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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疏離走上前去,撿起金弦弓,微微一笑道:“就算金弦弓有萬鈞殺氣,四哥也無需嚇成如此模樣。三哥成天帶著它,不也好端端的?”


    言眺迴過神來,勉強笑道:“金弦弓是天命所係,三哥即便不介意,我可不能僭越。五妹,你是女子,無甚僭越不僭越,還是你來背罷。”


    轉眼又過幾日,所有馬匹都已吃完,最後吃的一匹正是蕭疏離自敵陣中搶來的黃驃馬。我雖一直心痛我陷於敵陣的白馬,此際卻也另有一種欣慰—我的白馬若非陷於敵陣,此刻也必定難逃被吃的下場。


    最後連野菜、樹皮都已吃盡,亞父還是沒有半點消息,而阿鸚一去,竟如石沉大海,再無音訊。


    將士之中有人已麵生異色,若不是忌憚我武功了得,恐怕他們早已叛變投降。


    這卻也怪不得他們,這幾日,我也飽嚐了饑餓滋味,深知腹中空空渾身無力是何等難受。


    城下敵軍一點動靜也無,看來正如先前所預料的那樣,深知我軍處境而想不費一兵一卒便困死我軍。


    言眺斜靠在牆上,時斷時續地吹著笛子,他吹的還是“故國望鄉”,如今雖然曲不成調,但旋律起伏中仍是彌漫出濃濃的哀愁,連我的思鄉之情都被勾起,本已萎靡的兵士們神情更見困頓淒切,有人甚至掩麵低泣。


    “四弟,休要再吹。”我向他皺了皺眉。奇怪,他為何總是吹這首曲子?難道他還留戀哀鴻遍野的前朝?


    甘允盤坐在我身邊,他雖已餓得兩頰凹陷,神色尚算鎮定,目光看地,似乎仍在想著對策。


    言眺收了笛子,迴過頭來,有氣無力地道:“遲早要餓死,我就是不吹,士氣也高昂不了。”


    蕭疏離皺眉道:“什麽時候了,還要拌嘴?還不如想想突圍的辦法。”


    “甘參將都束手無策,我能有什麽辦法?”言眺撇嘴。他看看我臉色又勉強一笑道:“林三言四蕭五,今日果然要死在一處了!”我看著他已顯黃瘦的臉,想起結拜時的誓言“林三言四蕭五,自今日始,結為手足,親如一家,永無二心”,心裏也同時想起了亞父告誡我不可輕信他人的話來。


    如今果真到了生死關頭,兩位結拜的手足並不曾負我,倒是亞父多心了。我卻難免愧疚:“我許諾的‘一字並肩王’與‘長公主’都已無可能再實現,卻要他們陪我活活餓死。”


    言眺是副盟主,這江山有他的一半,倒也罷了,五妹卻實在是……


    我看向蕭疏離,斟酌開口道:“五妹,不如……”


    她已知曉我要說甚麽,截口道:“三哥不必多言,既然你我三人是結拜的兄妹,自然生死都要在一起,否則‘同生共死’雲雲豈不成了戲言?”


    言眺虛弱一笑,道:“五妹說的對。”舉起笛子又吹起了《故國》。我實在不想再聽這曲子,不禁皺眉向甘允看去,甘允抬頭與我雙目一對,已知我為何煩惱。


    他略一思忖,向言眺道:“副盟主可曾讀過《秦風無衣》?”


    言眺一怔,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甘允點一點頭道:“在下鬥膽請副盟主給這篇《無衣》譜首曲子,愈簡單上口愈好,好教給將士們傳唱,以振士氣。”


    言眺精神一振,果然自己乖乖尋了個角落,靠牆坐下,撥弄起他的鐵琵琶來。


    又過得半日,甘允忽然顫顫巍巍站起身來,蹣跚行到我麵前向我跪下:“主公,你輕功絕頂,不如一個人先走,再圖後業……”


    我看著他,一掌拍在牆上,牆塌下一大塊,破碎的牆磚傾瀉而下:“我必與士卒同在。誰再敢提此議,立斬無赦!”


    甘允輕聲道:“如此,主公與我等必將餓死在這澤蘭城了!”他雖餓得行動無力,眼中一片絕望之色,麵上神情卻仍有幾分從容,果真有大謀士的風采,隻可惜,也要陪我葬身此處。


    我緩緩掃視身周已是閉目待死的兵士們,正自暗暗難過,角落裏的言眺忽地起身放下琵琶,道:“澤蘭城?甘參將你說此地是澤蘭城?”


    他不待甘允答話便走過來,撿起一塊牆磚,細看上麵的刻文,忽然迴頭道:“此處的城牆似乎是景觀三年所造?”


    甘允也撿起一塊有字的牆磚,看了一眼道:“正是景觀三年所造。”


    言眺眼睛一亮:“此地是否隸屬於黃原郡?”甘允點頭,道:“似是隸屬黃原郡。”


    蕭疏離道:“那又如何?”


    言眺拍手笑道:“那我們就有救了!”


    蕭疏離笑出聲來:“難不成我們還可以吃這城牆?”


