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依然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劉滿柱在地壟溝裏躺著,在雨水裏泡著,肚子“咕嚕嚕”響了一陣,感到饑餓難忍又寒冷刺骨。


    他想道:“自從前天上午見到紅杏,心裏痛苦萬分,茶飯不思,一直折騰到現在一口飯也沒吃。原來準備到陰曹地府喝孟婆湯去,但不知是閻王爺睡大覺把我給忽略了,還是皂衣小鬼玩忽職守開小差沒來抓我,反正是沒有到達陰曹地府,睡了一大覺又迴來了。這迴到塵世繼續做人首先就得吃東西填飽肚子才行。可是去哪裏找吃的去呢?”


    他不敢站立起來,隻能在玉米地裏爬著,像一條蛇一樣,貼著地麵蠕動著,爬行著,左顧右盼地尋找吃的。


    他順著流淌著黃色泥水的地壟溝爬了好幾塊地,也找不著任何可以吃的東西,實在餓的不行了,就爬在地壟溝裏喝了幾口雨水衝涮下來的泥土和糞料混合著的汙水。


    然後接著又往地邊爬去,爬著,爬著,透過密密匝匝的玉米秸稈莖葉的縫隙望見了遠處地塄邊上彎彎曲曲的南瓜藤蔓。他想“南瓜藤蔓上一定結著南瓜,這個季節,南瓜應該長有碗口大小了吧,吃一個生南瓜充充饑吧。”


    於是他順地壟溝朝著南瓜藤蔓爬去,像一條鱷魚一樣搖頭擺尾移動重心,四肢並用左右交替在水溝裏向前爬行,每向前爬一步,地壟溝裏的黃泥水就向四周噴濺,他渾身都是泥水,濕淋淋的,如此爬行更加消耗體力,於是他隻爬一小段距離就爬不動了,氣喘籲籲,四肢癱軟。


    他躺下休息一會兒,然後繼續再爬,終於爬到藤蔓邊上了,伸手扯住南瓜藤蔓往過揪,那幾顆藤蔓上的南瓜隨著藤蔓“莎莎”地響動著被扯了過來。他伸手從藤蔓上摘下一顆碗口大的南瓜,抱在懷裏,又慢慢爬迴原處,隱蔽起來。


    他休息了一會,緩了口氣,然後又坐起來,雙手使勁往開掰這顆南瓜,而這南瓜太硬,根本掰不開。於是他又支起膝蓋,雙手抱住南瓜狠勁在膝蓋上一磕,立刻疼得他齜牙咧嘴,捂著膝蓋半天緩不過勁來,但也不敢出聲。


    過了一會,他又爬到地邊找了一塊石頭,爬迴來才把這顆南瓜砸開。他抓著砸開的南瓜碎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連續啃著吃了大半個生南瓜,感覺不太餓了,這才又側身蜷縮著躺了下來,開始想心思:“下一步該怎麽辦?如何很快逃出去?……現在天還亮著,不能行動,必須靜靜地躺著,免得暴露了目標,等到天黑再說。”


    傍晚,雨下的稍小了一些,但仍淋淋漓漓沒有停止。他蜷縮在地壟溝裏冷得瑟瑟發抖,也沒有一個遮蔽風雨的東西,也不敢到個能避雨的地方去,隻好躺在水溝裏任憑這淋淋瀝瀝的雨水不停地澆灌。


    他一會抬起手腕看一下表,這時間過得太慢了,仿佛凝固不動了,他感覺已經熬了很長時間了,但一看表才剛剛過去十幾分鍾。


    這時間是越看它走的越慢,他此刻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度日如年”了。


    終於艱難地熬到夜間十點了,他估計現在家家都關門睡覺了,天又在下雨,外麵應該沒有行人。於是就款款地站起身來,輕輕地撥開玉米葉子,躡手躡腳走出玉米地,來到河邊,左右看看,沒人,就蹲了下來把頭伸進河水裏,把滿腦袋的泥土血跡衝洗了一遍,又把外衣脫下,在河水裏把衣服上的泥土血跡揉搓衝洗幹淨,拎著外衣向著公路邊跑去……


    跑了幾步又折了迴來,想道:“這樣拎著衣服跑起來不方便,跑不快。”於是又返迴到河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把這水淋淋的衣服又穿在了身上,然後貓著腰、壓低腳步聲,向著公路邊上溜去。


    到了公路邊上,竄到了一顆大一點的楊樹旁邊,然後站在樹樁後麵窺視公路邊上過往的車輛,準備往外地逃跑。


    因下雨,路上車輛稀少,過來一輛車他就跑過去又招手又喊,但沒有一個車給他停了下來。過了一個多小時,過來了一輛拖拉機,他跑到拖拉機旁邊雙手作揖哀求這位司機捎他一程,說道:“師傅,求求您捎我一程吧,我出門不小心掉河裏了,您看我這身上濕淋淋的,錢夾子也掉到水裏找不著了,我沒錢買著吃飯、也沒錢住旅店了,隻好黑夜搭便車迴家了。”


    這位拖拉機司機比較年長一些,抬眼觀察了一下劉滿柱,看著他渾身水淋淋的,像個落湯雞似的,以為真是掉到河裏了,就動了惻隱之心。於是說道:“好吧,上來吧。”


    劉滿柱就快速爬到拖拉機上,拖拉機司機一踩油門,“砰砰砰砰”冒著黑色煙霧,載著劉滿柱就遠遠離開了山底村,向外地逃竄而去。


    拖拉機在茫茫黑夜載著劉滿柱爬行了百餘裏路,路過一個岔道口,司機要向通往他們村子的小路上拐了,就告訴劉滿柱說:“我不往前走了,你下來重新攔一輛車吧!”劉滿柱謝過司機就跳下拖拉機來。


