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五年,六月。


    忘憂宮,無憂殿。


    烏雲翻滾,暴雨傾盆,如天河決堤。


    “皇兄,你說雨這麽大,先生不會過來上課吧。”


    少年雪衣烏發,眉清目秀,言笑晏晏。輕輕抬眸,望向一旁的兄長。


    其兄長一襲玄衣,豐神俊美,一雙黑眸冷冷清清,一副長輩的口吻,“雲卿,書不是讀給先生看的。先生不在,你也要好好讀書。”


    墨雲卿衝著一旁墨曲卿傻笑,“我爹是皇帝,我娘是皇後,我大哥是太子,我不學無術,負責貪圖享樂就行了。”


    “墨,雲,卿,你有種給我再說一遍。


    風雨搖曳中,一男一女撐著油紙傘,自雨中走來。


    二人身後,跟著一名太監。


    “娘!”


    墨雲卿驚唿一聲,轉身迴無憂殿裏躲了起來。


    林思願行至屋簷下,收起油紙傘,放在殿外,“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墨君言唇角彎了彎,從右袖口處取出半尺長的藤條,“思願,用這個。”


    林思願從墨君言手中取走滕條,走進無憂殿,尋找墨雲卿的身影。


    墨曲卿麵色一僵,猶豫半晌,才吐出兩個字,“父皇……”


    墨君言笑意加深,瞅了一眼旁邊的海公公,“昨天讓海公公去弄的藤條,今天就派上用場了。曲卿,你說你父皇我,是不是未卜先知。”


    海公公低下頭,有意無意的躲避墨君言的目光。好似在說,“陛下,咱隻是聽命行事,您可別扯上咱啊!”


    墨曲卿視線轉移到無憂殿,輕聲問道:“父皇,您不去阻止母後嗎?”


    無憂殿內,墨雲卿好似劍閣的野猴子,上躥下跳。


    林思願握緊藤條,不緊不慢地跟在墨雲卿身後。


    墨君言朝著墨雲卿做了一個噓的手勢,鬼鬼祟祟道:“小聲一點,別讓你母後聽見了,不然咱們都要挨打。雲卿挨打,好過咱倆一起挨打。”


    “痛,痛,母後,我錯了。別打了。”


    林思願手裏的藤條落在墨雲卿的屁股上,他唯有求饒。


    “你不喜歡讀四書五經,你可以讀別的。哪怕你讀金瓶梅,你娘我都沒意見。”


    林思願的藤條,雷聲大,雨小點。


    倘若真用上些許力氣,墨雲卿屁股開花在所難免。


    墨雲卿迷茫道:“金瓶梅是什麽?”


    林思願本來停下的藤條,再次落下,“金瓶梅是什麽,這是重點嗎?重點是你要好好讀書。”


    墨雲卿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屋外的父子倆,突然來了主意,揚聲道:“書上說養不教,父之過。書上還說,長兄為父。母後,不患寡而不均,你不能隻挑我一個打。”


    此時此刻,時間好似凝固了一般。


    林思願手裏的藤條停在半空中,朝著殿外投去目光。


    “有你這麽坑父皇嗎?”


    言罷,墨君言從左袖口處抽出一根藤條,徑直走向母子二人,溫聲道:“思願,你打累了吧,讓我來。”


    墨曲卿靈機一動,緊跟在墨君言身後,“母後,雲卿說得對。長兄如父,是該好好給他個教訓。”


    無憂殿外,風雨飄搖。


    無憂殿內,風雨欲來。


    墨雲卿嚎啕大哭,“你們都是壞人。”


    與其說是嚎啕大哭,不如說是幹嚎。


    林思願板著一張臉,正色道:“好了,別鬼叫了。”


    墨雲卿一展笑顏,“母後,我就知道您是疼我的。”


    林思願沒好氣道:“你還知道疼呢,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疼呢!”


    墨君言望著手上的藤條,打趣道:“思願,真不打了嗎?”


    不待林思願開口,墨雲卿搶先一步,“父皇,你不聽母後的話,是不是想挨打了。”


    墨君言瞥了他一眼,從林思願手中收迴藤條,將其一並遞給海公公。


    海公公接過藤條,便站到一旁候著。


    不多時,禦膳房的太監,冒著大雨,帶著糕點來到無憂殿。


    墨君言麵帶笑意,拿起一塊杏花糕,送到林思願的嘴邊,林思願將其一口咬下。


    自古無情帝王家,少有人倫溫情。


    可在墨君言這裏,並不成立。


    墨曲卿咬下一口杏花糕,突然開口道:“母後,你教我修行吧。”


    林思願神情恍惚了片刻,隨後緩緩開口道:“你不想當皇帝嗎?”


    墨曲卿不答反問道:“母後,你希望我當皇帝嗎?”


    林思願不疾不徐道:“你若不是想當皇帝,便讓雲卿來吧。”


    墨雲卿頗有自知之明,直截了當道:“別,別,別,我可不是當皇帝的料。再說了,父皇母後長命百歲,說不定當皇兄當上皇帝的時候,是個糟老頭子了。”


    林思願抬起手,朝著墨雲卿額頭輕輕一彈,“就你話多。”


    墨曲卿捂著額頭,委屈巴巴道:“皇兄,我跟你說,你多生幾個孩子,等你當上皇帝,活就讓他們幹,你就負責享福就對了。”


    墨曲卿思索道:“這樣可行嗎?”


    墨雲卿唉呀一聲,“當然行吧,父皇就是這樣做的,他都讓咱倆看奏章了,這就是不懷好心。”


    墨君言望著墨雲卿,一字一字道;“墨,雲,卿。”


    林思願遞給海公公一個眼神,海公公心領會神,將藤條遞到墨君言手上。


    墨雲卿倏然起身,轉身便跑。


    墨曲卿看在眼裏,笑意浮上眉眼。


    船艙內,姐妹三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大暴君,竊竊私語。


    小團子望著躺在竹席上的大暴君,閉著眼睛,一臉笑意,“姐姐,你們說爹爹這是做了什麽美夢,笑得這麽開心。”


    墨君禾一臉好奇,“不知道啊,我從未沒見過父皇笑得這麽開心。”


    顧清歌低聲細語道:“不會是做春夢了吧?”


    小團子脫口而出道:“不會的,爹爹不是這樣的人,爹爹就是個榆木腦袋。”


    言語間,大暴君突然睜眼。


    姐妹三人默契十足,假裝不經意別過頭。


    大暴君席地而坐,“到青山城了嗎?”


    墨允初迴應道:“快到了。”


    迴到青山城的時候,亥時已然過去大半。


    前往李府的路上,小團子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爹爹,你夢到什麽了?”


    大暴君微微一笑,沒有迴答。


    父皇母後還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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