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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隻覺得渾身都似乎在微微顫栗,一時間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失望,我握緊了拳頭,隻想立刻衝出屏風,衝到張遠麵前,看看他見到我會是何種神情。


    卻見一旁殷獻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手中短槍微一作勢。我若想衝出去,他勢必給我一槍。


    我頓了一頓。自從落入霍威手中,我早已不懼一死,可即便衝出去,又能如何?


    是質問張遠,我待你不薄,你何故叛我?還是痛罵張遠狼心狗肺,勾結惡賊?


    耳中分明聽得張遠與霍威你問我答,中間夾雜著張遠低咳之聲,卻竟一句也聽不清張遠到底說了些甚麽,隻聽得自己心跳如擂鼓,渾身血脈賁張,幾乎要噴出一口血來。


    我的大將軍,提領積豔山全部兵馬的大將軍,竟與我的夙敵勾結在一起。


    這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是蕭芒,為了百姓得享太平親自監管大軍前去平叛,到得陣前卻發現大軍主帥早已倒戈。


    此時的心痛遠勝於趙箴設計害我,趙箴畢竟尚有苦衷,張遠何來苦衷?


    我已拜他為大將軍,兵權全部交付,賞賜從未斷絕,許諾非王即候,他還想要什麽?我忽然想起適才霍威說朱襲部下伊風湖殺了朱襲奪金弦弓出逃,莫非張遠要的也是金弦弓?


    無意間忽見殷獻雙眸凝視著我,目光中似有他意,神色間甚是鄭重。


    我心下奇怪,定一定神,再仔細想時,頓生疑心。霍威為何故意要我聽到他與張遠密謀?莫非這又是反間之計?莫非這不是張遠?但這話語聲,低咳聲,分明是張遠無疑。世上縱有人/皮/麵具可以易容,聲音卻如何易改?


    隻是,我的性命早已在霍威手中,他又何必如此費心費力整出這一場離間戲?


    想到離間之戲,我頓時想起了朱襲的傀儡戲,意圖也是離間我兄妹三人,但這離間之計,隻有放我歸去才能奏效,霍威用盡了手段將我擒到手,又怎會放我迴去?


    耳中忽聽霍威喚道:“林公子,你出來罷。”


    我出屏風一看,才見張遠已走,我勉力調勻自己唿吸,盡力不露聲色,在椅中坐下。


    霍威不慌不忙,篩了一樽酒,悠閑自在地品了一口道:“這是我尋得向陽山穀,親手所種的葡萄,又是親手所摘,親手所釀的,連多見廣聞的胡商都讚不絕口,你果真不願陪我吃一杯麽?”


    我慢慢地道:“我嫌臭。”


    殷獻撲出屏風,閃電般一槍向我刺來,我一動不動。霍威喝道:“住手!”槍尖停在我胸口三寸,隨即撤開,殷獻退到一旁。


    霍威不悅道:“林公子,你是風雅之士,不同與朱襲那般俗人,我才對你一再禮讓。但你若再無禮,恐怕我也不得不將你閹了,留在我身邊做個小黃門,替我篩酒磨墨。”


    我雖不怕他殺我,卻怕他果真如此折辱我,一時沉默不語。


    霍威又略帶苦澀地道:“你能成為風雅之士,不過是你的命好,我若有你這樣的好命,不見得風采在你之下。你從小不愁吃喝,每日隻需讀書寫字,他人卻無這般好命。”


    我隻道他接下來便要如朱襲一般申訴自己幼時如何挨饑受凍,因此立誌要為窮苦百姓謀福祉雲雲。


    孰料他話鋒一轉道:“你與趙儲芫素來交好,可聽過他帳下有個大將名叫金生?”


    我不知霍威是何用意,略搖一搖頭。


    霍威道:“金生是擴州人,有一年擴州大旱,又加上鬧蝗災,餓死了數萬人,金生的爹也在家中餓死,金生眼看自己與母親也將餓死,便出門去乞討。”


    我暗中皺眉,心想:“災情如此之大,他又能去哪裏乞討?”但金生如今既在趙儲芫帳下為將,自然是後來討到飯了。


    霍威道:“金生出門整整一日,卻連一口飯也沒有討到,不得已,又強撐著迴家,想與母親死在一處。”


    我心頭一緊,不知他後來是如何活下來的,又不知他母親如何,隻聽霍威道:“金生勉強迴到家中,隻道母親已然餓死,誰知母親竟坐在地下,手中舉著半張餅,正衝他笑。”


    我心頭略略一鬆,又不禁奇怪:“哪裏來的餅?”


    霍威接道:“金生已餓得站不住,見到吃的,自然撲上去搶來就吃,再顧不得他母親。”


    我心中覺得不妙,果然霍威歎道:“母親隻得了這半張餅,怕他在外乞食不得,才苦苦留到他迴家。金生吃了這半張餅,活了下來,母親卻活活餓死了。”


    我已知霍威是何用意—人到生死關頭,便是親生父母也顧不得,何況他人?


    我開口道:“那是金生的不是,哪怕他把餅留一半給他母親,他母親也不會餓死。”


    霍威軒起雙眉看著我,貌甚驚奇,忽地一陣大笑道:“林公子果然天真!果然不曾真正挨過餓!人若將餓死,休說是留一半餅給母親,便是母親之肉,恐怕也要下嘴啃了!”


