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飛一路蹣跚,低行矮走,穿過地道,行到寶山山腹之中,直欲拜見師傅。卻說那洪叔叔,得了童子言語,也走另條地道,直趨地麵,待找到癡屠戶,隻見這廝正在酣睡,口水眼液橫流,鼾聲鼻涕交響。


    書中暗表,這洪叔叔也是當年武林豪傑,江湖人稱“人屠戶”。後遇風險,無奈拜入劍聖門下,受人庇護,隱退武林,他自身武功極高,又是天下三屠之首,與這癡屠戶又頗有些人情,所以才央了慕容飛留了癡屠子性命,不然這殺人傻漢,十條命也丟了。這時見了癡屠子,心下淒淒,上前攬住他肥碩身子,扯了起來,半拖半拉,將他迷迷糊糊地拽到地聖山腹內,安頓在自己洞中。癡屠子哪管哪些,有吃有喝即可。洪人屠幫這胖子,洗了腳,淨了麵,喂了吃食,照看他睡下,他縱橫天下之時,造下無邊殺孽,掀起血雨腥風,心性霸道桀驁,近年來,洞中修行,潛心養性,才有了這般耐心的本領。


    洪人屠看癡屠子,神情時而健旺,時而委頓,武功也是斷斷續續,知道受傷無礙,但被藥物傷了心神,不是朝夕可愈,心中暗想,“如何求劍聖救了他性命?”正這時,隻聞得山腹中忽然劍風大作,金鼓齊鳴,劍身延展磨礪之音刺耳,寶刃破空之聲嗖嗖,心中又道,“沒想到,劍聖練劍如此,這一次試劍的又是高手,飛兒剛迴來,身上帶傷,不得休息,就要試劍,”轉念一想,“唉,不如此,哪裏得來的不世神劍。”


    原來,這劍聖一門,每逢一段時候,便請武林高手,前來試劍,所謂試劍,就是遍請天下劍客,客居劍聖山,可以隨時偷襲,以練劍心,誠然這“請”也是客氣,慕容飛還沒見到師傅,剛過青石甬道,暗影處,劍光一閃,冷氣森森,隻取自己眉心。慕容飛寶劍已斷,無奈隻好身形閃動,極狹小間,閃展騰挪,施展小巧功夫。刺客劍法大開大闔,橫進直擊,慕容飛見此人身形高大,一身灰衣,青紗罩麵,雙眉如刀,二目微眯,一路劍法使來,似是燕趙絕情劍法。拆了十數招,那人見自己寶劍在手,奈何不了對方,暗暗心驚,而慕容飛隻守不攻,也破不了絕情劍。久持之下,慕容飛驀的行險,一矮身,順著劍脊一掠而上,那人大驚,寶劍急轉,衣帛撕裂,鮮血崩現,甬道中隻剩下高大身影,原來,一瞬間,慕容飛用七步追魂步法,閃電般竄了過去,背上被劃了一劍,裂衣見血,卻無筋骨傷,直掠了出去,刺客卻是小腹、後背接連被慕容飛按了幾處,心知已是手下留情,這幾下,哪一記下了狠手,自己也是骨斷筋折,沒料到,自己縱橫江湖的絕情劍,二十招內竟無聲無息,被人赤手敗在劍聖山甬道之中,不由長歎一聲,雙手一撅,長劍立斷,刺客折劍做嘯而去,背影戚戚。


    慕容飛身形搖晃,步履踉蹌,步入石室之中,見到老師寬大的背影,雙膝跪倒,心中如有千言萬語要問,卻隻字不提。慕容延昭並不迴頭,輕聲道:“好孩子!一劍勝三毒,打通寶山三條道路,取了信物,又習得七步追魂步法,更戰敗絕情劍客,實在是好孩子!”慕容飛低頭道:“謝師傅誇獎,不知師傅可有旁的差遣?”慕容延釗道:“不曾有,不曾有,你可盡去,老洪那裏還有許多好處。待到煉身池中傷勢複原,可隨我去黑龍潭,迎接地聖出關,切記。”慕容飛點頭稱是,返身退去。


