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特教授慢慢摘掉了自己的半框眼鏡,“我有一種感覺,怎麽說呢......假如寂靜島是一個容器,比方說一個紙箱,那麽來自各個時間點、各個地點的人類,就像是一個又一個乒乓球,被同時放進了那個紙箱裏。


    手稿裏提到的,寂靜島上的人幾乎是永生的,在到達一定年齡後,就不會繼續衰老、死亡......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在寂靜島上,時間根本就是靜止的,不會向前流動的?


    剛到那裏的人,或者在那裏剛出生的人,就像是一個被丟出去的乒乓球,自然滾動一定距離後,就再也不會移動了。


    他們所謂的‘永生’,從來不是‘神跡’,也從來不是什麽恩賜......寂靜島上的時間本來就是靜止的,然後包容著來自各個時間維度,各個空間維度的人們,那隻是順便的事。”


    “究竟是為什麽呢......”維爾馬斯教授在眾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我對於寂靜島存在的原因始終很困惑。


    要說是為了折磨人類,它們大可不必大費周折;要說是吳中青在手稿裏寫下的:原住民是為了更好地觀察人類、模仿人類,從而能更輕易在現實世界引發混亂......我覺得更難站住腳。


    以它們的智慧,曾經的文明......完全沒必要。”


    伯恩斯教授說:“總會有一個猜想符合事實真相的。”


    芬坦教授立馬說道:“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來,手稿裏還提到了一個叫老威廉的人,像是個聰明人,雖然早就死了,隻存在於王建業口中。大家還記得嗎?”


    劉教授:“是手稿末尾部分,說‘寂靜島其實就是一個獨立於現實世界的,被擠壓著存在的空間’的那個人嗎?”


    “是,他認為,存在一個通道,連接了寂靜島和現實世界。


    且根據在地球外部,越接近地心位置,地球引力就越大;在地球內部,越接近地心,引力就越小的理論,他認為寂靜島存在於無限接近地心的位置,受到的引力非常小,幾乎小到忽略不計了,所以寂靜島上的人才得以是‘接近永生’的狀態。


    結合克林特剛剛的猜想,或許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無限接近地心的位置處,時間是停滯了的,是永恆的’。


    我們的確不知道地心位置究竟是什麽樣子的,盡管人類已經通過地震波、重力測量、磁場測量等對它研究過很長的時間了,但還是知之甚少啊。”芬坦教授笑了笑,“那個老威廉,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維克·布魯爾教授是個醉心於學術、沉默寡言的人,聽到這裏也忍不住說道:“他還曾說過,自己有一次夢到在戰亂紛紛的場景中,有兩個穿厚呢大衣和奇諾褲的男人,正在討論一些禁忌的東西,說是出於一種用人類語言根本無法描述清楚的原因,時間的流逝在人身上的體現,也就是人的衰老、死亡,或許和地球的萬有引力相關。


    他們認為,引力就像是一根栓在世間萬物上麵的繩子,拖拽著所有生命走向下一個階段。人在衰老以後,所有的皮膚、肌肉,就連內髒也都向下方垂著。


    關於這一段,我覺得很可能是他個人的想法,在夢境中具象化了而已。然後出於某種心理,他並不想把這一猜測的功勞,暫且稱之為‘功勞’吧,歸於他自己,所以在夢中出現了兩個穿奇諾褲的男人。”


    芬坦教授有些疑惑:“依據是......”


    “手稿中直接提到,那名叫老威廉的人說,他曾在一本書上看到了這樣一句話:世間萬物會成長、衰老、死亡,是因為大母神蔓生的根係,每時每刻都在四處汲取生命質。


    無論‘蔓生的根係’是怎麽迴事,又是否真的存在,都引發了他關於地心引力的猜想。我是這樣認為的。”


    詹姆斯教授推門進來,裹挾著一股濃鬱的雪茄味兒和夜晚的濕冷汽。


    他的臉色不好看,但嘴上說的是:“沒什麽大問題,已經處理好了。”


    我這才迴過神,發覺樓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安靜了很多,讓人不安的哭泣聲也消失了。


    正在我側著耳朵傾聽樓下動靜的時候,維爾馬斯教授突然對我說:“吳歧,今天辛苦你啦,可以先去休息啦。”


    “好。”


    “在樓下玩,或者迴宿舍休息都可以的。”維爾馬斯教授笑著說。


    “好,教授們再見。”


    我掩上門離開的時候,恰好聽到伯恩斯教授在責怪詹姆斯教授,認為他管教學生太鬆散了。


    當我穿過走廊,踏上下樓的樓梯時, 我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正被更沉重的石頭壓著。


    一切變化的太快了,在大約兩個月前的時候,我還獨自過著平淡又乏味的生活,思索著辭職後該幹些什麽事,能讓自己更快樂一點。


    不過,無論如何,現在總算是有個新的開始了。


    新的......開始。


    我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卻沒有感覺到一點兒寬慰,反而覺得有個比我希望擺脫掉的負擔,更為沉重的負擔挨近了我,襲上身來,重重地壓在我的心頭。


    那是那些沉重的往事。


    站在一樓客廳裏,可以聽到隔壁大房間裏熱鬧的動靜依舊,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煙草的氣味順著門縫湧出來,我被嗆得咳嗽了一聲,把外套的拉鏈拉到頂端,然後快步走到了房子外路燈的包圍裏。


    我沒有立刻迴宿舍,而是在教授們的居住區裏漫無目地走著。


    花架後閃爍的紅燈吸引了我,我加快腳步走過去,發現是一輛帶有校園警察標誌的汽車和校醫院的一輛救護車正停在路邊,當然了,車身上也都有盛山大學的標誌。


    前麵的警車似乎是突然發生了狀況,有三個人正挽著袖子檢修。由於道路挺窄,容不下兩輛車並行,救護車被擋在了警車後麵,動彈不得。


    救護車上的司機伸長了脖子,從駕駛室的窗戶裏探出腦袋,喊道:“兄弟,不是吧,你們快點呀......”


    “快了,快了。”


    晚上的風有些冷,我把手揣進衣兜裏,繼續向前走。


    突然,我聽到有一個腳步聲追上了我。


    “嘿,吳歧,等等我。”


    他還知道我的名字。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開始猜測對方會不會攻擊我,或許他是那些原住民的信徒,混進了這所學校來傷害我......


    或許,在我轉過身,麵向他的時候,他會立刻把一把刀插進我的身體裏,沒有片刻的猶豫和手軟。


    他或許還會大笑。


    我越想越不安,甚至於腿都有點發軟了。


    在這種心理下,我當然沒有停下腳步,隻微微轉過腦袋,向身後看去。


    路燈下,衝著我跑過來的身影似乎是科林·庫爾森,在聚會上好幾次友善地和我說過話。


    而且,他手上沒有任何武器。


    我一邊在心底裏暗暗嘲笑自己剛剛的離譜想法,一邊停下來等他。


    他氣喘籲籲地笑著說:“你走得真快啊,我喊了你第四聲你才聽見。”


    “剛剛走神了。”


    “是嗎,想什麽呢......”


    我們側著身,貼著路旁的月季叢,從救護車和警車旁經過。


    “出了什麽事?”我看了一眼警車,忍不住問道。


    科林用手背蹭了蹭額頭,迴答說,“每年都會出一兩次這種事,有些學生就是固執地要去嚐試一些東西。學校已經下令嚴格禁止了,卻常常管不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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