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森林沙沙作響,雲層翻湧不息,海浪跌宕起伏,仿佛整個世界,都沒了唿吸,隻有那連綿不絕的自然之聲,還在訴說人間情愁的故事。


    兩人站立的位置剛剛好,不遠也不近,就這麽四目相對,這一幕遠遠看上去,像是那被溫暖夕陽照射下的孤獨海洋,一對戀人在一葉孤舟上的久別重逢,隻可惜,思緒迴到了現實,風暴打翻了船,也打碎了夢。


    望著那迎麵走來的鶴芷芸,他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然而在看到她安然無恙,隻是臉上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便鬆了口氣。


    瞥見那兩團火焰浮在他的肩膀兩側,還有剛剛聽到東筱褀的喊叫,鶴芷芸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對他隱瞞的身份和過去,都藏不住了。


    “你都知道了?”


    “我全知道了。”他的聲音非常淡然,迴答很幹脆。


    鶴芷芸沉默,眼神瞥向別處,又問他:“那你後悔當初在那個山上救我這條命嗎?”


    “我後悔認識你,但不後悔救你。”他沒有多想,很快便思索出,然後迴應。


    “那場宗族大會結束之後,這一切本來可以不用發生,可你還是選擇和我有過糾紛,這樣子做,對得起洛靜蓉麽?”她的語氣,聽上去不像詢問,更像是在考驗東筱褀的定力。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靜蓉,我現在隻想和你說明一件事情,從今往後,你鶴芷芸,我東筱褀從來沒有結識過,以前不認識,現在也不熟識,未來更沒有相識的可能。”麵對這種問題,東筱褀的迴答,一次又一次改變著燭顓對他的認知。


    燭顓默不作聲的聽著這一切,在聽到東筱褀說完最後一句話,終於忍不住了。


    “所以你現在就是要和她徹底撇清關係,從前不將就,往後不講究?”


    “我話已經說明,你怎麽想,都是你的事,哪怕你就算氣到發狂,想要和我強行剝離肉身,你隻管做便是。”他已經處於一種要崩潰的邊界,但麵色上卻依舊冷靜。


    “筱褀,你也要學他,再傷我一次對嗎?”無聲的悲泣,終於是自那滿腔憤慨與失望的情緒夾雜,從鶴芷芸的質問口氣傳出。


    “別把我當成那種朝三暮四,心術不正的負心之徒,像他這樣和蘇商北同為一丘之貉的人渣,名字我都不想提。”


    當時聽完自己父母的敘述,東筱褀不止一次表示對這個許動麟的所作所為感到惡心。


    聞言,鶴芷芸顫抖的睫毛輕輕閉上,雙手捂住唇角,許久,她才來到東筱褀的麵前,道:“是,是我當時瞎了眼,認了一個雜碎,正因為如此,所以我當初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才會對你百般抗拒,誤以為你和他一樣,甚至覺得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癡情人存在。


    可是,自從我認識了你,和你相處的這段日子,你三番兩次保護我的舉動,還有那些關於你讓人感動的愛情故事,讓我感受到原來我也可以被人愛護,是你的出現讓我重新相信,細水長流,永不分離的誓言,完全可以實現的。”


    “轟轟烈烈未必是真,細水長流才能心安,這就是你當時在漠宗道場對珞清所說過的話,那個時候,你不止是對她說,也是對曾經的自己,那個被負心漢所傷的冷傲孤獨女劍客所說……”


    他低著頭,腦海裏迴憶起那一刻,鶴芷芸經曆過如此情殤,所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有一句不參透人生感悟。


    “沒錯,也就隻有你東筱褀,才能理解我的意思,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溫珞清和洛靜蓉,羨慕她們兩個可以被你如此照顧,如此愛護,而且你能把感情和愛情分的很開,以至於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能保持著本心,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這樣的一個好伴侶,當初在那個古墓秘境,我沒有遇到。”


    聲音裏充滿的痛惜感,那樣的苦楚,隻有她一個人才知道,東筱褀聽完後,陷入了長長的沉思。


    “也許這一切,你若是摻合進來,隻會讓你傷的更深,當時在沙城說好的一輩子虧欠對方,現在我不需要,恭喜你,你自由了,芷芸。”