    無一時,慕容飛直入一間石室,此間不同以往,無石桌石椅,草席鍋灶俱無,光禿禿的四麵石壁,隻餘一門,地上卻有個兩丈見方的白泥坑。慕容飛也不除衣,渾身轔轔喇喇,邁步沉入坑中,瞬間隻落個頭顱出來,全身隱入白泥之中,那白泥中冒出絲絲熱氣,原來這裏是寶山療傷密室,這個泥坑卻是劍聖尋了幾千斤寶貴藥草,盡數漚爛在坑裏,又取了石膏調和製成。慕容飛一路奔波,心脈受損,勇武相鬥,遍體被傷,在這石室泥坑中,靜養調息,三晝夜後,內外無礙,跳出坑來,抖了身上白泥,迴自己石室,更換了衣衫,一道煙兒,跑到廚房看癡屠子。


    剛到門首,隻聽裏麵鼾聲震天,聽得親切,正是憨癡貨的聲音。慕容飛大步飛入,迎麵撞到洪人屠,不禁哈哈大笑,“洪叔叔,這次送您個廚子會,如何謝我?”洪人屠輕聲道:“好說好說,但憑你要?”“不要八珍席麵,不要饕餮美食,隻要這癡貨斬我那一刀。”洪人屠淺笑道:“可是那運勁成圓,剛力震蕩一擊?”“不錯,不錯,正是要學那一手。刀劍如何使出罡震之力?”“且不忙,這兩天便傳了給你,嗬嗬,先到叔叔這裏尋些吃食,想你療傷多日還沒有進補吧,哈哈哈”。慕容飛見洪人屠笑得舒暢,心下也是放了一塊石頭,擠進廚房,四處翻找,他師徒本是素食為主,偶有肉糜做粥,這癡屠子來了以後,洪人屠遍山打來山雞野兔,岩羊絨豬,盡力做了葷菜,緊著他吃喝,慕容飛跟著沾了葷腥,隻吃得順嘴流油,抄起葫蘆,徑灌下去,又一大口噴了出來。“洪叔叔,哪裏來的藥酒,力氣好大。”慕容飛邊咳邊說。“這吃貨,如何亂吃,這是給他療內傷的,你筋骨無礙,如何吃得,再多吃兩口,燒爛你肚皮。”慕容飛連連喏喏。


    兩人正說,忽然“轟隆”一聲,一股勁風從兩人間穿過,刮得兩人身形趔趄,定睛細看,隻見癡屠子不知怎的醒了,一股風去了暗井。原來這山腹中空,山底還有地下河流,劍聖引了七八道流水,其中一股正處置廢物,不然劍聖山百十口,豈不早就醃臢不堪。這暗河上沿途鑿了八口暗井,平時鋪蓋好,用時甚是方便。洪人屠歎道:“我抽了他十幾鞭子,才教會他使用暗井。”言語落寞間,緩緩跟去,看來癡屠子還不會使用草紙。


    二月春風剪柳,金燕裁風。轉眼天氣暖和起來,慕容飛半月有餘,早起練拳腳,晚睡習刀槍,白日磨寶劍,空閑聚氣場,終習得剛勁成圈,發罡劇震,自是心中喜悅。這一日,又在廚房和癡屠子搶東西吃,這癡屠子經過些時日,勉強認得幾人,手中無刀,心中便沒有殺意,洗的幹淨,白白胖胖,憨憨傻傻,倒有幾分愛人肉,隻是不如慕容飛靈活,每每搶不過氣哭。洪人屠笑道:“你總是氣他怎地?”又道:“飛兒,你剛勁也成,想不想再有機緣?”慕容飛棄了肉饅頭,立被癡屠子撈去咬嚼,迴頭道:“洪叔叔,又有什麽事要我效勞啊,哈哈哈”“你這小猴子!”“是不是要我去給這大傻尋藥?”“你這小崽子!”“先說說好處。”洪人屠笑道:“想不想學萬人敵的本領?”慕容飛登時一驚,“當真?”“不假。”“好,我應承叔叔。”


