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流傳的速度最快。


    夜裏,街上無一人之時,城中一處牆角的告示被突然冒出來的一名男子給揭了下來。那張告示遂由這名男子帶到了野郊的一座屋子,送到了方采的手中。


    那男子諂笑道:“他們想要抓大小姐你,真是白費了心思,大小姐你的易容術,這世上有誰能比得上。大小姐……大小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方采一皺眉頭,眼睛還看著告示,道:“我不是聾子,你不用再說了。”她的手指劃過告示上何見石的畫像,低聲默念道:“何見石……他原來就是何見石。”霍然又冷笑:“隻找我和何見石的下落,看來他們是很痛恨被人騙了。”


    何見石現在在哪裏?方采目光不離告示,獨自沉思。


    “盡日從容”客棧離方采的臨時駐地不遠,此刻大門已緊閉,門上帖著一張紙,紙上寫:


    ——“近日老板家中有事,事畢之後重新開業。”


    月正中天,幾人手中拿火把,方采在中間,圍在客棧轉了一圈。


    良久,她自語道:“看樣子何見石白天迴來過這兒。”又往四處看了看,手忽指著一處道……“應該,是往那兒走了?我們去那兒!”


    走這條路的時候,方采不禁有些自得。一路上,她看到不少痕跡,表明了何見石也是走過這條路的。這些痕跡到底是什麽,說是說不出來的,那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才擁有的經驗。方采雖然隻有幾歲孩童的身高,但江湖經驗著實已有不少。


    她得意洋洋,以至於忘了一點:論江湖經驗,論追蹤術,這世上有一個人,勝她百倍。


    青山重重,綠水長長,一條小河岸邊白石累累。一行人走了一夜,天已大亮。


    一名老者在河邊捧水洗臉,河水是涼絲絲的。方采見到老者的背影,高興得差點沒有跳起來。


    終於找到了!


    終於找到了何見石,就代表離破解神鬼錄又近了一步。知道怎麽破解神鬼錄的,隻有厲寒野和何見石兩個人,方采自信讓何見石開口比讓厲寒野開口容易多了。


    方采笑著打招唿,道:“何伯伯,找你真是走了好久的路。”


    然而剛剛說完,她的笑容忽然凝固。


    她看到何見石轉過身子來。


    是何見石,老者的臉明明白白是何見石,可是方采一見這張臉,卻生出了驚恐。


    她大叫道:“你不是何見石!你是誰?”


    老者似沒想到她瞬間識破自己,一怔,旋即拍了拍手,道:“好一個金字招牌易容術,別人認不出你,你卻能輕鬆認出別人。”


    語氣帶著三分瀟灑,三分落拓,還有一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方采好像聽出來是是誰了,心中惴惴不安,麵上努力做出一副鎮定模樣,道:“你……你是追命?”


    此言一出,方采身邊的人全部大驚,議論紛紛。


    “追……追命?”


    “他是追命?”


    “那無情呢?”


    吵鬧中,方采反而平靜了些許,長籲了一口氣,道:“比不上三爺的追蹤術,留下那麽多痕跡引我過來,還留得那樣自然,我絲毫沒看出異常。”


    追命笑道:“過獎了,過獎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後樹林忽然傳來輪椅碾地的聲響。


    “三師弟的追蹤術,要引別人追他,當然是輕鬆。隻是我們沒想到,我們等方姑娘等了這麽久,你才追過來。”


    無情的聲音又是悅耳又是寒氣逼人,讓人想聽,卻更不敢聽。


    “無情!”


    “無、無情果然也來了!”


    自無情出現後,又是一陣吵鬧。


    追命卻看著大師兄,爽朗而笑:“多等了兩天,也是有好處,還得多謝方姑娘給我的這兩天空閑時間,讓我休息夠了,傷也養好了。就是大師兄,這兩天,你等得很悶吧?”


    無情淡淡地道:“你傷好了就好。”


    兩個人說話,眼睛都沒有往方采那邊瞧。


    方采身邊的人沒一個不是大驚失色,竊竊私語。


    方采覺得自己耳朵嗡嗡嗡的,吵得煩人,突然間一叱:“你們都住嘴!無情追命又有什麽好怕的?”她發狠盯著麵前的漢子和青年,說道:“你們兩個人,是要以多勝少嗎?”


    追命哇了一聲,道:“以多勝少?”他指著方采身邊的人數了數,“方姑娘你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你說誰以多勝少?”


    方采道:“你們沒帶人來?”


    無情冷冷地道:“上次我三師弟因為受傷落到了你手裏,這次自然由他對付你。你放心,沒有別人,我也不會出手。我如果出手了,我三師弟也不會答應。”


    追命哈哈笑道:“大師兄,我發現最了解我的人,真的是你。”


    方采握緊拳頭,道:“大捕頭你不出手,你既不出手,你還來做什麽?”


