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開春,時間距追命離京已過去一月有餘,到了正月又是新的一年。


    五天以前,正是上一年的最後一天,在這個萬家燈火團圓的日子裏,諸葛先生與鐵手去了宮中保護聖駕。緊接著剛剛日落,傳來了京城城郊發生命案的消息,冷血隨即連夜趕去。


    雖說這已是習以為常,但想著一個月前大家還都熱熱鬧鬧聚在一起,本以為這次終於能一起過個年,結果才剛開春,就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無情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就像那天,追命離開東京到南京破案,突然地,沒有一點征兆,連一個告別也沒有。


    無情推動輪椅從小樓到了神侯府,三劍一刀僮被他打發到外邊玩兒去了。


    ——跟著自己忙了一年,這四個小孩也該上街到處轉轉,好好玩玩,總跟在自己身邊是很悶的。


    而他則要守在神侯府內。


    這些天,神侯府裏的人很少。新年了,人人迴了自己家過年,隻剩下少數幾個單身漢子還留在府內——這種時候,神侯府是最容易被敵人入侵的。這麽多年來,打神侯府主意的人可一直都不少。


    不過沒人擔心。


    因為有無情在。


    有無情在,便沒有任何人敢輕易闖進這座府。


    無情已到了府中院落的一株老梅樹下,樹下有石桌,他拿了一瓶酒坐在那裏自斟自飲。倒下第三杯酒,無情正要端起飲下,倏然樹上一朵梅花悠悠飄下,飄到了他的酒杯之中。


    無情心念一動,那日和追命一起下棋時,那梅花也是這般飄到棋盤之上的。


    而那日,恰好鐵手還迴到了家,他們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想到這兒,無情有些出奇地懷念追命了。沒有他在,自己一個人喝酒都是無聊的;而有了他在,氣氛總是會比平時熱鬧許多。


    正當無情以一種無比溫柔的情緒想念追命之時,一隻潔白的鴿子不知從何處飛來,無比溫柔地落在了無情的肩上。


    無情看到這鴿子有些欣喜,用兩根手指輕撫了撫它的羽毛,旋即取下綁在它腿上的小筒,打開筒口的封印,取出信來。


    果不其然是追命的來信。


    信裏說原來那案子的兇手不是一個人,是六個人一夥,分散各地的,所以他忙了好久還是沒能趕在除夕之前把他們全部抓捕歸案。所幸現在終是把這六個人都抓到了,正準備押他們去滄州的鐵血大牢,等他從滄州迴來,再陪大師兄二師兄四師弟好好喝上一場。


    信裏末句還道,那件事情他一直都在很認真地反省錯誤,大師兄你不生氣了吧?


    看到這最後一句,無情忍不住噗嗤一笑。他拿著信箋貼著鼻端聞了聞,有酒的味道。


    他又是邊喝酒邊寫的這封信吧,無情想。


    不過,就算是喝酒的時候寫信,酒味也沒那麽容易染到信上,是他平時就喝得太多,整個身上都滿是酒味,不知什麽緣故,他碰過的東西,也就很當然地染上了。無情就這樣拿著信,腦中浮想著這些奇怪的思緒,霍然間,他感覺到一點微響。


    是感覺到。


    無情沒有內力,但他的感覺比誰都要敏銳。


    他立刻把信箋整齊疊好,放入自己懷中。


    “誰?”


    他道。


    沒有人迴答,無情背脊挺得筆直,雙手扣在輪椅扶把的機鈕之處,這是作戰的準備。


    “來主人家做客,都到主人麵前了,也不知道招唿一聲嗎?”


    無情語音剛落,左前方的一棵大樹背後遽然轉出兩個人來。


    一個穿著厚厚的毛裘,臉上有病容,身子十分單薄瘦弱;另一個是名女子,身穿紅衣,顯得她的人豔麗且帶英氣。


    奇怪的是,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站在一起,卻是讓人感到十分的和諧。


    更奇怪的是,無情看到這兩個人,竟是怔了半晌,然後,他繃緊的身子,放鬆了下來;抿緊的唇,揚了起來,同時喜道:


    “卷哥!二娘!”


    這兩個人當然就是:


    ——霹靂堂,小雷門,雷卷。


    ——碎雲淵,毀諾城,唐晚詞。


    雷卷和唐晚詞看著無情,臉上也滿是笑容,兩人拱手道:


    “大捕頭,好久不見!”


    “大捕頭果真好耳力!”


    無情微笑,請兩人坐下,道:“怎麽大過年的,有空到我這裏來?”


    雷卷笑道:“就是大過年的才來,想著你們應該都在,結果沒想到……”


    無情笑道:“那如果你們不嫌棄,就在這裏多住些日子,世叔和二師弟這幾天都在宮裏忙,但晚上會迴家。再多等幾天,三師弟和四師弟也該迴來了。”頓了頓,又問道:“怎麽就你們兩個?三劍一刀僮呢?”