    次日黎明,慕容飛早早起身,北山正黑時候,伏在北山二龍溝頂。這二龍溝是北山一處所在,自山中裂口而來,山溝深四五丈,開到十餘裏外,溝似長蟲之舌,兩道開叉匯合後又延伸數裏。慕容飛趴在溝頭土壟高頂上,山風從山頂直吹下來,溝邊土石兮兮,草木索索作響。忽然,一道白影從山上飄然而下,手中光亮異常,慕容飛精神一振,那身影正是劍聖慕容延昭。隻見他白袍鳧鳧嫋嫋,長發飄逸風揚,當真神仙也似,一路行到溝頭,縱身而下,直落到溝底,又行百步,來到慕容飛所伏土崗之下,背對立定。兩人都一動不動,慕容飛受洪人屠指點,正要定睛瞧看,學那萬人敵本領,劍聖也是默不作聲,閉目養神,隻手中四尺六寸大寶劍熠熠生輝。片刻天色猛地一亮,山頂左側微微顯出一點紅霞,又隔良久,驀得跳出一顆紅丸,無甚光華,隻是殷紅無比。山中寒氣,被烈陽一蒸,雲散霧隱,一片氤氳從山頂彌漫下來,猛地沉入溝中,分兩路直衝下山。慕容飛一驚,隻見劍聖緩緩舉劍,雙手一合,握住尺長劍柄,劍袍甩開,也有三尺,慕容飛心中暗忖:“這不是練劍的法門,明明是劍舞。”再等一刻,從兩道山溝衝下的白霧,突然合二為一,化作白龍,沿著溝壑,急速躥動,勁風開道,直撲而來。一股白森森的濕氣噴湧而至,氣勢驚人。慕容飛再看這道氣,形似玉龍,周身裹素,身未到勁力已到,一陣烈風直將劍聖衣袍和慕容飛頭發炸起,陡然之間,正撲到兩人身前十丈,慕容飛暗道:“原來這就是‘白蟒氣’”。但見劍聖劍舞忽的快捷,眨眼舞做一團光球,劍光繚繞,勁氣縱橫,合體化為一個方圓四丈的風雨雷電劍團,堪堪抵住玉龍。那氣霧遇到光球,就地四散,無一道一縷能通過慕容延昭所在,更無一絲能打到慕容飛身上。要知道氣霧虛化,無形無質,劍聖用寶劍舞動風雷,以風化氣,用寒凝霧,周身圓滿,不漏絲絲縷縷,當真是神乎其技。那氣龍直噴了近兩個時辰,劍聖舞劍不輟,直至最後一縷白霧化落身前,才收劍閉目,片刻施施然向前,躍上溝壁,了塵而去。慕容飛看得傻做一團,呆了半晌,跳下溝去,細細驗看,隻見溝下,土崗底部,一個三四丈土圈,苔蘚花草,碎石土塊被踩的細碎,浮浮寸土,上麵卻沒半個腳印,溝壁上的花花草草,個個花落葉穿,果爛枝折,連小樹樹身也被打得坑坑凹凹,顯是被劍聖凝霧氣成水珠,隨劍舞甩到四處所致,正是剛柔相濟,水滴穿石的本領。這一番劍舞,風雨雷電四劍合一,力道強勁,耐力悠長,氣息細密,招式精妙,當真是萬人敵的功夫,心中暗道:“這恐怕就是師傅習練的氣功要訣,怪不得江湖人言,我派‘白蟒氣’為當世第一霸道氣功,當真了得。”


