼女,又是生帶缺陷,自然飽受寵愛,他們對她是有愧疚的。


    如果那個人能治好她,她願意跪下來叫他爸爸。伊勢月槿想到,可惜,那個人恐怕都不知道她得的是白化病吧。


    伊勢月槿低下頭,譏誚一笑,又是為伊勢家族的錢財而來的吧。


    花園到會客廳的距離不算遠,十來分鍾,伊勢月槿已經和她的母親到了會客廳,而其中也傳出談判的聲音。


    伊勢白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伊勢月槿,她有些擔心自己的女兒受不了。


    伊勢月槿卻是無動於衷,這個世界上,所有生物的行為都是為了利益——無論是什麽意義上的利益——現在那個人來了,願意為她治療,自然是因為伊勢家族有足夠吸引他的東西。


    當伊勢母女走入會客廳時,他們的談話剛剛告一段落,伊勢家主看到伊勢月槿,有些不悅地看了伊勢白一眼,他本不希望伊勢月槿知道這件事,他的女兒已經嚐夠了有了希望再失望的情緒,現在這個人是真是假他都未確定,若是假的,豈不是讓月槿再次失望嗎?


    伊勢月槿卻十分驚喜,她的身體甚至激動得微微有些顫抖,這個生物或許真的能夠幫她。


    是的,這個生物,因為他不是人。


    並不是辱罵,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真的不是人類。


    伊勢月槿攥緊雙拳,壓製住自己的情緒,麵上似乎並沒有任何改變,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究竟有多激動。


    這個生物身上有著她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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