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計財常年手上掌握的兩件寶:一件是算盤,一件是秤。


    日日算盤珠子撥的“嘩啦啦”響,秤砣擺的“吱吱”叫。


    人們每日扛著鋤頭、犁耙路過生產隊辦公室門口,遠遠就能聽到王計財撥打算盤珠子的響聲。他給人們算計工分、算計口糧、算計各家分紅報酬,算計春天下多少種子、秋後打多少糧食,算計的如天文學家一樣精確。


    對於每畝玉米地春天播撒多少玉米種子,秋天能打多少玉米顆粒,誤差僅在一個玉米棒子上下。


    人們說“凡職業皆成性格”。時間一長他與人相處也總帶著這個算盤,不過這個算盤驀然就化為無形,藏在腹中了。


    人們聽不到算盤珠子響,卻能感受到那隻無形的手在迅速、機敏、幹脆、利落地撥打著顆顆珠子,答案一會兒就會浮現在他的臉上。


    那張幹癟瘦長、顴骨突兀的臉上變幻莫測的複雜表情常常會給黃嶺村人心理上帶來某種極度的憂慮和困惑。因而村裏人給其取了個外號叫“鐵算盤”。


    黃嶺村總共有多少畝土地?山地多少?坡地有多少?平地多少?河灘地多少?都在王計財心裏裝著。


    哪些地適宜種玉米?哪些地適宜種穀子?哪些地適宜種豆子?都是王計財一人說了算。


    春天播種時哪塊地下多少種子就夠了?坡地下多少?平地下多少?半坡半平地下多少?以及哪一塊地秋後能打多少糧食,除了發生大的災害外,到了秋天收割完畢每塊地的收成出入僅在二市斤上下。


    其準確的程度無不令黃嶺村的幹部社員們驚歎折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樣年複一年,月複一月,生產隊的幹部們就對這些春種秋收的糧食數字不再操心了,就聽王計財的一句話。


    由於每年到了秋收季節大堆的糧食收割起來堆在地裏,都要過秤計算分量。那糧食堆在地裏一大堆一大堆的山一樣,人們習慣一大圈人圍攏著猜測這每堆糧食的分量。等大家一個個都猜完之後,開始過秤計算,看看誰猜的對?


    結果隻有王計財一人猜的準確。


    後來,這糧食無論是玉米地裏掰下來的玉米棒子,還是打穀場裏堆積的穀子、豆子;人們習慣了還是先讓王計財來看一眼這一堆有多少?然後再過秤計量。


    人們都想親眼見證一下王計財的這一高超本領。


    往往在這時候,人們就都紛紛圍攏過來等著觀看奇跡的出現。


    王計財走過來圍著這堆糧食前後左右看看,然後就果斷地亮出他目猜的數字。人們接著就開始一籮筐、一籮筐過秤,等過秤完畢,與他預先目測的數字一對,誤差僅在二斤上下。


    而有時竟能準確到一斤不差。人們不禁齊聲驚歎!簡直成了神了!


    再後來人們遇到不方便帶秤的時候或者數量太多,過秤太麻煩的時候就讓王計財來看一眼,隨後就以王計財目測的數量入庫入賬。


    就這樣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王計財的兩隻眼就練成孫悟空的“火眼金睛”了。


    因而這次與石碾子村的“愣頭青”二愣子打賭那車西瓜,對於王計財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隻是這二愣子不知道,但知道的人又看到王計財在場,誰也礙於麵子不敢給這石碾子村的漢子一句提醒。


    因為這王計財一來,分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是誠心要算計石碾子村漢子的這車西瓜,誰敢擋他的財路?


    因而這石碾子村的漢子這次等於一隻老鼠迎頭撞到貓懷裏了,不倒黴才怪呢?


    王計財的算盤珠子打得令黃嶺村的人心驚膽寒!黃嶺村的百姓們黑夜睡覺都在作噩夢,都被這算盤珠子的聲音驚醒!


    因為這算盤珠子的響聲裏,決定著每個人流血流汗、辛勤勞作一年的成果——工分數量。


    而這工分數量則決定著家家戶戶、一家老小生活養命糧的多少。


    而黃嶺村的人把王計財手上的那本賬本戲謔地稱作“生死簿子”。


    因為黃嶺村每個人的勞動工分是多還是少,全在那本賬本裏麵。那賬本裏記載的那個人工分多口糧就領的多,工分少口糧就領的少。


    而每家每戶家裏的勞動力不同,勞力多一些的人家就相對領的口糧多一些,而勞力少的人家,領的口糧就少,而對於那些人口多勞力少,家裏還有老弱病殘的人家能分到的口糧就更少了。


    而按照我國現在的法律規定,每個公民都有贍養老人撫養子女的義務。在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的生產方式裏,全家人都是平等的,勞動力就負有一種養育家庭老人子女的義務。而且各家有各家的生活方式、掙錢門道,隻要不違法,一切收入都是合法的。


