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慎將那塊帶著他體溫的鳳紋玉佩放進了蕭子昂的手心裏,他知道蕭子昂之所以把他單獨叫到山上問了他這些問題,其實並不是懷疑他,隻是基於一個被迫扛起家國重任的少女內心的一點不安而已。


    蕭子昂姐弟倆相依為命,弟弟還年幼還需要她擋在前頭替弟弟保駕護航,而要扛起一個國家的責任對於她來說還是太沉重了,她需要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就是自己。


    作為先帝選中的托孤之臣,容慎的身份其實有些過於敏感了,但先帝對容家父子的信任換來的就是容慎對於大周皇室的忠誠和感激。


    保護他們姐弟倆,輔佐蕭子然,並非是先帝的要求,而是他自己的選擇。


    “當初先帝病重,把我叫去他的窗前,問我可願護你周全,起初我還有些不解,為何朝中能臣眾多他偏偏選中了我,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容慎抿了抿唇耳尖有些發紅,他難得的有些難為情,“不知殿下可還記得你六歲那年,曾經在國安寺的後山救過一個比你年紀略大兩歲的男生?當時他被人追殺無意間摔進了一處山澗,是你路過聽見了他的唿救把他給救上來的。”


    “難不成……那人就是你?”


    蕭子昂有些錯愕,她將手裏的玉佩握緊,感受著上頭傳來的溫度,是不同於她的更炙熱的感覺,上頭的鳳紋似乎都因為那人的日日摩挲而變得更加圓潤光滑,她年幼時曾因為同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恭王爭鬥被太後懲罰,帶去了國安寺靜心。


    可小小年紀的孩童哪裏忍受得了天天跪在佛前聽那些大和尚講經,還美其名曰贖罪,作為皇室唯一嫡出的公主她就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錯,更何況那本就是恭王先挑事。可她那時候哪裏明白,太後和皇後之間的婆媳之爭本就不是能用是非對錯來評判的,所以哪怕她沒錯,太後一個孝字壓下來,也是她的錯。


    那時候跟著太後來到國安寺,她總會趁著太後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國安寺的大和尚也心疼她日日跟著跪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還會幫她拖著太後替她打掩護免得被發現。


    也是機緣巧合,那天偷偷溜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被太後身邊的大宮女撞見,她害怕挨打,就幹脆一頭紮進了林子裏,跑遠了些。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一邊躲著來搜索的侍衛一邊往前跑,才跑到了後山的山澗邊上發現了渾身是血的倒在山澗邊的那個小男孩。


    那時候的天璿已經跟著她有一段時間了,她難得動用了父皇給的玉笛,叫了天璿過來把人從山澗裏抱了上來,安置在了國安寺客院裏的一處偏僻的廂房裏,還讓人給他治了傷,過了兩三天人才醒過來,她匆匆忙忙地去看過一眼,見人已經沒有大礙,就再也沒去過了。


    無他,因為上次偷跑出去動靜鬧得太大,太後看管她的人手多了幾倍,實在是沒有辦法再偷溜了。


    等到她終於有機會脫身,天璿交給她了一封信,是那個小男孩留下的,信上說他正在被追殺,就不過多停留了,以免給她招來禍事,感謝她的救命之恩,日後有機會定當迴報。


    因為人不見了,也沒來得及詢問姓名家世什麽的,也找不到人,後續她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今日榮設你若是不提,她都險些忘了這件事。


    “你怎麽確定是我的……萬一是其他人呢?”她握著玉佩的手有些顫抖,難道容慎幫她的原因,就是因為這起救命之恩?


    話已經說出口,容慎反而變得輕鬆了許多,他轉身找了塊平穩的石頭擦了擦上頭的灰塵,拉著蕭子昂坐下,“天機閣這點本事還是有的,而且當年的國安寺,隻招待皇室親眷,那段時間在國安寺裏的隻有太後和你,這並不難查。”


    “之所以後來一直不曾找過你,也是父親所說,你是嫡公主,我是江湖人,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偶然相遇是緣分,刻意強求難免落了下成,而且,追殺從來就沒停過,也不好連累你。”