    “你若還當我是你印象裏,那個氣度灑脫的止雲兄,這份劍客的承諾就不會變,還記得你當初問我的那個問題嗎?現在我終於可以迴答你,你不算別人,是我打心裏認可的知己。”


    聽到鶴芷芸親口承認自己在她心裏的地位,他卻搖頭不認,又道:“你和我相處了這麽久,早已知道我的為人,我東筱褀最討厭謊言,最恨那種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關係。”


    “你很有原則,可以為了一個信念堅持到底,要是換作別人,早就知難而退了,這也是我對你另眼相看的原因。”


    遙想當初,東筱褀不止一次試圖挽迴鶴芷芸的壓抑念頭,他總是能夠用熱情的一麵,去燃燒鶴芷芸那不斷抗拒的冰冷內心。


    眼神渙散的他,東筱褀想起當時幫助鶴芷芸轉化源力的那一刻,那是兩人的第一次接觸,結果卻造化弄人的相擁一起,隻不過讓他感到很奇怪的是,這本該是變心之為,然而虛無源符並沒有焚燒自己的軀體。


    “虛無源符的陰陽契約隨同我和靜蓉一生,為什麽當時我們做出如此越規矩的事情,我體內的那一部分能量卻沒有讓我受到懲罰?”


    “你仔細想想,當時你幫我轉化這個世界修煉體係源力的時候,我算是翎界的人麽?”


    他看著她,眼神充滿不可思議:“可我明明記得,我暈過去之前,已經幫你成功轉化了源力,難道你那個時候不已經算是翎界之人了?”


    聞言,鶴芷芸微微搖頭,似乎有自己的見解:“你暈倒之前,我用白鶴聖靄治療你的神識氣海,封住了你的脈絡能量,按理來說,你和我相擁已經算是觸犯了這個“陰陽契約”,但當時的情況並不是這樣,我那時候還未完全適應源力修煉體係,所以算不得上和這個世界有聯係。”


    如果說鶴芷芸剛來到翎界的那一次,是意料之外,但之後的每一次驚心動魄曆險,卻怎麽也算不上是意外,尤其是他印象最深的那兩次。


    “那收服瀚海幽焱火,我們兩個一起昏迷,還有治療我臉上的傷口,你脫力暈過去,躺我懷裏那一次呢?這些總該算是越過契約的過分行為了吧?”


    想起當時的窘迫一幕,她露出苦笑,卻還是搖頭,道:“這兩次要是能算你對洛靜蓉變心,那你東筱褀現在還能站在我麵前麽?”


    “不算嗎?這虛無源符是不是弄錯了……”他低頭懊惱,感覺這陰陽契約在玩自己,非常沒個正經。


    “也許你所謂的陰陽契約,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呢?”見他苦惱,鶴芷芸卻仍然保持笑意,和那安靜的語氣。


    “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他還是不相信自己被那種可怕的契約給耍了。


    “我有個提議,你不妨試試?”微微歎口氣後,鶴芷芸露出淡淡輕笑。


    “什麽提議?!讓我再抱你一次?絕對不行!”對於鶴芷芸的要求,他拒絕的非常幹脆。


    “你想什麽呢?我這不是幫你想辦法,證明你那個陰陽契約,到底怎麽才算是變心,誰稀罕你抱?”嬌嗔過後,她走上前來拍了一下他的頭。


    “那你說說你有什麽提議?”看了一眼這個仍是鶴止雲打扮的鶴芷芸,他想不出這個姑娘會提出什麽建議。


    她輕咬著貝齒,眼神有些期待,道:“你想看到我真實的那一麵嗎?”


    “你原來的樣子?算了,我怕我會心動,我已經欣賞過靜蓉的那樣清冷出塵的一麵了,萬一再來一個和她一樣的絕代佳人,我會休克的。”他揮了揮手,想起當初在虛無之境第一次見到洛靜蓉那人皮麵具之下,驚心動魄的絕世容顏之後,自己的鼻血直接飆了出來,思索再三,還是不打算再經曆一次。


    “木頭腦袋,這樣就退縮了?還是說,你自認為那洛靜蓉就是最好的?”被他直接拒絕的鶴芷芸,語氣當中多了幾分醋意,在上界,至少在聖璃港這國度,單論容顏氣質,她可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手,而如今這東筱褀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這怎麽能夠不讓她生氣。


    “你也說我自認為靜蓉就是最好的了,那我就可以說明一點,在我心裏,靜蓉就已經最無可替代的了,若是連當愛侶的都沒這種自信,還談什麽相伴一生?”


