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我都感覺自己亂糟糟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七上八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知道早上剛有一點動靜,我就醒了過來,再也睡不著了。


    院子裏有人在掃地。


    張旭把我們倆一起蓋的毛毯全都卷走了,我卻完全不覺得冷,反而有點想出汗。


    坐起身,透過窗戶的邊角,我看到正在掃地的人是嚴正明。


    天剛蒙蒙亮,他的腰板很直,正拿著一個很大的竹製掃把,清掃院子裏的磚頭地麵。


    一眼看過去,地麵上並沒有什麽髒東西,但他還是很認真地掃過每一條磚縫,讓人不由地聯想到某種特殊的修行。


    掃把每次落在地麵上,都發出輕微又平靜的沙沙聲,我久久地看著這一幕,內心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


    或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突然停下手裏的動作,轉身看了過來。


    微微愣了一瞬,他朝我笑了笑,揮了一下手。


    我不確定他揮手的意思是不是讓我過去,但我的確不想再睡覺了,於是躡手躡腳地起身,也走到了院子裏。


    因為其他人還在睡覺,他壓低了聲音,很親切地對我說:“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沒有,是我自己不想睡了。”我說。


    “真難得。”他說,“我小時候,包括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一直都很喜歡睡懶覺,有時候都能睡十個小時。


    有一迴,我媽媽出門的時候,我在睡覺,她在外麵待了大半天,迴到家,看到我還在睡覺,嚇得趕忙過去查看我還有沒有唿吸。”


    “真的嗎?”我跟著他笑了起來。


    “真的。那時候就覺得,睡覺也是一種幸福。隻是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身上也開始擔起家庭的擔子,漸漸地......就真的沒時間,也沒心思睡那麽久了。”


    他把掃把立在小花壇旁邊,拉過兩個小竹藤椅,招唿我過去坐,“現在我身上倒是沒什麽擔子了,也有足夠的時間了,但是年齡已經大了,覺少了,想睡也睡不著了。”


    我笑了笑。


    他看著我,說:“年紀輕輕的小夥子,長得也好看,怎麽悶悶不樂的呢?就連笑的時候也不痛快呀,是有什麽心事嗎?”


    “有一點兒。”


    “其實,我也是經曆了很多事情以後,才漸漸明白的: 這個世界總是這個樣子的,左右不會完美,我們隻能找個相對舒服的生活狀態,讓自己感覺好起來。


    太多事情......仔細想想,不過是強加到世人身上的枷鎖。如果辯證下來,又會發現正麵和反麵的界限,總是沒那麽清晰的......你知道酒神狄奧尼索斯和日神阿波羅嗎?”


    我搖了搖頭。


    在晨光裏,他的胳膊撐在膝蓋上,認認真真地和我講起來:“酒神狄奧尼索斯象征著無所牽絆,放任不羈,勇於撕破一切假象和麵具的,暗潮湧動的生命之流。


    與酒神相對立的,日神阿波羅象征著光明限製,他為痛苦的現實構築美麗的幻象,以幫助世人渡過苦難。


    日神的形象盡善盡美,身上有一切美好的品質。他出身高貴,是宙斯的直係後代,也是宙斯最喜歡的那個後代。


    而酒神,並不是一個帶有正麵色彩的形象,他並非誕生於神界,且在人間流浪了很久很久,中國神話中的‘九九八十一難’,他也曾經曆過。


    酒神借著酒進入迷狂,要砸碎一切幻象,以驚人的直覺直觀現實,但是......穿越幻象是一種超越快樂原則的享樂,是痛苦的。人們總是無法做到直視虛無,因而總是需要理性,也需要幻象,需要酒神清醒的痛苦,也需要日神美麗的外觀。


    日神散發的光明,為人們構築了美的表象,給人們以勇氣,助世人渡過苦難。但他代表的,又很像是一種對現實世界的迷幻。


    明明現實世界有那麽多悲慘與痛苦,明明黑暗和潮濕隨處可見,日神還是能迷幻大腦,迷幻雙眼,掩蓋黑暗,撒出光明。


    在日神造的夢中,人們踩過苦難,抗衡著酒神衝動的破壞力量,從縱欲的自我毀滅中掙脫,從毀滅人生的混亂中逃離,然後進入肯定人生的軌道。


    而在酒神破壞後的真相裏,人們縱情在歌唱和舞蹈裏,看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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