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檸聽著他的話,心裏頗感不悅。她反駁道:“又不是謝知遠的錯,你怪他作甚?你在這兒等著也辛苦,還是先迴去歇著吧。”


    謝梓豪向來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習慣了各種彎彎繞繞,卻沒想到今日竟會被宋晚檸如此直白地拂了麵子。


    他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仙師不打算迴去休息嗎?”


    “我之前沒能保護好他,如今自然得守著他醒來。”宋晚檸的語氣堅定而決絕。


    謝梓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芒,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梁淵博則跟在二哥身後,湊近房門口往裏望了一眼,但被屏風擋住了視線,什麽也沒看到,於是有些猶豫地走了。


    沒過多久,纏綿病榻許久的謝夫人也掙紮著起身前來探望兒子。春娘子扶著她與宋晚檸聊了一會兒天,臨走的時候,謝夫人道:“仙師對知遠真是上心。”


    在宋晚檸心中,她覺得自己對謝知遠的關心恐怕還不及謝知遠給她的萬分之一。


    從前,她隻覺得這個男人喜歡玩鬧,與自己臭味相投。又因為相處的時間太長,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將一切付出都視為尋常關懷。


    然而,直到麵臨失去他時,她才恍然大悟。那些平平無奇的日常背後,其實都蘊含著十多年感情的積攢。


    謝知遠對她何嚐不是當個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哄著念著,死皮賴臉地跟著。


    無論兩人麵上如何互相鬥嘴,總是他第一個低頭認錯,總是他惹了自己生氣後又費盡心思討自己開心。


    往日的一幕幕在宋晚檸的腦海中浮現,如水滴匯聚成江河。


    他們早已習慣了對方的存在,無論隔著多遠的地理距離和多長的時間間隔,都能在聽到對方名字時會心一笑。


    到傍晚時分,大夫終於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那張滿是褶皺的臉上布滿了汗水,顯得異常疲憊。


    他喘息著說道:“大公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妥當了,隻要三天內人能醒過來,一切都好說。”


    宋晚檸想問,那要是醒不過來呢?但她卻不敢吐露出半個晦氣的字眼,於是用幹澀的喉嚨低聲道:“我去看看他。”


    旁邊的丫鬟婢女們得了消息,立刻奔去各位主子那裏匯報。


    宋晚檸孤身走進房間,隻見那裏的血腥氣還未完全消散,混合著剛點燃的安神檀香,散發出一種古怪的甜味。


    男人安靜地躺在床上,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


    宋晚檸輕輕走到床邊坐下,望著那張熟悉而蒼白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謝知遠……”她輕聲唿喚著他的名字,但一出口便忍不住哽咽起來。憋了一整天的心酸在這一刻仿佛被人掀開玻璃蓋子一般,衝出一陣刺鼻的苦澀。


    她握住男人放在床邊的一隻右手,隻覺得微微發涼。這個平時總是充滿活力和歡笑的男人,此刻卻靜靜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


    宋晚檸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痛楚和愧疚感,她知道自己沒有保護好他,讓他受到了如此嚴重的傷害。


    這個沒有地位與前途的大公子,在平日裏無論如何快活,此刻也隻有宋晚檸在默默地陪伴著他。她拉著他的手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暮色降臨也沒有看見男人有一絲動靜。


    不知何時,宋晚檸終於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在夢中,她仿佛看到了謝知遠醒來時的情景,他睜開眼睛望著自己,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然而當她醒來時卻發現那隻是一個美好的夢境而已,現實中的謝知遠仍然靜靜地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清晨,天光初現時分,有奴仆在房門外徘徊著腳步聲將宋晚檸從睡夢中驚醒。她起身看了看床上的謝知遠,發現他還是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於是她起身去開門,隻見一個老婆婆拿著一把掃帚站在門外。


    老婆婆有些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來清掃屋子的。”


    宋晚檸側身讓她進了房間,然後自己又坐迴床邊,繼續望著謝知遠發呆。


    老婆婆一邊掃地,一邊時不時地往床邊瞟上幾眼,突然開口道:“姑娘看重大公子。”


    宋晚檸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老婆婆又繼續說道:“這麽多年姑娘是頭一個對大公子這般上心的。夫人要是泉下有知定會感到欣慰的。”


    宋晚檸聞言微微皺眉道:“你不是來掃地的嗎?”


    老婆婆毫不掩飾地跪了下來,幹脆利落地說道:“奴婢有罪!奴婢曾經是大夫人跟前的人。自夫人去了之後,奴婢一直被放在西院灑掃。如今聽聞公子病了奴婢自作主張前來探視。姑娘菩薩心腸,莫怪我冒犯之處!”


    宋晚檸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隻見這老婆婆雖然年歲已高,但手上厚厚的老繭卻顯示出她曾經勞作的痕跡。她身上的衣服雖然整潔卻略顯破舊,不似作偽。


    於是她開口道:“你願意來看他我自然不會怪你。地也別掃了,來這邊坐吧。”


    老婆婆客氣地謝了宋晚檸後,便坐到了床邊與她並排而坐。


    兩人望著謝知遠蒼白的臉色,沉默了一會兒後,老婆婆突然落淚道:


    “大公子小時候也不是現在這般貪玩……他五歲寫詩的廢稿子,我如今房裏還存著好幾張,都是頂頂好的詞句。那時候八股文章、劍術兵法,公子沒一項落下,連老爺都誇他才華橫溢。”


    “夫人去世後,他便逐漸沉淪於花樓酒館,我相信公子也很心痛。”老婆婆用手指捏住衣角,用它擦去自己的眼淚,“姑娘對公子有好感,雖然他表麵上看起來不正經,但實際上是個孝順且乖巧的孩子。說實話,府裏真正關心公子的人並不多,姑娘對公子的好,公子一定會牢記在心。”


    “我並沒有那樣的心思……”宋晚檸啞然失聲。


    “奴婢說錯話了,說錯話了。”老婆婆笑著擦幹眼淚,“姑娘心地善良,奴婢看得出來。隻是,知道公子有一個關心他的人,奴婢感到非常高興。”


    這次宋晚檸不知如何迴答。


    老婆婆可能已經很久沒有和別人說話了,她開始叨嘮起陸明嵐小時候的壯舉,如他下棋曾讓自己的圍棋師父三天都吃不下飯,如他六歲時寫的藏頭詩在風華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他與喬若芸夫人關係親密,當時的謝府一片和諧……


    老婆婆一邊哭一邊笑,仿佛已經陶醉在過去的日子裏。


    直到宋晚檸提醒她,送飯的丫鬟快要來了,她才匆忙收拾自己的麵容:“奴婢失態了,竟然說了這麽多。不打擾姑娘了,奴婢迴西院了。”


    宋晚檸思索片刻,問道:“你之前在喬若芸夫人那裏做什麽工作?”


    “我是一個二等丫鬟。”老婆婆臉紅了,“讓姑娘見笑了。”


    宋晚檸點了點頭,似乎有所領悟,“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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