    容慎說起當年的事情早就釋懷了,但蕭子昂還是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沉重和疲憊。


    也是,天機閣的少主哪裏是那麽好當的,尤其是他那時還隻是一個比她大兩歲的孩子。


    “天機閣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當年跟著外祖一起建立天機閣的長老們也有一部分人心思被養得大了,並不是很服氣由我母親繼承天機閣的決定,後來也鬧過幾次,直到我出生外祖說由我繼承才好些,可沒過幾年我就頻頻遭遇刺殺,後來才查出來是內鬼作亂,為的就是殺光林家血脈,好謀奪天機閣主之位。”


    “被你救上來的那一迴是鬧得最兇的一次,也是我傷的最重的一次,薛老都說,若不是我命大遇見了好心人被救起來還給上了藥,否則就算是他也救不了我這條命。”容慎笑了笑,“迴去後外祖就徹底清洗了天機閣內部,把那些不服管教的人都逐出了天機閣,他寧願從頭再來也不願再和這幫人為伍了。”


    見蕭子昂沉默,容慎看了她一眼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小姑娘心裏的想法,輕聲說道:“我之所以幫你,其實並沒有太複雜的心思,一來是想報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二是為了先帝的知遇之恩。”


    “當年英宗賜婚被父親拒絕後英宗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是先帝去勸,英宗最後才決定放我父親離開,條件是他終生不得入仕。後來睿安公主也曾派人在我父親返迴南詔的路上堵過他,問他為什麽不肯娶自己,我父親才無奈說出他已有家室,之後睿安公主便上了道觀帶發修行。”


    “答應父皇的賜婚聖旨……也是為了救命之恩麽?”


    容慎搖頭,“並不全是。”


    他起身來到了蕭子昂麵前,單膝跪地,抬頭看向了那個握著玉佩有些茫然無措的公主殿下,“聽聞賜婚的對象是你,我內心是竊喜的,因為十三年前的你就已經出落的如同畫中仙女一般,至少我是不吃虧的。這些年雖然沒有找過你,可我一直有讓天機閣關注你,知道你和從前一樣,善良堅韌、溫暖從容,和你成婚,我是高興的。”


    “隻是,你怕是早就忘了從前在山澗邊撿了個人迴去,畢竟這麽些年都杳無音訊,突然冒出來,隻怕會讓你生疑。”容慎歎了口氣說道,“我並沒有和其他人提起過從前的事,隻當是我自己的秘密,可到底沒能藏好,才在第一次見你時露出了端倪,上京的這一路,你都不曾依賴於我。”


    蕭子昂有些微窘,她和容慎關係緩和變得親密起來是在宮變之後,他親手將徐聞送到她跟前,並且從下人口中得知容慎替她安排好了替身擋去了徐聞派出的殺手的那個時候。在此之前,她對於容慎的立場和態度其實一直是存疑的。


    對於蕭子昂的懷疑,容慎並沒有放在心上,被懷疑才是常態。在那樣的群狼環伺的情況突然冒出來的人本就是不值得信任的,若是一開始蕭子昂就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倚重,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我對殿下的感情,始於心,終於心,起於情,止於情,和其他人無關。”


    容慎並不是為了寬慰蕭子昂而說的違心之言,他利用天機閣的情報網默默關注了她十三年,這期間所積累的關注和在意豈是旁人可以相提並論的,就算先帝沒有先一步降旨賜婚,或許等蕭子昂迴朝,他自己也會請旨,隻是早晚問題罷了。


    蕭子昂頓了頓,最終還是將那塊鳳紋玉佩塞進了容慎手裏,她的生命裏來來去去的人很多,容慎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如今的他對自己對弟弟都幫助良多,再過多的懷疑隻會傷了情分,不如試著信他一迴。


    十三年前的國安寺,她救人也隻是無心之舉,從沒想過一定要找到當年的那個人要他還這個救命之恩。


    其實從國安寺迴去不久,太後就因為同父皇在繼承人的選擇上爆發了衝突從而導致中風,此後幾年直到她去世,都一直臥病在床,仁宗之所以擱置立她為皇太女的提議,也有這裏的一部分原因。


    若是一定要立皇太女的代價是母子反目成仇,皇室內部分崩離析,這代價太大,仁宗承擔不起,她一個小孩兒更承擔不起,所以大家都默契的選擇了擱置爭議。幾年後蕭子然出生,哪怕他還未滿百日,受封太子時卻沒有遭受到一點阻礙,這對於她來講其實並不公平,但已經是解決困境的最優解。