    一路揣揣,迴到洞中,直悶了三天,待癡屠子再去探看,隻聽他一陣大笑,闊步走出,似有所得。兩人前後追逐,相隨進了廚房,又是一陣搶吃。慕容飛幹牛肉吃了百塊,癡屠子隻是啃骨頭。食罷飲茶,兩人一東一西,伸著腿捋肚子,洪人屠進門道:“你這小猴子,還不快去見你師傅,等了你半日。”慕容飛辭別洪叔叔,捏哭了癡屠子,放步去了內洞,直行到慕容延昭石塌前,挺身跪倒,朗聲道:“多謝師傅所授武功,徒兒這幾日頗有增益。”劍聖微睜二目,含笑道:“飛兒,你天姿本高,又肯努力,此去白樹林,當可名揚天下,也不可忘了你洪叔叔的托付。”“是,師尊請放心,徒兒此去,定不墜我劍聖門之威。”“威風嘛,要來何用,倒是那穿心蓮、腐骨花、噬腦蟲、斷腸草不大好尋,急切間找不全,可誤了事,這裏有我手書一份,你若尋不全,可去白樹林三教堂,找古風大羅漢討要。”“是,師尊。”劍聖又道:“天下武林,高手如雲,能敵你者過百,能殺你者數十,能擒你者不過十五。此去蓮花盛會,要對人恭敬些,對事謹慎些。喝不喝號,戴不戴花,無關緊要。恭敬你的,你便多提師門,覬覦你的,多提你洪叔叔則可。”“徒兒謹記。”慕容延昭又道:“三日後驚蟄,隨我去黑龍潭迎地聖出關,十日後動身即可。”“徒兒謹遵師命。”心中暗想,“我在洞中十數年,哪裏有什麽黑龍潭?”又不敢相問,隻得退下。


    歇息了數日,這一天,正是驚蟄。劍聖門眾人皆是肅穆,各司其職,靜候地聖出關。慕容飛卻是心癢難耐,原來他在劍聖山十數年,沒親眼看見過地聖出關,劍聖嚴令,劍法不成的,年紀幼小的,地聖出關之日,一律不得走動,在各自洞竅中靜候。眾人每年聽到山崩地裂的聲響,隻知道是地聖出來了,卻是無緣見到。這年慕容飛下山不辱師命,歸山劍法大成,才被允許參看。一早,受師命,要去黑龍潭,先行沐浴淨身。這個所在喚作:湯泉洞。此洞極為寬闊,入洞有八竅,分八卦所鑿,乾艮巽坤,四門光潤可以通行,生杜死開,四門卻是牙石差互,棱棱角角,磕磕碰碰,不知何故。入得洞來,隻見洞中央一片大水,水花滾瓜爆濺,熱氣蒸騰彌漫,竟是一處熱泉,


    前人有詞讚此湯:


    神龍歿幽,湯池流川;


    地煉朱火,沙放素煙。


    沸珠明月,皎鏡含天;


    濯濯氣靖,發弄潺潺。


    氣勢萬千,清澈如月,


    一洗雲夢,湯泉吐豔。


    寶鏡光開,飛虹帶雨。


    自然經方,天地元醫。


    劍聖愛惜文雅,讓人在池邊雕琢了一條黑龍環繞。整個溫泉池,猶如一方放大了無數倍的團龍硯台也似。慕容飛每年隻有嚴冬幾日,才有機緣來湯泉洞享受,今日見了水沸,心癢難耐,幾把扯去衣衫,裹了寶劍,放在手邊,單手一撐那黑龍的石角,從高處一躍而下,“噗通”一聲,砸入水中,隻覺這水比往年又熱了幾分。正泡的愜意,突然覺得周身氣流有異,正尋覓間,“轟隆”一聲巨響,那環繞湯泉的黑龍,軀體扭動,石屑翻飛,有一物撞破黑龍麵甲,從黑龍體內爆躥而去,雷霆霹靂不斷,那黑龍石雕仿佛一個皮鞘一般,被那物撐裂多處,慕容飛定睛瞧看,一觀之下,魂飛魄散,原來一條百尺甘帶,破石鞘而出,湯泉洞本來甚大,這時卻被填充圓滿,四處都是那怪物的身體,不知團繞幾十圈,慕容飛滿目都是漆黑蛇體,滿耳都是鱗甲銼動之聲。那長蟲扁頭如山嶽,黃眼似巨鍾,龍身長百丈,禦火又駕風。長信吞吐,粗如兒臂,腥味隱隱,毒性兇猛。蜿蜒遊動,碾壓得石頭碎裂,倒齒如鉤,光亮幽藍閃爍。此物一出,寶山之中,四下裏再無聲響,氣息鉛汞一般凝重,群鳥斂去唿哨,百獸不敢做聲。劍聖門眾人一如往年,閉住五感,關起六識,不再稍動。慕容飛正當其會,隻嚇得麵如土色,心跳似蚤,一把抄起長劍,心中立定,正是一劍在手,天下我有,正大之氣澎湃,再不懼身外萬物。再看這怪物,並不襲人,一味緩緩遊動,仿佛剛剛睡醒,一副獨頭相柳,缺角龍王的氣勢,十分駭人。慕容飛心想:“原來,這就是地聖。當真不愧了稱聖,隻這體態,便是萬中無一。洪叔叔曾講過,那呂雉死後,因嫉化為巨蛇,身長不知幾百裏,現在看來不過如此。”正尋思間,那地聖頭一躬,疾風一竄,從一處石門而出,將石壁上牙石崩碎,待整個身軀去得遠了,再看那石門,倒是出奇的平滑,原來是借石棱解癢。片刻之後,隻聞四處不斷有轟隆之聲,想是那地聖四處亂竄,穿破石門石壁,又過了半晌,終於遠去,想是奔去了山中,這刻,慕容飛才感到全身冰涼,心血才緩和下來,這一驚當真了得,料想過了此一劫,再有什麽驚世駭俗,都難以撼動心弦了。