    然而在以前,隻體現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勞動力對於老幼病殘的人口不負有任何義務。


    本來糧食產量就很低,到了年終分配糧食拿工分一核算,糧食大多分到那些勞力多的人口身上了,而家裏有老幼病殘的人家能分到的糧食就非常少。而且生產方式單一,所有農民全部禁錮在土地上,而且在那個時候,村民們上地種田勞動都有大批公社、縣裏下鄉幹部在背後監督。


    那些人們根本不到地裏踩一個腳印,就是成天站在村裏大街上高聲吼叫,訓斥,就像驅趕牛羊出圈一樣,驅趕村民們進田地裏勞動。


    而那些人白天不勞動,休息一整天,到了晚上就召開全村社員大會講大道理訓人。


    村民們白天勞作一天,已經筋疲力盡了,到了晚上還得參加社員大會聽這些下鄉幹部的訓話。


    而這些下鄉幹部官架子擺的嚇死人,農業知識則一竅不通,於是就亂出點子,瞎指揮。但是村裏人不聽他們的還不行,聽上他們的常常在春種時下錯種子,一耽誤就是老百姓的一年農時,到秋天打不下糧食就得餓肚子了。


    而他們弄錯了一甩手走人了,遭殃的都是村民們。而且這些人,老百姓誰敢和他們頂個嘴?說個“不”字?


    真敢這樣一次,那就闖下大禍了!因為反對他們就會吃苦頭,輕者社員大會批鬥,重者就會被逮捕法辦。


    而他們在村民家裏派飯吃,村民們餓著肚子還必須想辦法借來米麵給他們吃好的、喝好的,否則就得罪下閻王了。


    村民們誰家今日要有個頭疼感冒或婦女們來個例假什麽的,不能去地裏幹活,還必須得讓他們批準。他們如果不批準,就隻好挺著病體爬到地裏了。否則,就會被叫到大隊訓斥、扣工分、甚至挨批鬥,攪得一家不得安寧。


    而在那個時期要想活命隻有一種謀生方式:那就是老老實實爬在地裏與黃土打交道,不準做生意,不準販賣各種農副產品或百貨、服裝商品,或者搞什麽小修理、小加工、小工廠私自收費等等,也不準個人家飼養牲畜。一旦抓住,輕者全部沒收並戴高紙帽子遊街示眾;重者則逮捕判刑蹲大獄。


    而且就是種地也必須是種集體的地,個人不許私自上山刨小塊地,寧可看著村民們餓死,也不準村民們上山刨一小塊地種點糧食蔬菜充充饑。因而村民們有其他才能想掙點錢養養家,補貼一下生活,卻根本無法施展。


    因而那些家庭人口多勞力少甚至有老弱病殘人口的家庭就掙紮在貧困饑餓的死亡線上。


    有的人家有在外麵上班工作的,因為家裏沒有勞動力沒法子維持生活就隻好辭職迴家當農民種地,來養活一家老小。


    黃嶺村人一聽到王計財算盤珠子的響聲就驚慌心悸,這樣的時刻每年至少有兩次:第一次是秋後算賬。這秋後算賬決定來年一家老小的命運。是最讓人焦慮、揪心的了。所以現在人們往往把人與人過不去,伺機報複,形象地稱之為“秋後算賬。”這都來源於農村年年的那一驚心動魄的時刻。


    每年的秋收季節,本應是莊稼人最開心的季節,最興奮激動的收獲季節。他們頭頂烈日,汗滴黃土,風裏來雨裏去,辛勤耕作一年,終於將一粒粒種子培育成碩果累累的金色收成。


    他們吞糠咽菜大半年,終於盼到糧食成熟了,可以吃到新糧了。


    然而,對於黃嶺村的莊稼人來說,麵對這金燦燦的糧食卻充滿了憂慮,而且越接近糧食成熟,他們的心就越揪得緊了。


    他們私下常常議論的一句話就是:“咳!輪到咱嘴裏還不知有幾顆呢!”


    莊稼一收完打倒,每家每戶的工分計算口糧分配就開始了。也就是決定每家每戶來年命運的時刻到了。每家每戶每個懂事的人就都開始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王計財公布他們自己家的工分數量和糧食分配的數量。


    等到他們獲知了自己的“判決”結果,一家人挑著扁擔籮筐將那些帶殼帶皮的糧食挑迴家時,小孩子們高興地活蹦亂跳,手舞足蹈,他們高興,不用餓肚子了,家裏有糧食吃了。


    然而大人們卻眉頭緊鎖,鬱鬱寡歡。因為這點糧食與他們辛苦一年,等待一年,期望的差距太大了,與他們一家人一年糊口的糧食差距太大了;然而,就這點糧食還並不都是他們自己的,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要交出去的公糧任務。因而這是黃嶺村人第一次聽到王計財算盤珠子響聲驚悸的時刻。


    而第二次算盤珠子響聲給黃嶺村人的影響就更加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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