    後來,她也就釋懷了,她或許並不適合坐在那個高高在上的椅子裏睥睨眾生,用一輩子的自由和孤獨換取權利,也就逐漸接受了事實。


    “在皇家長大的孩子,沒有真心可言。我想要信你,也想要像你一樣,滿心滿眼的都是一個人,可我暫時還做不到。”蕭子昂握住容慎的手,將額頭輕輕地抵在他的額頭上,近距離的看著容慎深邃的眼睛,裏頭潛藏著的愛意已經無處遁形,“對我有點耐心,可好?”


    “好。”容慎將人摟進懷裏,他似乎終於走進這小姑娘心裏一步了。


    月光清冷,這處無名的山間水潭邊卻因為兩顆心正在悄悄地靠近而變得溫暖熾熱,白銀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收拾好情緒並肩坐在一起賞月了。


    “少主,莊子上出事了。”


    白銀話音剛落,蕭子昂就猛地站了起來,一閃身就到了白銀麵前,揪住了他的衣領,“皇上如何了。”


    容慎苦笑的拍了拍蕭子昂的手,讓她略鬆一些,並示意她看向白銀通紅的臉龐,“殿下,鬆鬆手,白銀他快喘不過氣了,你慢慢說,到底何事?”


    容慎倒是淡定,這處別莊是天機閣的據點,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若真出了事,山下早就鬧騰起來了,此時還算平靜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蕭子昂鬆手,白銀得以喘息,他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片刻後才略順了舌頭說道:“來了個漂亮女人說要借宿,被夏勇給拒了,那女的就帶著丫鬟往林子那邊去了,敲門的家丁上山了。小主子在莊子上,這人試探的意圖太明顯了,夏勇就想找您迴去拿個主意。”


    兩人對視一眼,便知道是因為早些時候兩個小家夥在山上遇到的事情,燕王府那邊到底沒忍住出手試探了。


    容慎點點頭,“走吧,迴去再說。”


    容慎和蕭子昂離開別莊時走的後門,迴去卻換了一條路從正門進去。一直盯著這間別莊的家丁犯了嘀咕,這一男一女到底是誰?抱著滿肚子疑問,他還是用心記下了男子的樣貌,打算迴去問問看。


    蕭子昂取下蓋住腦袋的兜帽,站在門後朝著外頭看了一眼,發現莊子對麵的小山坡上似乎有動靜,大概猜到了對方盯梢的位置,冷哼一聲,“燕王好端端的盯著這邊幹什麽。”


    下人將大門徹底關好,容慎拉著蕭子昂慢慢走遠,“這裏本是容克的宅子,但早些年我父親在京中露麵之後,他就秘密的找到了我父親,將當年仁宗賜予他的田地別莊商鋪什麽的,都給了我父親,我父親也不在乎這個,但誰也不會嫌錢多不是?他也就收著了。”


    “但外人並不知道這事,隻以為這莊子仍是南詔王的。容克孤家寡人多年,又常年不離京城半步,這莊子上突然來人,有疑心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燕王府投在這裏的注意力,太多了。”


    兩家是鄰居,中間隻隔了一處不大的密林,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就能穿過,隔壁有什麽動靜根本瞞不住。南詔王的莊子多年不曾有人來過,作為鄰居,有好奇心無可厚非,但好奇到特地讓人上門試探還留了人手盯梢,就有些出格了。


    蕭子昂的臉色有些難看,又一個無詔迴京的藩王。


    安郡王和平郡王這兩個老潑皮至今還賴在帝京沒走呢,平郡王借口說要籌備女兒和平寧侯府的婚事,她確實沒有什麽理由反駁,但安郡王那裏又找個借口說老丈人六十大壽近在眼前也沒走。


    這倆就算了,無權無勢也翻不起什麽風浪,頂多是看著心煩。但燕王不一樣,這位當初和她父皇爭奪帝位失敗之後,作為英宗最寵愛的妃子留下的唯一一個孩子,他還是在英宗那裏得了不少好東西的。


    比如他的封地燕州,和燕雲十八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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