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看著觀南突然停在空中,表情一急,連忙問道。


    “天道大人,怎麽了?”


    觀南緩緩轉過身,看著玉山紛飛的大雪,心底忽然湧現出一股荒謬感。


    她分明沒有來過玉山。


    為何會覺得玉山格外熟悉?


    就好像——


    他曾經聽一個人說過玉山。


    那個人是誰?


    為何她想不起來?


    觀南忽然想起數十萬年前那個午後,那個眉目溫柔的女人笑著看她。


    向她說起一個人,語氣溫柔而驕傲。


    那個人——


    是誰?


    觀南隻覺得額頭生疼,她扶住了額頭,一旁的金烏下意識地想扶住觀南。


    可觀南卻突然轉過身看向金烏。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個人在她身後。


    那個人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人身上有好聞的桃花冷香。


    垂下的發絲剛好能夠落在她的肩頭。


    可——


    那個人是誰?


    觀南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雙笑意瀲灩的眸子。


    觀南一怔,下意識想去追尋這雙眸子的記憶。


    可是她越想在記憶裏抓住那雙眸子,記憶越是模糊不清。


    觀南看著她空蕩蕩的掌心。


    這個人——


    她認識嗎?


    她分明不認識。


    那為何會——


    痛徹心扉。


    觀南伸手按住心髒的位置,此時那顆永遠無喜無悲的心竟然在劇烈地刺痛。


    “哐當”


    觀南忽然聽到一聲鎖鏈斷裂的聲音。


    觀南低下頭,卻看到了自己那顆天道之心上竟然被鎖上了九條鎖鏈。


    此時其中的第四條鎖鏈轟然斷裂。


    觀南看著那困住她天道之心的鎖鏈,心中的荒謬感更深。


    她是天道,怎麽可能會有人有這麽大的能耐,能鎖住她的天道之心。


    別說是在她本源還未恢複的時候——


    她的本源?


    觀南低下頭,卻震驚地發現,她的本源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全部恢複。


    可是,為什麽,她偏偏不知道她的本源怎麽恢複的?!


    她是天道,世間萬物無所不知。


    可是為什麽,她對她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金烏看到觀南變了又變的表情一臉擔憂,她還想說什麽,卻發現觀南玉手一揮。


    天道之威赫然爆發,一道又一道大道命數出現在觀南麵前。


    觀南越是查看這些大道命數,表情越是沉重。


    她是天道,能夠看到所有人的命數。


    可是為何,在她要查看有關於她的命數的時候,總是一片虛無。


    似乎有人特意屏蔽了她的查看。


    凡塵生靈怎麽可能屏蔽天道命數,除非——


    那個人格外了解天道。


    格外了解她。


    觀南眼神越來越沉,她以手為筆,眼中金光大盛。


    金烏看到這一幕驚唿開口。


    “天道大人不可,你逆轉規則,強行窺見因果,會引發天雷的!”


    果然下一秒,滾滾天雷從天而下。


    而觀南隻是冷冷看了一眼頭頂的天雷,吐出了一個字。


    “滾。”


    下一秒,天雷頓時偃旗息鼓,退迴了烏雲內。


    眼前的是全盛的天道,在所有規則之上,不是它能夠抗衡的存在。


    觀南眼神淡漠,她玉手一轉,一道光鏡出現在她麵前。


    伴隨著電閃雷鳴的聲音,觀南看到了光鏡內的畫麵。


    是滿天的桃花,是一截青色的衣角,還有一聲若無若有的歎息聲。


    那個聲音隻說了一句話,整個光鏡轟然破碎。


    “天道,迴去吧。”


    觀南看著破碎的光鏡,表情明滅不定。


    她的心分明是毫無感覺的。


    可是當她看到那截青色的衣角的時候,她的腦中卻翻雲倒海。


    一種理智和情感割裂的感覺幾乎要讓她瘋魔。


    觀南死死地握著掌心,骨節發白,她扭頭看向金烏,看向她身後的所有人。


    “告訴孤,他是誰。”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迴答她,他們沉默地注視著她,仿佛她是天地間最可憐的一個人。


    觀南忽然覺得荒謬至極。


    她是至高天道,為什麽會可憐,怎麽會可憐?


    可是她的心底忽然生疼,那顆被鎖住的心髒止不住的抽疼。


    她好像失去了一個人。


    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


    可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裏?