    “你就是個傻瓜!”被他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給徹底氣到發昏的鶴芷芸,終於容忍不了,失去涵養的謾罵。


    見到鶴芷芸發飆的模樣,他撓頭苦笑:“我是不是太會氣人了?”


    幾個深唿吸後,鶴芷芸平複了躁動的心情,又開口問他道:“對,我被你氣到了,沒這麽多耐心陪你繼續這樣耗著,我現在問你一句話,那個提議你接不接受?”


    “你真的要給我看你真實的一麵?”他不敢相信,在父母講述故事中的那個冷傲女劍客,會這麽要求自己揭開她的神秘麵紗。


    “你不願意的話,那我也不強求……”眼神從期待到黯淡的鶴芷芸,見看不到東筱褀的行動,打算就此放棄,她沒有想到,這個笨蛋會這麽不解風情。


    女孩轉過身,腳步輕移,欲要離開這片讓她難過的浪漫之土。


    “芷芸……對不起,要我去做辜負靜蓉的事情,我做不出來,但是,我們之間一輩子的互相虧欠諾言,我卻還記得。”少年的語氣忽然柔軟,出乎意料地牽住鶴芷芸的手,後者聽到他的誠懇道歉,嘴唇顫抖,微微轉過頭來。


    “你當真還記得我們在那片峽穀結下的諾言?”


    “記得,我一直都記得,止雲兄。”他露出笑容,左手輕輕屈伸,碰到鶴芷芸麵孔上的那一片人皮麵具一角,稍微用力便摘了下來,看到了一張眼眶泛紅,但卻不失傾倒眾生的美麗容顏。


    冷傲的女劍客容貌,有著極為驚豔清麗的氣質,一雙明亮清澈的美麗藍眸眸,讓那蔚藍的溫柔海洋,都無法比擬,眉如翠羽的五官,所擁有的那種淡漠,曾讓多少癡心漢舍命追求,隻為博她一笑,細膩如雲的肌膚,吹彈即破,讓人深感我見猶憐,不忍心去褻瀆這等紅顏禍水。


    少女的麵具被他摘下後,東筱褀卻還在處於愣神之際,她聲音清脆如鈴,極為悅耳:“還沒看夠?”


    “還是把麵具帶上吧,我不敢看了。”稍作遲鈍片刻後,東筱褀又把手中的人皮麵具給她戴上。


    “走開!我好不容易露出一次真容,你怎麽就這麽沒有眼力?”素手一伸,鶴芷芸打斷他的舉動。


    “臉也看過了,源符的陰陽契約也沒有什麽異動,那就證明隻要不是身心合一,這種傳說中的可怕後果,都不會有影響。”他伸手感悟了一番體內,神識氣海一切穩定,丹田內力運轉自如,並沒有發生異常。


    “嗯,你把頭轉過去。”鶴芷芸輕聲開口,幾乎小到聽不見。


    看他站在原地沒反應,燭顓咳了一聲,道:“筱褀,芷芸讓你把頭轉過去。”


    “我為什麽要把頭轉過去?”聽到燭顓在耳旁嘀咕,他反問道。


    “唉,我就知道你沒聽見。”鶴芷芸見他還杵在自己麵前,微微搖頭過後,一縷濃厚的白霧在這沙灘上慢慢湧起,直到完全把鶴芷芸的嬌軀給包裹住,東筱褀才意識到她要換衣服,便立刻轉過身背對著她。


    許久,白鶴聲在這沙灘響起,海風吹過,森林的樹葉拍打聲窸窣作響,猶如夜裏的低吟,婉轉動聽,此時夜幕降臨,海上月徐徐升起,東筱褀凝望著那輪皎潔到沒有一絲黑點的皓月,卻不知背後的白霧逐漸散去,鶴芷芸的溫柔嗓音,也再度從他耳旁傳來。


    “可以了,東公子。”


    迴眸望去,那道窈窕倩影自霧中走出,白發披肩,白裙遮羞,纖細玉指撩起遮掩在麵孔前的修長發絲,真正的鶴芷芸,也終於展現出自己那絕美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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