    出了湯池,裹了碎衣,背上長劍,走出洞去,隻見洪人屠遠遠走來,笑吟吟道:“地聖出關,嚇死神仙,巨蟒鑽山,發雷震天。能過了這關,你的膽藝已足。”“恩師不肯明言,要練我心膽,你有求於我,也不吱聲,是不是不想找藥了?”“哈哈哈,小猴子,話說迴來,我們這寶山,本是地聖穿山蛻皮所在,山中洞穴也多是它鑽出來的,我等都是客居,還要借人家練功,你這一嚇是付點利息。”兩人計較片刻,找個平石坐定,慕容飛央了洪叔叔,細說白樹林之事。那洪人屠乃是江湖豪客,如何不知,細細道來。


    原來江湖上僧道儒三教立世,都有出世的機緣。這蓮花會歸屬佛家,原創於五代初,現由五台山一代聖僧古風大羅漢主持,每十載一度,已立五屆。凡習武之人,便可登台獻藝,憑人誇獎,也有恩怨了結在彼,當真是武林盛會,稱為晉西萬裏白樹林,三教喝號蓮花會。各人有了絕藝,展於人前,還可當場由武林宿老喝號戴花,那號是武林群雄公推稱號,什麽過山風、花胳膊、鐵腿張之流如何能比,那花卻是武林“守正戒淫花”。有了號花,便是一代俠客,千古流傳,如同武林中的科舉也似,武人趨之若鶩。這蓮花大會上,每年不知多少好漢成名,又有多少英雄落幕,實在是一等一的盛事。


    言語道出,慕容飛不禁遐思,暗道:“自己有何等絕技?要掙得何等名聲?不知道前幾日天下第一劍的威風何如?”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我一劍在手,行走天下何懼。去便去了,不過------”想到此處,轉頭對洪叔叔道:“也罷,說到底,我這一去,給大家都掙了臉麵,叔叔得再給點好處,叔叔可有信物,讓我出去威風威風?”“不曾有,不曾有,你若拿了我得刀去,這裏人都要餓死,不如拿了癡屠子的信物吧。”說罷,掏出一個木牌,慕容飛接過,看也不看,一笑而走。


