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霽沒有迴答李嚐淺的任何疑問,因為她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收刀入鞘之後,就跳上屋頂離開了。


    經過兩天時間的相處,李嚐淺已經差不多習慣了淩霽的性格,所以也並不著急,看她前往的方向是夏凝脂的青樓,索性自己也跟了過去。


    夏凝脂和鍾北曦正坐在桌子旁閑聊,麵前擺著酒壺和半滿的酒杯,似乎已經聊了挺久的了,兩人的麵色都有些微紅。


    “明早我們出城,迴過龍鎮與方先生匯合。”淩霽徑直走向二樓的臥房,隻丟下這一句話。


    李嚐淺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是要直接上樓迴房休息,還是待在樓下與兩人聊上幾句。


    “那個...李嚐淺是吧?傻站著幹嘛,過來坐下喝兩杯。”夏凝脂對著李嚐淺勾了勾手指。


    “我不會喝酒。”雖然嘴上這麽說,李嚐淺還是走了過去。


    “你別在意淩霽,她負責這次行動,所以必須麵麵俱到,她把這次行動當成對你的考驗,她也會把自己所見所聞都告訴方先生,最後讓方先生決定你的價值。”鍾北曦永遠麵帶善意的微笑,少年好奇他在殺人的時候是否也會麵帶微笑。


    “師傅讓我跟隨方先生多看多學,而且方先生也是能幫助山莊度過這次劫難的人,我為他做事必然盡心盡力,請放心。”李嚐淺衝著鍾北曦點了下頭,表達了自己的忠誠與堅定。


    “倒是你們,是什麽時候完成任務迴來的,淩霽竟然還有時間跟蹤我?”李嚐淺對鍾北曦問道,他單純的好奇兩名同齡人殺人的速度。


    “我們大概不到中午就迴來了,就和平時一樣,直接進去房間找人,然後...”鍾北曦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淩霽應該也是一樣。”


    李嚐淺認為自己是因為足夠謹慎,才會從早上一直跟蹤到晚上,然後伺機尋找出手的機會,現在仔細迴想,根源問題還是自己的經驗不足,浪費了不少時間。


    少年終歸還是無法隨心所欲的殺死一個跟自己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但是當他親眼目睹了林虎一天的行為之後,才心生厭惡,自然而然產生殺意,好在最後拔劍時能做到毫不猶豫。


    見李嚐淺低頭若有所思,夏凝脂忍不住說道:“別多想啦,你是殺的沒他們兩個快,不過這才是你第一次殺人,沒什麽經驗,已經夠好的了,是個鐵石心腸的胚子,以後多殺幾個,準保你殺的比他們還快!”


    李嚐淺皺了皺眉頭,夏凝脂連安慰人都如此獨特,但是她還是誤解了少年的意思,少年追求的不隻是表麵的“快”,而是想要解決內心的猶豫,如果這種猶豫一直存在,會大大阻礙自己的判斷,從而影響自己的劍法。


    鍾北曦能看出李嚐淺的想法:“就算見識最廣,閱人最多的智者也未必能夠準確的分辨“好人”和“壞人”,兇惡的山匪屠殺了村子一半的人,幸存的複仇者長大後因為仇人已經年老離世,而殺死了山匪的兒子,這其中殺人者和被殺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亡國的君王召集舊國臣民起兵討伐,發起戰爭,帶來屍橫遍野,血染江河,誰又是好人和壞人?你不必糾結太多,當目標在你眼前的時候,你隻需要集中注意力在你的刀劍之上。”


    李嚐淺點了點頭,但心中還是無法坦然接受,有時候人就是很奇怪,道理就在麵前,卻總也走不過去。


    “不過我還挺意外的,我記得我第一次殺人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畢竟我奪走了一條生命,倒是你,非但不會這樣,反而總覺得自己殺的不夠完美,怪不得方先生有意栽培你,你跟我們可有些不一樣。”鍾北曦說完話後,夏凝脂又看向李嚐淺,眼神變得有些不同。


    “我師傅以前告訴過我,如果身在道觀,就要付出精氣,你可以竊天之法謀求長生,但是渡劫失敗的話,也不要怪罪老天爺索你魂魄;如果身在朝堂,就要付出名望與聲譽,世人可以把你吹捧的高高在上,但你也不要因為世人把你貶低的一文不值而懊惱;如果身在江湖,就要付出生命,你可以殺人,也要時刻提防避免被殺。”師傅的話不多,但李嚐淺都記得。


    掌門的話初次聽時不明其意,好在都深深印在李嚐淺的腦海中,等自己親身經曆過後,這些話又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對一個道士來說,你師傅懂得可有些太多了。”夏凝脂和鍾北曦對視了一眼然後說道。


    “師傅......我感覺他也不是道士。”李嚐淺說完吐了一下舌頭,似乎師傅就在身邊,少年擔心受到師傅的責罵。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天色晚了,早點休息吧,明天又要啟程了。”夏凝脂對兩名少年略顯關切。


    李嚐淺躺在床上,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像圖畫般從自己腦海中一幕幕掠過,想著想著,少年睡著了,夢中掌門嚴厲的指責自己劍法上的不足。


    直到被一陣急促的叫聲喚醒:“李嚐淺!李嚐淺!快起來!”