    她笑到一半,忽然怔住,言眺竟真的從碎磚堆裏揀起了一塊碎屑,放進嘴裏,嚼了起來。眾兵士麵麵相覷。


    “四哥,你餓瘋啦?”蕭疏離喝道。


    我也隻當言眺捱不得饑餒,竟而失心瘋了,但仔細觀其神色,卻不像發瘋。


    言眺笑吟吟咽下碎屑,道:“景觀三年,先父從外邦得到一批絕衰草,據說焚之得灰可防腐百年。他後來就任楚州別駕,奉命在黃原郡各處築牆,到得澤蘭城之時,忽然想起絕衰草,便於城牆之內另築夾層,夾層以黍、蜂蜜、江米湯及那絕衰草灰所製,道是日後無糧之時可以此充饑。”


    說到此處,他舔一舔嘴角,迴味道:“味道不錯,未曾腐敗,看來傳言是真。”


    四周兵士見他吞下了碎屑,早紛紛搶上前去撿那碎屑吃。撿不到的頓時各用兵器去砸城牆。


    言眺忙叫道:“淺黃色的夾層才可以吃,其他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磚石!”


    蕭疏離疑惑道:“這絕衰草既能防腐,果真無毒麽?”


    言眺輕鬆笑道:“何首烏都有毒,何況是絕衰草?不過其毒性極輕,隻要不一口氣吃個三百斤便不妨事!日後我自有辦法解毒。須知天下間除了河豚之毒外,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言眺既然這樣說,那便不會有失了,我放心下來。眾人頓時爆發出歡唿之聲。


    在餓了三、四日之後,此時的峰迴路轉當真如夢似幻,我連吃幾塊碎屑後才敢相信此事是真,並非做夢。眾將士麵上的狂喜都難以言表,實在想不到竟能在此絕境中逢生,而逢生之法又是如此匪夷所思。


    甘允也是喜出望外,邊吃邊看著我高聲道:“天命!此真天命也!”


    飽餐了兩頓,士氣頓足,各人看我的眼神都變得不同,人人都是崇敬堅定,儼然我便是真命之主,天下即將為我所有。


    甘允興致勃勃地出謀劃策道:“如今敵軍不知我軍已有食糧,還道我軍即將餓死,毫無防備,此時正宜我軍謀劃出路。”


    我點頭道:“甘參將說的是,隻是敵軍畢竟勢大,若要謀劃突圍,我軍隻有千人,又無馬匹,縱然敵軍毫無防備,我軍也難有勝算。”


    言眺眼珠一轉,道:“若能在城裏設下埋伏,誘方遠華進城擊殺,敵軍必然不戰自潰。”


    甘允點頭道:“副盟主說的極是。在下以為,這幾日可陸續派人假意出城投降敵軍,道是城內兵士大多已餓死,已有人開始掘屍食肉,主公等業已奄奄一息。方遠華聞言必定大喜,定會再待上幾日等主公等餓死之後派人攻城。趁這幾日我軍便在城內挖一地道,等城破之後全部撤入此地道。待假意投降之兵將方遠華誘入地道附近時,主公和蕭娘子便可出其不意,擒住方遠華,便可號令敵軍,敵軍縱然人多,也要投鼠忌器。”


    我一聽果然是好計,道:“好!就按此計行事。甘參將這就選人假投降罷。”


    過得六日,地道已是挖好,我與甘允正揣測敵軍將何時攻城,忽聽南門城下遠處似有喧囂之聲。我與甘允急忙上城頭眺望。


    遠遠望去,圍困澤蘭城的敵軍後方似乎起了騷亂,令其陣型大亂。


    言眺喜笑顏開地道:“亞父來救我們了!”我軍尚未退入地道,聞言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唿。有人摩拳擦掌道:“主公,我等何不此時衝出城去,殺他個腹背受敵?”


    甘允高聲道:“不可!敵兵的前軍未亂,我軍人少,此時衝出,援軍不及相救,勢必陷入險境。各位稍安勿躁,待援軍切入敵兵腰腹時,我軍再出其不意衝出,方能一舉奏效,大破敵兵!”


    蕭疏離本已擎劍在手,聞言便收劍道:“好,也不爭這片刻時間。”


    再過片刻,援軍果然一左一右深入敵腹,敵軍想是毫無防備,不及應對,逐漸呈現整軍潰敗之勢。甘允正欲開口,蕭疏離忽地說道:“那不是亞父兵馬,而是耿將軍兵馬!”


    我順著她手指方向看時,果然一麵將旗上一個大大的“耿”字。我記得參將以上僅耿無思一人姓耿,又是驚詫又是驚喜,向甘允道:“甘參將,何以是耿將軍前來營救?”


    言眺也疑惑道:“那日亞父派人送蠟丸之時,耿將軍尚在神滸,沒有一個半月萬萬到不了此地,可今日才第二十六日啊?”


    甘允亦是麵帶喜色,卻鎮定答道:“耿將軍既然號稱‘乾坤一將’,自然有其過人之處。隻能說,主公有識人之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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