    他已知曉,那黑龍潭就是地聖出關的湯泉池,借長蛇煉化了心膽,學癡屠子習得了罡勁,又略窺了萬人敵的門檻,本領日高,當可天下行走一番,不負了劍聖十數年的栽培。當下,要去辭別師傅。劍聖卻迎了出來,直領他去了北山。那北山最是苦辛,沒有東山花草,南山蜜桃,西山幽穀,隻有枯枝亂草,此時又是雪跡斑斑,坑坑窪窪。兩人前後行到北山,劍聖尋了一處所在,往下一指,慕容飛定睛觀看。滿山爛枯枝汙怪藤,層層疊疊,遮住了山體,望不見山石,到處是一窩窩的灰敗藤球,高大樹沒有片綠,低矮樹難掩斷根。這北山既陡且陰,慕容飛尋常時候並不來,此時細看,隱隱在山坡上尋到一條獸道,一時驚奇,顫顫巍巍,扶住枯枝爛藤,順道而下,越走越覺古怪,直行了十餘裏,竟到了山下。慕容飛心中大奇,要知道山路蜿蜒曲折,乃是正理,素有盤山之路一說,哪有這等從頂到腳的直通道路,他返身折迴,更是越看越是心驚,直迴劍聖身邊,便張大了嘴巴,直驚得打噎,下巴半晌難以合攏,半點不遜看地聖之時。慕容延昭笑道:“看了此路,你便不可小覷天下英豪,此去要萬分在意,江湖勾當好做,人情世故難料,切記切記。”言罷而去,留下慕容飛又看了幾個來迴,終是不信。原來這條路長十幾裏,寬四尺有餘,從北山山頂直通山麓下,雖然有些時日,被藤蔓遮住,但稍一撥弄,便顯出真容,竟是一條徒手開辟的山路。慕容飛心中暗道:“好厲害,此人由山頂急衝而下,踏鬥布罡,拳腳施展,踢山裂石也就罷了,那山石既死且脆,難得是此人遇到大樹攔路,也是一推而過,沿途十數顆大樹,歪歪斜斜橫移出幾尺,把這生根活物也推了開來,更有巨木,數十手圍,被他一氣貫之,掏破軀幹,鑽出洞來,那樹身開隧洞,如遭雷擊,枝葉枯癟,皮開幹裂,那高手整個人好似一條巨大鋼釺,從山頂一穿而下,鑹出一條通道來。這一招‘開路手’,將北山變成死地,威力決不在‘白蟒氣’之下!”遙想當年,身影突出,唿嘯一聲,開山裂石,煙塵四起,罡氣鼓蕩,摧木拉朽,非但將一路上的草木盡皆震死,連土層一並震裂,使草木難以根植,十載光陰,北山還是一片荒蕪,當真是神乎其技。


    離了北山坡,細細咂摸開路手,越想越是神奇。向來自持一劍在手天下全,此時方知拳腳通神有不凡。默默拜別師傅,劍聖也不多說,理會了眾童子,眾孩子還在地聖破關的盛世震蕩之下,慕容飛本欲打哭癡屠子再走,被洪人屠攔住,道:“且住了,我再給你一個好處,此去晉西,八百餘裏,半月可迴,你師父左右無事,你可等我的書信,無消息便可多遊曆幾日。西南不遠有個龍泉鎮,你到裏麵尋個姓廖的待詔,當有大好處。”說罷,摸出一個扁扁的包袱送上。慕容飛略一掂量,曉得裝的金銀細軟,心中才高興起來,唱了個肥喏,轉身卻走,洪人屠也不多看,迴了聖山。


    慕容飛一路出了西山峽,折了桃花在手,一路風輕神爽,腳步如飛,少有景色能留人,當是心頭有執念。


    當日晚間,便到了龍泉鎮。但見鎮首破敗,沙塵掃街,老翁麵有菜色,孩童一把大腿,當街空地上,突兀一口古井,台高八尺,有白石欄杆,八角邊緣,一麵有篆字,確是“龍泉”二字。慕容飛走上井台,望了一望,黑黝黝看不見水麵,放了吊桶下去,片刻提起一桶冰水,見那水清澈可人,絲絲寒氣升騰,似輕又重,一口灌下,通身打個寒戰,毛發倒豎。心道:“不是如此好水,恐怕也留不住大匠。”尋了數人打聽,這廖姓並不多見,一問而得,直行到鎮尾,離群半裏有處莊戶,樹牆石屋,牛屎遍地。慕容飛尋到門扉,也不扣門,直撞進去,身後有人追問:“哎,哎,這廝是誰?怎的?”慕容飛迴頭一望,隻見一個亂蓬蓬頭的醃臢漢子,躥了過來,伸手要扣他手腕,慕容飛使個跌法,那漢子一跤坐倒,仰著頭喝罵,“哪裏來的小------”話言未落,但覺頸間微涼,一把長劍搭在頜下,那漢子道:“好漢饒命。”慕容飛問道:“閣下可是姓廖?”“是便怎地?”“我是地宮來人。”那人驚喜道:“洪大哥一向可好?”“一向安好,此次就是他讓我來拜訪廖師。”“如何敢當,小兄弟裏麵請。”說罷,前麵帶路,慕容飛見他神色數變,渾身汙穢,但情真意切,不似作偽,便跟在他身後,直入茅屋。


