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讓在京城的熟人不多,徐至誠絕對算是其中一個。


    晉寧侯的獨生兒子,紈絝子弟的樣板人物,連之前的趙允讓都自愧不如。


    各式的毛病樣樣齊全,不學無術不說,花花腸子倒是一點不少。


    而最為出名的,是受別人的蠱惑,在京城名妓的小樓下,扯著脖子高喊:“願傾我之至誠,結佳人之歡心!”


    結果,佳人沒結著,佳人的洗腳水倒是淋了一頭。


    這位小侯爺也因此名聲大噪,“一親芳澤”之後,卻也沒有尋過佳人的麻煩。


    所以,在京城青樓的圈子裏,“徐公子至誠”也算是塊響當當的牌子了。


    趙允讓對這位敢做敢為,頂著一盆子洗腳水,愣說是佳人芳澤的小侯爺,心中還是充滿欽佩之情的。


    至少,心中有情,宣之於口,這在北宋,絕對也是潮流人物,風流韻事一樁。


    “原來是小侯爺,日後你我多親多近!”


    “本來就應該多親多近,你是小王爺,我是小侯爺,王侯將相嘛,哈哈,傾我至誠之心,廣交天下英雄,哈哈哈!”


    這都成了他的口頭禪了,眾人見怪不怪,也就不以為意了。


    不過趙允讓有些奇怪,這場合照理說徐至誠沒理由出現啊?


    要是出現在青衣樓下,這還有情可原。


    這廣文館中的氛圍,和徐至誠的氣息,格格不入啊。


    可是也沒有時間深入交流這個問題了,反正徐至誠做事往往出人意表,有些意外,再正常不過。


    站在現在的高度迴想,趙允讓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原來同為京城紈絝,現在的趙允讓已然脫胎換骨,結果發現,原來傻的其實隻有自己。


    這徐至誠雖然被人冠以不學無術的帽子,可是這骨子裏的傲氣卻是有的。


    不得不說,京城中青樓還是頗有眼光的,哪天一定要去見識見識。


    進了屋子,眾人落座,尚未來得及寒暄,座間已經站起一人。


    “小王爺,數日前,一句‘不畏浮雲遮望眼’名動京城,薛某不才,想要向小王爺請教一番!”


    趙允讓心中了然,今天本就是個鴻門宴的底子。


    歐陽修或許未必有此意,可是這一群舉子們,估計早就怒氣滿值,等著放大招呢!


    丁東已經是讓自己整啞火了,估計今日過後,若不是有額外的神通,是翻不過身來了。


    趙允讓看了一眼歐陽修,老哥說句話啊,總不能直接就這麽大馬金刀的懟起來吧?


    結果歐陽修麵帶微笑,一副淡然的模樣。


    看趙允讓不答,這薛姓舉子以為得計:“小王爺該不會是隻會這一句——”


    這廝拖著長調,顯然就是要讓在場的眾人都聽清楚。


    歐陽修依然不說話,顯然有“不畏浮雲遮望眼”和“隻留清氣滿乾坤”打底兒,趙允讓的水準他絕無懷疑,自然不會站出來。


    趙允讓一看,這歐陽修是指望不上了,這是“修已知道你,你卻不知羞”啊!


    “既然如此,不知道這位兄台打算請教些什麽呢?”


    眾人一窒:人家說請教,那是客氣,結果趙允讓一點不客氣,直接對上。


    來吧,想請教點什麽,教你!


    “薛濤不才,你我總歸是在詩詞上下功夫,就以詩詞來向小王爺請教!”


    薛濤“請教”兩個字咬得很重。


    這就殺上門來了。


    退避三舍那不是趙允讓的風格:“那好啊,不知道薛兄弟要如何請教?”


    “請教”兩個字同樣咬得很重!


    這是挑釁啊!


    薛濤都快瘋了,他在廣文館中也算是小有名氣,這一次國子監就試,也排在前十名之列。


    竟然如此蔑視於我!


    薛濤暗自發狠,一會兒一定要將趙允讓踩在腳下,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到時候,這“浮雲”之名,就是自己的了。


    估計趙允讓要是知道薛濤對“浮雲”這麽感興趣,直接就會認輸,孫子才願意戴著這個帽子呢!


    詩詞上,趙允讓是不懼的。


    唐詩三百首不行,宋詞三百首還怕你不成?


    納蘭性德的詞弄出來,整不死你們!


    這都不是文學層麵的碾壓,這是文學位麵的碾壓!


    “人生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薛濤賣弄一般吟詠完了兩句詩,得意地看著趙允讓。


    趙允讓故作茫然:“這個聽著耳熟啊,好像是孟浩然寫得,永叔兄,抄襲的也算嗎?”


    薛濤吐血,跟這個棒槌小王爺賣弄什麽啊!


    “這是孟浩然的詩句,今日,我們就以此為題,比試填詞!”


    填詞,按照固定的詞牌,填寫詞句。


    趙允讓麵露為難之色:“永叔兄,今日不是飲酒,卻是鴻門宴不成?”