    看到夏凝脂慌張的麵容,少年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快點起來,事發突然,收拾一下準備走,我去叫他們。”扔下這句話後,她就推門離開了。


    天色還沒亮,李嚐淺覺得自己應該還沒有睡太久,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讓夏凝脂如此焦急。


    在樓下稍微等了一會,他們才陸續下來。


    “你們快離開京城,一刻都不要再等,你們殺的人已經被發現了,我的人收到風聲,京兆尹已經開始四處抓人,所有入京的江湖人將全部被抓起來,連禁衛軍都被下令輔助行動,他們甚至等不到天亮,現在就已經開始去客棧抓人了,天亮之後他們會挨家挨戶的排查。”夏凝脂完全沒有平時的輕浮之態,語氣認真,麵色嚴肅。


    幾人都知道,明麵上說是抓人,實際上卻是將江湖人變相保護起來,然後再挨個篩查,皇帝甚至直接派出禁軍幫助京兆尹實施“抓捕“行動,不知道被和尚灌了什麽迷魂湯。


    “夏姐,收拾一下跟我們一起走。”雖然情況緊急,但鍾北曦依舊麵露笑容。


    “你說什麽?”不僅連夏凝脂感到疑惑,連淩霽都無法理解,她負責這次暗殺,從她的表情看來,帶夏凝脂一起走很明顯不是計劃的一部分,淩霽甚至感到有些憤怒。


    “這是方先生的意思,他吩咐過我,如果我們在離開京城之前,有皇宮內的人參與了搜捕,就把夏姐帶走,我認為禁衛軍算是宮內的人。”鍾北曦向大家解釋。


    聽到是方墨的命令,夏凝脂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淩霽雖然有些不滿,但也沒再說什麽,因為方先生永遠有兩手準備。


    夏凝脂不會騎馬,所以跟鍾北曦同乘一匹,三年了,這是夏凝脂第一次出京城,自從方墨命令她在京城搜集情報,她就不曾離開過中原這隻巨獸的心髒,她也已經三年沒有見過方墨這位救命恩人。


    四人三馬奔馳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嶺,馬的目的地很明確,四人卻有不同的心思。


    鍾北曦的性格和他的笑容一樣,他不喜歡與人為敵,而是更喜歡和不同的陌生人坐下閑聊兩句,夢想著自己以後偶爾能睡到日上三竿,無憂無慮,可是這種理想的生活,或許自己這輩子也無法享受了。


    夜晚的風有些冷,但他隻覺得舒服,身後的夏凝脂緊緊抱著自己,生怕掉下馬,應該也隻有鍾北曦一人真正把夏凝脂當成了姐姐,他又看了看兩邊馬上的同齡人,兩人的目光堅定卻又迷茫,然後不知想到什麽就又笑了,這樣的日子,其實倒也不壞。


    夏凝脂差點忍不住開口咒罵,這小子真不把自己當女人,馬背那麽硌人,他還騎的那麽快,不怕自己掉下去嗎,於是便抱的更緊了,真掉下去的話起碼還有個墊背的。


    不知道方墨這小子怎麽樣了,有沒有變樣子,身上有沒有再多幾道傷痕,明明是個善良的人,卻非要總裝作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真是讓人搞不懂,為他賣了三年的命,看看他這次能給我什麽酬勞,想著想著,夏凝脂已經出了神。


    淩霽對方先生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她隻想完美的完成方先生下達的一切命令,令她有些不滿的是為什麽方先生將自己任命為這次暗殺的組織者,卻又單獨給鍾北曦下達命令,她也可以完成這個簡單的任務,淩霽覺得完全是多此一舉。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這就是方墨,方墨總能做到萬無一失。


    李嚐淺的眼睛又給風沙迷住了,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的腦子依舊很亂,這兩天的奔波沒有讓他感覺到充實,他能感受到山雨欲來的前兆,但卻無法準確描述,他開始擔心掌門,擔心黎長老,擔心允劍山莊。


    法覺老和尚死在山莊內,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被發現,按照自己對師傅的了解,他一定會自己攬下所有罪責,法門寺能夠饒了他嗎?


    少年開始懷疑師傅的判斷,難道自己跟著方先生,就真的可以解決一切危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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