    唐晚詞吐了一下舌尖,笑道:“你的人,怎麽來問我們?”


    無情道:“不是他們帶你們進來的嗎?”


    唐晚詞奇道:“這都能猜出來?不愧是大捕頭!”


    無情道:“你們就別一口一個大捕頭了。神侯府不是這麽好進的,這樣子悄無聲息,必是有人帶你們進來,若是門口守衛,會先來給我通報,也隻有那四個小孩,會陪著你們玩兒。”


    誰料雷卷聽後哈哈大笑,看了看唐晚詞,道:“是啊,小孩。”


    唐晚詞瞪了雷卷一眼,對無情道:“沒錯,是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正巧在路上碰到那四位小哥兒,就央他們帶我們進來了,沒想到你的耳力是這般好。”她又笑了一笑,“那四位小哥怕你怪他們,帶我們進來之後就又出去了。”


    無情笑道:“剛來京城的嗎?”


    唐晚詞道:“是啊,第一件事就是來了你這兒,連赫連府都沒去呢。”


    無情慢悠悠地道:“承謝。不過據我所知——赫連府的赫連小妖和息大娘三天以前去了江南,不然二娘還會先來我這兒嗎?”


    唐晚詞低頭一笑。


    無情鄭重道:“來京城,可是有事?”


    雷卷和唐晚詞互相看了一眼。


    隨後,雷卷轉過頭來,說道:“雖說無事也可來找你,但這次確實是有事。不知你,還有鐵兄崔兄冷兄,三月三日那天,可有空?”


    無情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我想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雷卷歎口氣,搖搖頭道:“四大名捕果然都是大忙人。”


    無情自嘲道:“卷哥說笑了,我師弟們都是大忙人,就我一個,這幾天可都是閑領俸祿沒事幹。”


    雷卷笑道:“成兄才是說笑了,神侯府可不能沒有人坐鎮。可是都過年了,你們還忙成這樣嗎?”


    無情道:“我們本來也難得過一次年的。況且前不久,我們四師兄弟又不巧壞了蔡京的事,他當然更不想我們過好這個年。”


    雷卷想了想,很快了然地道:“是上個月你來信說的那件事吧?其實說到那件事,你不用招唿我,我也會吩咐雷門弟子盡量相助王小石。我雖然不認識王小石此人,但他的所作所為,著實是大快人心!”


    雷卷說到王小石,便想起王小石刺殺傅宗書之事。


    一想起傅宗書,他又自然想到那條易水寒徹的漫漫長途,他失去了四個兄弟,卻也結識了唐晚詞和無情,在風雨中收獲和堅持著他們的友誼與道義。


    無情見雷卷神情,知他心中所思,心情也有些悠揚,迴答道:“是,所以蔡京特地派三師弟和四師弟外出辦案,更借王小石之故,上書皇帝說近來京城危險,最好是讓世叔和二師弟日日進宮保護,目的就是讓我們四師兄弟分開。”


    唐晚詞秀眉一揚,道:“真是難為蔡京了。”


    無情淡淡一笑,道:“是難為他了。可是他忙活了這麽久,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其實四師弟辦的那件案子,既沒有官家下旨,蔡京也無權一定要四師弟親自辦理,隻不過得知此案消息之時正是除夕,六扇門中的同僚大都已休息迴家,四師弟不願這個時候還打擾他們,他是自願去的。”


    “至於三師弟所接的那樁案子是一樁連環奸殺案,一日不抓到兇手,恐怕兇手還會繼續作案,而也隻有以三師弟的追蹤術才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抓到犯人,因此就算蔡京不說,三師弟隻要知道了這件案子,他也必然會主動請行。


    “辦案,本就是我們的職誌。不管蔡京如何,我們都是該做的。”


    “且不說這個。”無情又笑道,“你們三月有什麽事?需要我們兄弟幫忙嗎?”


    “幫忙就不用了。”雷卷這時也笑了,從心底透出來的笑,“就是那天,想請你們喝酒而已。”


    無情道:“喝酒?”


    雷卷道:“是,喝酒。”


    無情恍然大悟,打趣道:“喝誰的酒?你的,還是你和二娘的?”


    雷卷大方道:“我和二娘的。”


    無情打心眼裏為雷卷和唐晚詞感到高興,道:“好!三月三日,我們四師兄弟一定到!”


    唐晚詞笑道:“你不是說你們也不知道你們那天有沒有空嗎?”


    無情反問道:“你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說過的話嗎?”


    雷卷道:“你指哪句?”


    無情道:“你當時說,待他年乾坤事了,再與足下痛飲。我說,等那時候我叨飲豈止一杯。”


    他揚起了笑容,道:“所以這酒,我可是等了有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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