    歐研修麵露尷尬之色,心中暗自埋怨薛濤有些過分了。


    這當場填詞,而且限定題目,最是考驗急智。


    最主要的,薛濤能夠拿出題目,說明也早就宿構了。


    這有心算無心,可是有些不合道理。


    可是,明知道薛濤也是宿構,這許多眼睛看著,歐陽修也不好說些什麽。


    一旁半天沒有說話的徐至誠突然嚷了起來:“這不對啊,薛濤你連題目都有了,難不成早就做好了?”


    眾人麵色精彩紛呈,所謂看破不說破,說破皆難過,所以盡管這一幹人都明白是怎麽迴事,可是沒有一個點破的。


    沒見歐陽修都沒說話嘛!


    可是架不住這位徐小侯爺在這方麵是個棒槌,直接就喊出來了!


    薛濤臉色鐵青,卻很聰明地沒有去接徐至誠的話,否則一會兒“傾我至誠之心,你這事兒特麽不仗義”雲雲,就麻煩了。


    “小王爺可是不敢?”薛濤步步緊逼。


    趙允讓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唉——好良言難勸該死鬼啊,人家小侯爺這麽幫你,你居然不領情!”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愣了,連徐至誠都有些懵圈兒。


    自己幫著薛濤說話了嗎?


    沒有啊!


    “來吧來吧,早死早超生,你先說!”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薛濤還是說他自己。


    薛濤自然又氣了個半死,現在趙允讓隨便說一句話,他都覺得是在影射自己。


    醞釀了一下情緒,薛濤朝著眾人一抱拳:“諸位同年——”


    “慢著!”趙允讓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大喊出聲。


    眾人麵露鄙夷之色,看見沒,都是吹牛,一要動真格的了,就要認慫了。


    歐陽修也不虞有此:“賢弟,你——”


    薛濤麵露喜色,真要是趙允讓就此認輸,未戰而屈人之兵,豈不更是光彩?


    趙允讓歎了口氣:“大家不覺得這種比試很無聊嗎?”


    果然,眾人眼中鄙夷之色更濃,這就想臨陣脫逃了嗎?


    趙允讓展顏一笑:“大家放心,我隻是覺得隻是我們兩個比試,諸位實在無聊得很,不如我們添上些彩頭,賭上一局如何?”


    眾人頓時嘩然,歐陽修哭笑不得:“賢弟,你這是——要幹什麽啊?”


    這可是廣文館,一群明年就要參加大比的舉子聚眾賭博,哪怕是詩詞,恐怕那監察禦史知道,也有本上奏了。


    丁東心中就是一凜,當初就是這樣,輸了一座酒樓,剛想站起來讓薛濤不要答應。


    趙允讓一擺手:“卵兄,切勿多言!”


    眾人忍俊不禁,大部分舉子也不齒丁東的人品,覺得這“卵兄”二字,實在是恰當無比。


    一句話滅了丁東,趙允讓繼續張羅:“來來來,有賭不為輸,人人在局中,請大家下注!”


    眾人目瞪口呆,這才是眾人熟悉的趙允讓,這幾句熟極而流,一看就是在賭場裏浸潤過的。


    “你出什麽彩頭?”


    薛濤盡管不信趙允讓能勝過自己,可是既然要賭,這彩頭自然是要問清楚的。


    “彩頭嘛——”趙允讓也拉長聲音賣個關子,“大家都知道,碧落春乃是人間美味,我有門路能弄到,所以,我若輸了,碧落春一壇!”


    這碧落春,當初可是賣了幾萬兩銀子!


    雖說中間有著這酒的經銷權,可是這酒至少也要五百兩,而且有價無貨,黑市上不說,就是各大酒樓,至少也要上千兩銀子一壇。


    這一群人裏倒有一大半是酒鬼,李白鬥酒詩百篇的影響太大了,讓人覺的隻要有好酒,人人都是李白!


    徐至誠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搖頭歎息:“這酒味道還真是差了些!”


    廢話,用得著你說麽,這是五十兩銀子一壇的,在廣文館已經是最好的酒了。


    “算我一個!”


    “算我一個!”


    眾人轟然,一個個捋胳膊挽袖子,瞪起了眼睛。


    我去,這還真都是上過賭場的主兒。


    歐陽修臉都綠了,這要是讓祭酒知道,吃不了兜著走啊!


    隻有一旁蒼白著臉的丁東突然道:“那你若是贏了,要我們怎麽樣?”


    眾人一想對啊,光想著碧落春了,這是一聽名字就醉了嗎?


    趙允讓看看丁東,拱手道:“佩服!佩服!”


    眾人憐憫地看著丁東,這肯定是反語!


    丁東臉上唯一的慘白褪去,宛若死灰。


    其實趙允讓還真不是這個意思,他是真心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把這丁東擊潰了。


    沒想到腦筋還這麽清醒,這說難聽點是死不要臉,說好聽的就是百折不撓。


    這種精神值得自己學習啊!


    結果,這句“佩服”成了壓倒丁東的最後一根稻草。


    丁東覺得心口發悶,嗓子眼發鹹——不好,要吐血!


    丁東一咬牙,一瞪眼,把到了嗓子眼的鮮血又咽了迴去:“也算我一個!”


    隻要今天扳倒了趙允讓,吐血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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