    這時天色已經微微顯出了亮光,他身上的衣服依然濕漉漉的,清晨的冷風像無數把鋒利的鋼針刺得他渾身顫抖。他像一隻猴子一樣在馬路邊上亂蹦亂跳!隨後又縮著脖子蹲在了路邊,整個身子像篩糠似的,牙齒“咯咯格”地打顫。


    他準備再攔一輛車往更遠一點的地方跑。他在路上饑寒交迫,坐立不安,迫切等待著車輛通過。然而一輛輛車駛過,好車他不敢伸手攔,隻有盯視那些拉煤車或拖拉機。


    蹲了大約半個鍾頭,看著一輛滿載著黑煤麵子的大卡車,喘著粗氣過來了。劉滿柱趕快跑到車的前麵擺手,卡車戛然一聲停了下來。司機伸出腦袋衝著劉滿柱罵了一句:“找死啊你!怎麽往車前麵跑!”劉滿柱趕快陪著笑臉說:“大哥,對不起!我的錢在路上被小偷偷了,我沒錢坐車了,勞駕您捎我一程吧!”


    司機在他身上掃了兩眼,把頭一揮說:“爬上去吧,抓好啊!”劉滿柱趕忙說:“謝謝大哥!”就慌忙爬上大卡車,坐在煤堆上。


    這輛大卡車又連續行駛了幾個小時,最後把他帶到了一個很大的,一眼望不到邊的城市。他跳下車來,滾了一身黑煤灰,臉、鼻子、嘴裏都是黑煤麵子。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麽大的城市。他望著漫無邊際的樓房街道、潮水般的自行車流,螞蟻一樣黑壓壓的人群,感到一陣一陣的頭大。


    他呆呆地立到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他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心理恐懼,肚裏饑餓,不知要去哪裏?不知該往哪裏走?


    一會,看著他搭乘的這輛拉煤車在不遠處一個單位門口停了下來,出來一個老一點的男人,打開鐵欄杆大門,讓這輛車開進去了。他就鼓起勇氣,放大膽子照著這個大鐵門走了過去。


    他問這位開大門的老男人道:“大叔,你們這裏需不需要人幹活?”


    老男人迴答說:“不需要”。


    劉滿柱又說:“大叔,我不要工錢,您隻要給我口飯吃就行了。我是來投奔親戚的,但我把寫著親戚家地址的紙條在來的路上不小心弄丟了,我先在您這幹上幾天,等找著我家親戚後我就走,求求您!我現在沒去的地方了。”老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劉滿柱,看著土裏吧唧,黑不溜秋,感覺可以用他幹點粗笨活氣。就說道:“行吧,你就幫我出幾天爐灰吧!”


    劉滿柱一陣欣喜,就跟著老男人走了進去。原來這是一個大鍋爐房,他搭乘的那輛拉煤車就是往這裏送煤的。那老男人是燒鍋爐師傅。


    已經中午12點了。燒鍋爐師傅把他領到單位食堂,一進食堂,就看到這是一個很大的地方,幾乎有他山底村半個村子大,大廳裏窗明幾淨,燈火輝煌。裏麵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東西兩側排列著多個打飯窗口,各色食品琳琅滿目,都在窗口擺著。廚房裏油煙繚繞、火光閃爍,鍋碗瓢盆、乒乓作響。男男女女排著長長的隊,有人懷裏夾著飯盆,手裏拿著一本書或雜誌,一邊排隊往前移動,一邊津津有味地讀著。有人在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看書。


    劉滿柱想道:“這城市裏的文化氛圍就是不一樣,人們這麽注重學習,難怪城裏人有文化呢!”燒鍋爐師傅將他安排在一張桌子旁讓他坐著等著。他不敢坐,因為他黑嘴灰臉,破衣爛衫,在這樣一個大都市高級的餐廳裏顯得極不協調,他恨不得將自己變小,像孫悟空一樣鑽到一個縫隙裏,讓人們的視線接觸不到。然而,當他偷偷左右窺視了一下,發現並沒有一個人注意他。他這才稍稍放鬆了點,把屁股輕輕放在了椅子上,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不敢亂動。而鍋爐師傅拿著兩個大碗溶入人群中去,站在長長的隊伍後麵排隊打飯去了。


    隔了一大會兒,燒鍋爐師傅端著兩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過來了,放在他麵前一大碗,說道:“吃吧,小夥子!”


    這一瞬間,他傻眼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給他吃的?從他記事時起,他活了這麽大,在家裏從來沒有吃過這麽一大碗白麵麵條。家裏每天一日三餐就是棒子麵,早晨窩窩頭,中午棒子麵擦圪蚪,晚上又是窩窩頭。


    而這棒子麵還不是常有,經常就斷糧了,一斷糧就隻有上山或下野地挖野菜迴來煮到鍋裏充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有過年這一天,在大年初一早晨吃大年餃子時,在玉米麵裏摻合一點點白麵,包一頓二麵餃子吃,這就算美餐了。此外,就是在談對象招待對象時蹭過兩次白麵,除此之外,再沒有享受過這種口福。


    而此時此刻,這一大碗潔白如玉的麵條,麵條上麵還披有鮮紅的西紅柿和金黃色的雞蛋,就擺在他的麵前,美味撲鼻,香氣繚繞!


    這居然是給他吃的!他想:“這碗麵要是端迴家裏,一家人分著吃,該有多好!”想到這裏不禁兩行熱淚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燒鍋爐師傅看著他不吃,愣愣地站著流淚。就問道:“怎麽了,小夥子,不吃飯哭什麽?”劉滿柱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苦笑了一下說道:“沒事,我吃!”餓了幾天的他,瘋狂地撲過去,三口就把一大碗麵吞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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