    無情道:“一,我總要來看一看,我三師弟是怎麽擒你的。二,我不對你出手,可我要保證,我三師弟和你是一對一,公平地交戰。”


    追命聞言卻當即道:“大師兄大師兄,這個就用不著了。隻有十幾個人而已,哪裏需要你出手。你呢,就好好地坐在那裏休息,負責觀賞和之後的審問便夠了。”


    無情徐徐搖頭道:“三師弟,你要我坐著不動嗎?我不幹。”他的目光冷冷掃過方采身邊一群人,“你們,盡可以以多勝少。”


    追命立時糾正道:“大師兄,錯了錯了,不是以多勝少,是以少勝多,是你以少勝多。他們,勝不了你。”


    無情笑得輕鬆,道:“是,以少勝多。”


    誰都沒有把方采和她的手下人放在眼裏。


    方采心裏打著鼓,嘴上卻道:“你們別這麽自信,一對一,你也不一定勝得過我。”


    追命笑道:“那就試試。”


    上前一步,右足跨出,雙腿便是他的兵器。


    他又抱著臂,看起來很懶散地道:“你用什麽兵器?使什麽功夫?都隨便你。出招,方姑娘,也你先請吧。”


    方采澀著聲道:“三爺,這可是你說的,我先來。”


    拳頭鬆開,負手在背,似乎是要拿什麽兵器。


    追命便等她。


    方采的一隻腳微微動了動。


    追命還是等她。


    陡然之間,方采腳步淩空,身輕如燕,向後急躍!


    她這是要逃!


    追命一下子就明白了,並不立即去追。


    他隻笑了一笑,道:“看樣子方姑娘你是要和我比輕功?那不好意思,你這可就是要輸定了!”


    一個“了”字剛落,追命一個飛掠,在瞬間追上了方采,右足踢其咽喉,左足踢她前胸。方采身子小,行動靈活,翻身避過。追命一條腿,又立即踢向她後腰。


    這邊追命和方采已連交了數招,那邊的人看著無情卻不動。


    無情並不看他們,隻看著自己的指節,慢悠悠地道:“你們可以一起上,我讓你們十招二十招,都行。”


    一群人麵麵相覷,沒一個人敢先出手的。


    有幾人的腳步往後退了退。


    無情又抬起頭來望樹上的葉子,對他們的動作了然於胸,緩緩地道:“怎麽,你們也想要和我比輕功嗎?”


    “大捕頭!你別殺我們!我們束手就擒!我們什麽都聽你!”


    猛地一下,一群人全部跪了下來,忙不迭磕頭求饒。


    方采正在打鬥當中,忽地眼睛一瞄,一見此景,怒火攻心,出手都慌亂了。追命一連出得十餘腿,腿影無數,方采肩膀一疼,悶哼一聲,摔到在地。


    追命一掠向前,再踢一腳,倏地點住了方采的穴道。


    轉過頭去,追命對著無情笑了一笑。


    那邊一群人見主人被擒,慶幸自己早一步投降。


    監牢不是個好地方,卻又是個必須存在的地方,無情和追命來這裏已有多次。方采是被單獨緝押在一個牢房的,來到這裏以後,她便把自己當啞巴,一個字都不說。


    這種犯人,無情和追命不是沒遇到過。


    追命斜靠在牢房外的欄杆上,道:“方姑娘,你真不說話?神鬼錄在哪裏你也不肯說,可是你已經關在這裏出不去了,那書現在對你有用嗎?”


    方采冷笑一聲,仍是不開口。


    她心中有個算計,無情和追命不會知道,在無情和追命落入閻王潭,到她被追命擒獲的這兩天時間裏,她不是什麽事都沒幹。


    她幹了一件事,因為這件事,她相信一定會有人救自己的。


    追命灌了幾口酒,又說道:“好,看來你很喜歡在這兒呆著。”偏頭看向無情,“大師兄,你說怎麽辦?”


    無情笑笑,道:“怎麽辦?她既然喜歡在這裏呆著,那就讓她繼續呆著吧。三師弟,我們出去透透氣。”


    陽光下的空氣確實好,風中還有淡淡的木葉香。三劍一刀僮在樹下嘀嘀咕咕,見無情和追命出來了,遂住口不言了。


    無情瞧了瞧他們,道:“你們在說什麽?”


    四僮互相看看,陳日月道:“沒說什麽啊。”


    葉告老實答道:“我們在說,公子您們幹嘛要先在方采身上費功夫,那個厲寒野就不管了嗎?”


    何梵也道:“對啊對啊,萬一讓他給逃了怎麽辦?”


    陳日月道:“小二你別總是人家說什麽,你都對啊對啊的好不好?公子和三爺怎麽可能讓他逃?”


    白可兒道:“我倒覺得他不可能逃,他在那島上經營了好幾年,去其他地方反倒不如在島上安全。”


    無情嘉許地看了白可兒一眼,道:“我們在方采的身上費功夫,為的不是她本人。”


    四僮一齊道:“那為的是什麽?”


    無情不答,倒是由追命來說:“不要什麽事總問你們家公子,自己想一想。”


    何梵很實在地道:“就是因為想不通,才問您們的啊。”


    追命歎氣,對這四個孩子無奈,隻好答:“神鬼錄在方采手裏,這書上寫的什麽,你們家公子也和你們說過了。這東西一日不找到,萬一又被人拿去害人,那可就糟了。所以,我們首要需做的事是拿迴這本書。至於厲寒野,既然他不可能離開那島,那就讓他再蹦躂幾天吧。”言罷,他一隻手撐著輪椅,低頭笑著看無情,“大師兄,我說的對不對?”


    無情像是在想什麽,並不接他的話。


    追命道:“大師兄,想事?”


    無情道:“我在想剛才在牢裏,你和方采的對話。”


    追命道:“哪句?”


    無情道:“你說她被關在牢裏出不去了那一句。”


    追命思索道:“這句?怎麽了?”


    無情提示道:“你說完之後,她的表情。”


    追命沉吟,迴憶,道:“她的表情?她,在冷笑。”


    無情道:“她在笑你。”


    追命笑道:“笑我?她覺得她還能出去?”想了一想,認真起來,“除非她還有同夥會來救她。”


    兩個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無情的視線轉向了監牢大門,道:“三師弟,看來今晚,我們要待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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