    我冷笑道:“有些禽/獸不如之人,自然是能下嘴的,如若是人,絕無可能!我們兄妹三人,曾在澤蘭城幾乎餓死,卻從未動過吃人之念!”


    霍威想必也知曉我受困澤蘭城之事,臉色略轉陰沉。


    我又道:“你笑我天真,想必你曾啃食過你母親之肉?”


    霍威終於大怒,霍然起身,卻又強行按捺住,緩緩坐下,隔了半晌,忽道:“林公子說得不錯,到了隻求活命的地步,便是親娘的肉,霍某恐怕也啃得。”


    他又展顏一笑道:“林公子畢竟未到餓死的地步,不然,恐怕也是和霍某一樣。”


    我直視他道:“小人自然以為世上皆小人,禽獸也以為世上皆禽/獸。”


    霍威麵不改色,搖頭道:“非也。霍某覺得林公子便是個君子。”言下之意,竟是默認自己是個小人。


    我未見霍威之前,隻知霍威是個極陰狠毒辣又卑鄙至極的粗魯武將,今日親耳聽其一番話,才知此人性格矛盾遠在我預料之上,心思又是顛倒反複,時而蠻橫,時而卻又講理,極難對付。


    我淡淡道:“不敢當。君子早已死在你手上。”


    霍威自然明白,我說的乃是蕭芒。


    霍威直視著我,目光閃動,似有滿腹心事要說,又覺不妥,躊躇之中忽地轉過話題,道:“你的大將軍早已效忠於我,你在屏風之後定已聽得明明白白。你的乾坤一將也早已受製於你的副盟主言眺。你已無力再爭天下,更何況你的金弦弓都已到了宋二手中。”


    我輕蔑一笑道:“天下間易容高手多的是,容既可以易,聲如何不能改?我豈會憑幾句相似語調便相信先前那人就是張遠?我的乾坤一將對我是否忠心,想必我比你清楚,不勞你費心。至於金弦弓,先前也曾落在朱襲手中,眼下朱襲又何在?”


    霍威臉上的白粉又飄落一些,卻語聲平靜地道:“林公子,你是文人雅士,霍某實在不願殺你。隻要你答應我二事,我即刻放你還鄉。”


    天下豈有這等好事?當日朱襲明裏放我,暗中卻派人追殺我,霍威賊子險惡更在朱襲之上,更無可能真的放我還鄉。


    霍威見我不答,又接道:“此二事極為容易,林公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辦到。”


    我冷笑道:“落在你手裏,我早已不求活命,隻求爽快一死。”


    霍威歎息道:“林公子本是君子,實在不該如此惡意揣測霍某的用意。霍某所求的,一是與林公子同飲一杯,二是林公子的法帖一幅,隻是寫些甚麽,自然由霍某做主。”


    同飲酒,無異於獻媚乞憐,寫字帖,無異於寫降表。這兩樣,都是換了名目的投降。


    即便此後他果然放我還鄉,我還有何麵目活在世上?


    我斷然道:“你休想!”


    霍威扶了扶額,道:“這活命的機會,豈是人人都能有的?林公子今日草率拒絕,日後不知有多少人為你惋惜。”


    我道:“我確實不知今後多少人為我惋惜,我隻知今日和日後全天下的人都切齒恨你罵你死無葬身之地。”


    霍威忽地變了臉色,原先發紅的臉膛逐漸變青,再加上麵上施的白粉,越發猙獰陰森。他撣了撣儒衫下擺的灰,慢慢從椅中站起身來道:“我隻道林公子不凡,卻不料與天下人一般愚昧無知。我殺蕭芒,難道為的是我自己?我殺蕭芒,為的正是天下百姓!”


    指鹿為馬到此地步,真是世間少見。此人之無恥,更非無恥二字可以言說。


    我不禁大怒,拍案喝道:“為了天下百姓?無恥狗賊!你殺賢人,起刀兵,是為天下之賊!”


    霍威也怒道:“我不起刀兵,何以令天下安定?當年秦始皇,也是以戰止戰,才平息了諸侯之間幾百年戰亂!世人不說我苦心,卻隻知罵我野心。這些愚民愚婦,本不配安享太平!”


    我冷笑道:“你還竟敢自比秦始皇?天下苦的隻是奢帝,隻要奢帝一死,蕭芒繼位,天下自然得享太平!你卻殺人如割草,竟敢說自己苦心!”


    霍威道:“隻要奢帝一死?奢帝正當盛年,沒有二三十年豈會輪到蕭芒繼位?他若再活四十年,百姓豈不是還要再苦四十年?而我,隻需再給我三五年,我定能平定了天下,從此再無戰事。”


    我道:“你若真為了天下,隻要殺了奢帝,擁立蕭芒繼位,天下早已太平。”


    霍威仰頭一陣大笑,道:“擁立蕭芒繼位,天下便會太平?蕭芒如此天真,他豈能坐穩帝位?廟堂內外如此險惡,以他的婦人之仁,能活過三年五載才是怪事!”


    他雙目一瞪,道:“欲坐穩帝位者,非有狠辣心腸、雷霆手段不可!隻有我該殺時殺,該剮時剮,該屠城時屠城……”


    我接道:“該暗中加害義兄時加害義兄,該陷害手下時陷害手下,該逼迫兄長時逼迫兄長,該卑鄙時卑鄙,該無恥時無恥,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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