    即使她是天地至高的天道,此時卻無法去推斷他在哪裏。


    於是觀南伸出手,一瞬間所有人的記憶浮現在她麵前。


    可是所有人的記憶裏,都沒有那截青色的衣角。


    觀南忽然想笑。


    她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了解她了。


    太清楚她的一舉一動了。


    預判了她所有的動作。


    讓她連找到他的可能都沒有。


    可她畢竟是天道。


    天雷作響,大道齊鳴,觀南抬起頭,冰冷地看著頭頂的天空。


    “告訴孤,她在哪?”


    頓時三千大道變了顏色,變成猩紅的血色,整個修真界被一片血色籠罩。


    而觀南也在一片血色當中,看到了無數折斷的兵器,還有一截血色的衣角。


    不是青色的衣角。


    是幾乎發黑的血色衣角。


    觀南忽然覺得臉龐冰涼,她伸出手,卻隻摸到一片濕潤。


    她竟然在哭?


    她是天道。


    她怎麽會哭?


    觀南伸出帶著淚水的手指,撕開了空間,一腳踏了出去。


    她身後的金烏和白玉骨甚至來不及抓住她的衣角,就被她身上的天道之威震開。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意識到。


    那是天道,真正的天道。


    觀南一瞬間就來到了誅仙陣內,誅仙陣內天雷滾滾,似乎還在絞殺其中負隅頑抗的人。


    觀南沒有在意那些垂死掙紮的人,她的目光死死地看著在陣法最中間那個人。


    或許他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


    他的骨頭被抽出,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他森森的白骨。


    他的四肢被砍下,那被砍下的四肢上麵插上了無數的刀刃。


    可想而知,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觀南看著那個背影,卻忽然不敢再向前。


    她害怕。


    再向前她會看到她此生最不想看到的畫麵。


    可她最後還是向前邁出了那一步。


    她走到了那個人背後,顫抖著手將那具殘軀抱在懷中。


    那具殘軀輕飄飄的,毫無重量。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觀南翻轉了過來,那雙還插著長劍的眸子就這樣看著觀南。


    觀南心頭一顫,她拔出了那一柄又一柄長劍。


    鮮血順著長劍流下,沾濕了她雪白的衣袍,可觀南卻毫無察覺。


    她捧著那人冰涼的臉,那空洞的眸子此時再也流不出任何血液。


    觀南看著那張看不出模樣的臉,終究是按耐不住,全身冰涼,目眥欲裂。


    她見過這樣的模樣。


    在十萬年前,在中州。


    在那個染血的柱子上,同樣空洞洞的眸子,同樣空洞洞的胸口,同樣滿是傷痕的他。


    可是不一樣的是,那次她救下了那個被挖骨剜目的男孩。


    那個時候他抬著空洞洞的眸子看著她,用充滿絕望和死氣的聲音對她說。


    “殺了我。”


    而如今,他又迴到了觀南懷中,卻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一切的一切,宛若輪迴,宛若因果。


    終究是一場死結。


    觀南抱緊了懷中不成人樣的屍體,她看著姬月明那顆空洞的心髒。


    伸出手想去遮住那顆空洞的心髒,想去止住那不存在的血液。


    可是姬月明的屍體血已經流幹了,此時觀南再次觸碰那顆心髒。


    感受到隻有粗糲的傷口擦過指腹的感覺,那心髒裏麵空空蕩蕩。


    連血肉也未曾留下。


    觀南麻木地抬起頭,她的心髒分明是麻木的,她的情感分明是淡漠的。


    可她的眼淚卻控製不住的流下。


    她抱緊了懷裏的人,她聲嘶力竭,她淚如雨下。


    “你叫什麽名字——”


    “告訴我——”


    “你叫什麽名字!”


    為什麽!


    為什麽!


    她會不記得他的一切!


    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


    她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兒時的她。


    “我以天道之名起誓,護你一生無憂。”


    可最終他喋血他鄉,連全屍都未曾留下。


    她的腦海又響起一個聲音。


    “還請天道幫我照顧月明,我不求他縱橫天下,隻求他一生無憂。”


    她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好。”


    她又答應了護一個人一生無憂。


    可最終他橫屍荒野,魂永不歸故土。


    她的腦海裏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她信誓旦旦的聲音。


    “孤若不死,你便不滅。”


    可最終——


    他卻永墜無盡黑暗,死之前又迴到了那段他最害怕的時光。


    終於,觀南再也按耐不住,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迴憶裏所有的桃花在此刻染上血色,她再見他的時候,不是相顧無言。


    而是生死相隔。


    她曾經三次承諾護一個少年一生無憂。


    可。


    她卻三次失約。


    直到那個少年死在她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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