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暖燭光裏,白袍僧人端坐在案頭,手中執筆,正在書寫著什麽。


    他坐姿挺直,整齊嚴謹的僧袍遮著脖頸,露出一小片肌膚和喉結來。


    璨金碎光落在他身上。


    本該是溫暖的顏色,卻似乎帶著某種冰冷涼薄的錯覺。


    他自是神情專注,心無旁騖。


    但看著他的人,卻隻覺眼前一亮。


    一旁本來漫不經心打哈欠的小沙彌清衍一看到齊酥進來,立刻瞪大眼睛。


    齊酥把藥碗放在案頭。


    “大郎法師,該吃藥了。”


    清衍瞪著她。


    你在混叫什麽?繡衣使送來的藥,休想讓法師沾口!


    齊酥也不理睬他們。自顧自從書架上拿下本佛經來看。


    是《金剛經》。


    隨手翻開一頁,卻是《無得無說》這一品。


    ——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一刻鍾後,她把經書放下來。


    端起放在案頭的藥碗,咕嘟嘟自己灌下去。


    灌完也不顧清衍目瞪口呆的神情,用衣袖擦了擦嘴。


    “大師,妾身就先告退了。”


    說完,往嘴裏塞了一塊桂花糖除味,端起藥碗,就這麽退下了。


    清衍……不是,她有病吧。


    然而走了不過片刻。


    那女子卻又迴來了。


    重新盤膝坐在之前的蒲團上,拿著翻看了幾頁的經書,繼續看起來。嘴裏的桂花糖都還沒嚼完。


    清衍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你怎麽又迴來了?”


    齊酥眼皮也沒抬。


    “哦,領導不讓我走,硬讓我再加會兒班。”


    她說的話奇奇怪怪,但並不耽誤清衍理解意思。


    他在心裏呸了一聲。


    可惡的繡衣使。


    。


    齊酥去而複返,握著經書翻看。


    並沒有什麽華妙的拈花禪理鑽入腦袋,她隻覺得昏昏欲睡。


    忽然身邊有窸窣的衣物聲響起。


    抬頭就見道慈已站在三步之外。


    “施主。之前施主說,貧僧體內有蠱物,不知可有解法?”


    啊,你說起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之前做了這麽多,不就是讓你對我感興趣麽?


    齊酥托腮望著他盈盈地笑。


    “有啊,法師跟我雙修,則此禍可解。”


    清衍怒喝:“不知羞恥的妖女!”


    道慈止住他。


    他就站在她麵前,身量很高,整個人清冷清瘦。


    是齊酥見過的最好看的和尚。


    雖然穿著僧袍,但神情沉斂冷峻,周身皆是高潔禁欲的氣息,反而更添了幾分令人欲要瀆佛的誘惑。


    “不知可還有它法?”


    齊酥:“有吧。不過,這個可不好說。我姨娘被繡衣使喂了屍蟲丸,每隔十日就得服一次解藥。我看似自由,實則枷鎖附身,半點不由己。”


    “說起來,我和姨娘有此遭遇,皆是因法師而起。我掛念母親的心情,法師應該能理解吧?”


    道慈靜默片刻,雙手合十。


    “貧僧明白了。施主的母親,貧僧會托乾京的朋友多加留心。”


    齊酥展顏一笑。


    “那就多謝法師了。”


    道慈依舊站在三步之外,撚著佛珠,似在思量該如何開口。


    齊酥對他眨眨眼。


    “我之前說過自己略通醫術,不如讓我為法師看看診如何?”


    道慈定定望了她片刻。


    “也好。”


    齊酥點點下巴,“勞煩您坐下,把手腕伸出來。”


    。


    他的手很好看,修長白皙。


    且因為長期不見光,青色脈絡隱在手腕內很是分明。


    齊酥把手搭在道慈手腕上診了許久,一直沉吟不語。直到旁邊的清衍實在看不下去了。


    “還沒好麽?天都快亮了。”


    齊酥慢吞吞地應:“好了好了。”


    一邊卻又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再次握住道慈的手掌。


    道慈神色未動。


    思緒卻莫名飄移。


    飄到昨夜蟲蠱發作,神識內赤火燃燒之際。


    清涼的氣勁。她也如此刻般握住自己的手掌。


    齊酥:“其實吧,我剛剛想起來,我並不通脈診。”


    此言一出,清衍一怔,繼而大怒。


    “那你這般行徑,豈不是故意輕薄我師兄?”


    誰說不是呢?


    不待清衍發作,她自己先說:“但是我已經摸出來了。”


    摸出來什麽?你摸出來個錘子!


    齊酥:“法師體內這蠱蟲,像是被藥物控製,安眠了許久。但最近不知為何突然被喚醒,因此狂性大發,以往能壓製它的藥隻怕都沒用了。”


    她手指隔著一片虛空,在道慈身上轉了轉。


    纖細食指在空中點了點。


    “找到了,就在這裏。”


    齊酥之前在蠱毒副本得到的金手指很玄妙,能靠肉眼感應到蠱蟲的存在。


    這種感應類似於第六感。


    科學的方法解釋不通,便是類似玄學的存在。


    …


    清衍本以為她又是在胡扯。


    身邊道慈眸色卻暗了下來。


    就在她手指點向虛空的刹那,他清晰感應到一直在體內隱約躁動的蠱蟲,突然瑟縮了一下。


    那種熟悉的,微涼的氣勁,隔空點在他胸前。


    微弱的近乎幻覺。


    齊酥手指在半空畫著圈圈。


    “讓我來看看。”她眯著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實在不高明。


    很像那種坑蒙拐騙,一點不著調的半仙。


    齊酥:“你這隻蟲子,很喜歡血的味道吧。”是篤定的語氣。


    道慈沉默。


    一旁的清衍也沒說話。


    “它最近被一種香味刺激到了,所以才這麽生氣。嗯,是一種木香……不,是一種藤蔓,長在很潮濕的森林裏的藤蔓。它曾經棲身這種藤蔓之上,記憶並不愉快,所以這種氣味激怒了它。法師,看來你的秘密已經被其它人知道了,都已經開始試探你咯!”


    清衍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師兄今早派人去查昨日佛堂裏供奉的是何香。


    但昨日出現在佛堂的僧人都說自己不曾供香。


    都不曾供,卻有香燃著。


    且,今天香爐裏的香灰跟著用舊的香爐一起不見了。


    她這番話,倒是與查證的事情符合。


    。


    直到齊酥走了,道慈仍在靜坐。


    沒有看書,沒有寫字,單純的靜坐。


    修長的雙手交疊在一起,在思量著什麽的模樣。


    清衍不喜歡齊酥。


    所有靠近師兄的女人都居心叵測,這個齊娘子尤其不知廉恥。


    “師兄,倒也不必信了她的鬼話。元茂說得對,也許她跟繡衣使都是一夥的。”


    白衣僧人幽冷的眸色映著燭火。


    依舊是那句話。


    “先不必動,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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