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等到審訊結束就離開了。


    路過別的審訊室時,門內突然傳來尖銳的男人喊叫聲。我嚇得一個激靈,張旭笑話我太敏感:“那老哥兒估計是崩潰了。”


    “崩潰?”


    “對啊,盛山大學的安全部門也不是什麽粗俗的暴徒,從不使用暴力審訊的,那是最低級的。他們一向慣用的是心理戰,搞人家心態。”


    電梯下降的時候,搖晃了兩下,我感覺有點頭暈,走出電梯後,這種感覺也沒有減輕。


    可能......是心理壓力的問題吧。


    外麵的陽光很刺眼,上體育課的學生們正在練習打排球。


    “你覺得,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我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說了這麽一句。


    “這可不好迴答啊。”張旭說,“你知道‘海因茨偷藥’吧?”


    “那個?知道,一個名叫海因茨的人,他的妻子生病了,需要使用一種很昂貴的藥物治療。他無力支付藥費,於是去藥店請求店主降低藥價,店主拒絕。他嚐試借錢,但仍然不足以支付藥費。最終,他決定偷藥去救他的妻子。”


    “是這麽迴事。該怎樣評價海因茨的偷藥行為,一直以來都被討論著。如果從‘道德行為與法律’的角度來看,偷竊是不道德的、違法的。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竊取他人財物都是錯誤的行為。


    如果從‘自私與利他’的角度來看,海因茨的行為又顯然是出於利他的動機,藥物是給他的妻子治療疾病的。


    如果從‘後果與行為’方麵來看,海因茨的行為導致了一個積極的結果,即拯救了他妻子的生命。


    還有就是,如果從‘普遍化原則’來看,如果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竊取財物,社會秩序將崩潰。


    所以說,從不同的方麵去看,或者站在不同角色的位置去考慮,答案都是不一樣的。要給海因茨下個對錯的定論......真的很難。你說他是錯的吧,他又是為了救妻子,實在沒辦法才去實施的偷盜;要說他是對的吧,偷盜這個行為本身,又是錯的。


    還有藥店店主,你說他沒問題吧,他把藥價定那麽高,眼看海因茨的妻子就要死去了,也不願意降價或賒賬,有點......但是要說他有問題吧,他那也是正常的個人權力,也不能道德綁架他。也許那個藥的成本很高,花費了他很多心血,如果賒賬,他就將負擔一係列的風險,甚至有可能,他自己也有難處,急需那筆藥錢......


    同樣的道理,善惡也很難說清楚,並非涇河水、渭河水一清一濁那樣......涇渭分明。”


    迎著陽光,張旭把兩隻手交疊在一起,墊到腦後,一邊繼續向前走,一邊說:“哎——怎麽說呢,說不清楚。”


    ·


    當天晚上,後半夜的時候,盛山大學內部很明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我被外麵的動靜驚醒,清楚聽到有鬧哄哄的聲音,似乎還有兩聲槍響。


    我起身走到窗台邊,一眼就可以看到有幾名全副武裝的安全部門人員,正在校內進行搜查。遠處的學生宿舍樓裏,還有學生在窗後走動。


    發生了什麽事。


    我摁亮手機,一點零三分,有一則校內通知,大意是學校裏遭了賊,現在已經抓到了。讓學生們不要外出,不要恐慌。


    賊嗎?


    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想到了王杭。其他審訊室裏,被審訊的人發出了崩潰的尖叫,而他......看上去冷靜又理智,沒有半點崩潰的意思。


    中間有幾次,他在迴答問題時,甚至流露出了一絲不應該出現的“怡然自得”。


    會和他有關嗎,會是他做了什麽嗎......


    我迴憶起他那天在審訊室裏說的話,在悲傷、思考和擔憂中迷迷糊糊繼續睡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張旭來敲我的門,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我才知道,那的確和王杭有關,他在夜裏逃走了。


    根本沒有賊,是他突破盛山大學層層森嚴的防衛,逃之夭夭了。


    當時也的確有槍聲,盛山大學年輕的校醫汪林,因為協助王杭逃走,在學校的榆樹林裏被擊斃了。


    張旭說:“還記得他嗎?你剛來這裏的時候,就是他給你檢查身體的。”


    “嗯,可是他怎麽......”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他當時的確在幫王杭逃走,還對追過去的人開槍了,幸虧打偏了,才沒有人受傷。”


    “打偏了?”


    “是啊。”


    我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之前在射擊訓練館,我偶遇過他一次,他的槍法不是一般的好,移動靶也是百發百中......”


    張旭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手下留情,故意打偏的?”


    “會不會有這個可能?”


    “那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張旭歎道。


    我們第一時間向維爾馬斯教授說明了這一點,維爾馬斯教授迴複說,他也注意到了不對勁,也非常疑惑,先不說汪林有射擊的愛好,槍法很好,即使是在逃走途中,也不太可能會空槍;汪林在盛山大學很多年了,一直做著本分的工作,人緣也很好,從沒有露出過什麽可疑的地方,他會突然幫王杭逃走,所有人都很意外。


    王杭逃走,汪林被擊斃,這兩件事都被壓了下去,沒有在學校裏激起一丁點兒波瀾。普通學生和講師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偶爾有注意到汪林不見了的人,也隻是被告知他出國深造去了。


    我不知道盛山大學的這種行為是不是正確的,所維持的虛假的表麵平靜,對普通學生和講師來說,會不會是一種悲哀。


    無名會派出了新的人繼續追捕王杭,同時,校區內部也悄悄進行著調查、清肅,雖然表麵還是那麽風平浪靜。


    我們從另一個維度的白石村裏帶迴的數據監測資料和真相,發揮了很大作用,聽維爾馬斯教授說,現在已經開始了新的實驗研究課題,並已經有了新的發現:那些因為感染樣本y31-0,而發生變異的“追風者”,在徹底變異成怪物以後,繁殖速度會非常快,但並不是無限的。到一定時候,它們就會失去繁殖的能力,所以格拉蘭特和他的追隨者們,才需要不停地選擇一個又一個地方,殘害那裏的人類,以實現索納尼爾的更快複蘇。


    而確定那些怪物究竟還有沒有繁殖能力的依據,就是它們身上青黑色的血管。剛剛開始變異的時候,“追風者”身上會是白色臃腫的肥肉;等到變異徹底完成,它們身上就會出現非常多青黑色血管,此時,它們雌雄同體,每一個都可以生育後代,繁殖速度非常快,但是繁殖能力會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低。


    繁殖能力越低,它們身上青黑色的血管就越少,等到它們再次變迴臃腫惡心的純白色肥肉,就代表著它們已經沒有了繁殖能力。


    它們不再繁殖,同時又會因為食物短缺,甚至是單純的喜好,而做出同類相食的事。這時,怪物的數量會越來越少。


    所以,格拉蘭特總是選擇在它們身上青黑色血管剛剛褪去時“收割”,然後尋找下一個適合為索納尼爾獻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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