    茅屋內,一共兩間,一桌一椅,茶壺沒把,茶碗缺邊,灶底無柴,寒窗無紙,是個赤貧模樣。實在不知,這個廖兄能做什麽。那漢子道:“小兄弟,你跟我洪大哥交好,便是我的朋友,我也不相瞞,裏麵請。”言語雖恭敬但神態漸行倨傲,掀起爛棉簾進了裏間,更是黑暗,看不真切,也不知這人在哪裏按了幾下,隻聽“哢嚓、戈鈴鈴”響個不停,瞬息之間,天翻地覆,這兩間草屋轉眼變作奇地。兩人所立之地不動,四周塌陷,出現深井,鋼索,兩人順著滑落,直達地下十數丈,抬眼再看,數條寬闊地道交匯一處,是個鐵饅頭樣居所,門戶為精鐵所鑄,四周四眼深井,上達地麵,二人正滑到一眼土井底上。那鐵饅頭方圓不大,但進得門去,才知別有洞天,這鐵饅頭裏麵竟然上下三層,第三層更是深入地下,宛如一枚巨蛋深深嵌入地底。慕容飛暗想:“跟地宮有關係的家夥都喜歡住在地下。”


    那漢子道:“兄弟請了,在下廖南山,祖上是河北巨鹿人,師從張赫,習得鑄造之法,隻因錯手殺了人,躲到北地,這座昆吾匣屋,是我吃飯的家生,本已遺失,後得洪大哥相助,又要得那龍泉之水,才輾轉運到此地,為防世人仇家覬覦,所以深藏地下,是以欠了洪大哥的人情,今日小兄弟到此,我自當有求必應。”慕容飛見他再無憊懶狡黠,滿臉精悍,知道是個豪傑,便道:“廖大哥不必如此,我洪叔叔這次讓我來見,一是探望舊友,二來有一事相求,”廖南山道:“小兄弟有話隻管說。”“我欲請廖師鑄劍。”說罷,一躬到地。廖南山道:“我隱居此地十數年,就不出頭,隻因當年鑄劍‘赤霞’,青城山人非說犯了他們師祖名諱,搶了寶劍,殺我伴當,此仇雖報一二,但這鑄劍一事------。”慕容飛插話道:“廖師,今日這一口為‘天下第一劍’!”“當真?”“不假。”“好,好,好。”話無二句,一諾千鈞。慕容飛在這龍泉鎮一住三月,每日上下為廖南山送飯,這廖南山進了昆吾鐵屋再不出頭,百日後,開屋返廳,滿臉熏黑,雙手燎泡,背負一大塊物件,見了慕容飛道:“幸不辱命,請接劍。”說話間,將包裹捧過,慕容飛雙手一接,突得一沉,扯去布套,掣走皮鞘,但見一口重劍,藍紋紅字,雪刃紫脊,通體墨光,劍尖一點寒芒。入手約有百來斤,揮動有風雷入耳。原來,慕容飛習得罡勁,尋常長劍不便使用,隻有這等重劍才能施展,此便是洪人屠本意。廖南山笑道:“也隻有洪大哥知道我有這塊精鐵,乃是隋唐第一好漢李元霸的一柄擂鼓甕金錘分瓣。”慕容飛笑道:“廖師,這劍可有名字?”廖南山道:“此劍一名曰‘風雲’,又號‘奔雷’。”“好,好,正和我的劍法,多謝廖師。”那廖南山微笑不答,兩人拱手作別,正是:天涯盡是豪傑,相逢隻憑一諾。


    這廖南山雖然落拓,出身卻高,本是江南望族子弟,後不喜詩文,專愛奇技淫巧之物,被家人罵作不肖廢物。二十幾歲便流落江湖,因學得當世鑄造大師張赫張永華的一身本領,為師守家,居住在河北,後因口無遮攔得罪當地豪強,又失手殺人,被人一路追殺,多虧洪人屠相救,才逃得性命,因此對北地劍聖山感恩戴德,更兼替劍聖山鑄劍,才慢慢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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