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雲枝嘴唇被茶水燙了,嗆咳不停。


    被譚青燕嚇的。


    阿哲為她拍背順氣:“郡主還好嗎?”


    譚青燕嚇壞了,愣在那裏:


    “對……對不起……我不該嗓門兒那麽大……”


    雲枝揮揮手,好一會兒才穩住了氣息,拿擦水的帕子扇著風,嗓音有些沙啞:


    “譚小姐想當仵作,是不是該去衙門?”


    譚青燕摳著手指:“郡主有所不知,衙門不要女仵作,而且……而且就算我通過了考試,家裏不答應……”


    雲枝有些迷茫。


    據她所知,仵作的社會地位十分卑微,食銀微薄不說,社會形象也差。


    譚家可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更不用說有譚三絕這樣冠絕數個領域的泰山級人物。


    就算譚姑娘是個男孩兒,家中也必然不會同意。


    “你知道家裏不同意還……”


    “郡主,”譚青燕上前一步:“我不怕家中不同意,隻怕沒地方收我。”


    “不瞞您說,去年在昌西郡,我曾扮做男裝通過仵作考試,可當他們知道我是女孩兒之後,說什麽也不肯收。”


    “我知道朝廷從來不用女仵作,可朝廷從前也沒有女將軍,不任用女官,現在卻有了譚將軍,有了您。”


    滿目真誠與堅定的少女朝著雲枝下跪:


    “隻要能查案,能將壞人繩之以法,我們也可以有女仵作的對嗎?郡主,求您幫我。”


    雲枝懂了,她想讓自己以準太子妃的身份,向譚家和官府施壓,幫助達成她的目的。


    沒問題。


    普天之下還有誰是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有這樣的想法證明是個有主見的姑娘。


    問題是,譚三絕帶在身邊的小孫女,為何會有如此破天荒的追求?


    社會責任?


    還是別有內情?


    “你為何非要做仵作?一身本領又是向誰學的?”


    兩行淚迅速從少女光潔的臉頰滑過,她抬手抹去:


    “我不是爺爺的親孫女,我是譚家表親的孩子,六歲那年,一家十三口死於非命,隻我一人被母親藏在床底暗格,躲過一劫。”


    雲枝將她扶起:“你想為家人報仇?”


    少女點頭,目光堅毅:“官府找不到證據,兇手至今逍遙法外,我無一日能放下。”


    “小時候我夜夜驚夢,爺爺便將我帶在身邊,名山大川能開闊我的眼界,但無法泯滅我的仇恨。”


    “爺爺教我畫畫,他偏愛風景,我卻偏愛人體,我向他學習技能,找各類相關書籍自學,一路向遇到的仵作討教。”


    “郡主,並非我妄自菲薄,昌西郡的仵作考試我曾拔得頭籌,隻因我是女身,女身!”


    雲枝扶著她坐下,將茶杯塞進她手裏:


    “別激動,你先喝口茶歇歇,讓我想一想。”


    她在廳中來迴踱步,思考該怎麽做。


    仵作是衙門的末等職位,因食銀微薄難以維持生計,專職的極少,許多隻是掛職。


    這些都不說了,譚家的孫女不用愁這些。


    問題是與仵作直接接觸的捕快與縣尉,因常與三教九流打交道,大多一身匪氣。


    譚青燕雖不是譚家親生的,畢竟掛了譚家的名頭,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去那種地方,出個三長兩短怎麽交代?


    慶林阿哲不斷的喘著粗氣,很不對勁。


    事實上,她從剛才就開始不對勁了。


    見雲枝還在思慮,她忽然走到廳中,對著雲枝屈膝下跪:


    “郡主知道,我們大桓的仵作都是些什麽人嗎?多由賤民、奴隸、甚至屠宰職業的人擔任,他們認知有限、技能低下,還容易受長官意誌左右,常常出現檢驗錯誤,導致冤假錯案。”


    “可仵作驗的是人,事關人命啊!如此草菅人命,公平嗎?”


    雲枝腦子都懵了:“這又有你什麽事兒?你又是幹嘛?”


    阿哲抬頭,眼中盈滿淚水:


    “奴婢的父親……被村中惡霸殺害,可我們家是賤民,官府不想管,仵作就草草結案,將奴婢的母親判做自殺。”


    “若非遇到太子殿下,替奴婢報了仇,那些惡霸還要在村裏逍遙法外,繼續為非作歹。”


    “可那些人死了,他們的家人卻不承認他們的罪孽,奴婢父親的冤情至今未得昭雪。”


    “若當時能遇到譚小姐這樣的人,驗明我父親的冤屈,將罪犯繩之以法,母親就不用帶著我們遠走他鄉……”


    “郡主,如果擔心名不正言不順,擔心譚小姐無案可查,奴婢願以父親之案,為譚小姐立威。”


    雲枝無奈道:“你起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依你所言,你父親如今隻剩白骨,如何能查清當年緣由?”


    譚青燕放下茶杯站起來:“不,我能,每一具屍體都會說話!”


    雲枝迴頭,看看她,又看看阿哲,忽的笑了。


    “行啊,這件事看來,不成也得成了,譚小姐請先迴去,靜候佳音。”


    譚青燕提起裙子又是一跪:“民女譚青燕,謝過郡主!”


    雲枝先去了趟主院,看望舅母與靜喜。


    靜喜看見她便跑過來:“姨姨,今天去哪裏玩?”


    雲枝摸摸她小臉:“姨姨今日有事,你和小豆子便在家裏玩可好?”


    靜喜頓時鼓起了腮幫子,有些失望,可還是奶聲奶氣的說:“那~好~吧~”


    玉氏正在烙烤,他們昨日從山中帶迴來不少板栗和野果:


    “小豆子昨日出門一天,今日一早便起床練武溫書,喜兒也要向小豆子哥哥學習好不好?”


    “好吧!”


    玉氏朝雲枝眨眼:“你有事便去忙吧,我會照顧好兩個孩子的。”


    雲枝福禮道:“讓舅母費心了。”


    迴院子裏換了身利落的裝束,阿哲也重新洗了臉。


    雲枝看著她與中原人迥異的眉眼:“你父親……”


    阿哲道:“奴婢不是父親親生的,那年戎月人南下搶掠,強暴了母親,母親本不想生下我,可那時候她身體虛弱,流產恐危及生命。”


    “父親是個老實憨厚的男人,對我與兄弟姐妹並無不同,甚至我被村裏的孩子罵野種的時候……”


    她捂著眼睛背過身去。


    月娘放下手裏的活計看過來。


    雲枝忙道:“抱歉,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阿哲擦了淚迴頭:“郡主言重了,這些年奴婢時常幻想能為父親昭雪,能與母親迴鄉祭奠,若能達成心願,奴婢萬死不辭。”


    雲枝總算明白,為何她分明有異族血統,卻對趙玦忠心耿耿。


    同時她也很好奇,屍體真的會說話嗎?


    數年前的案子,真的能重新昭雪嗎?


    譚青燕若真能做到,該是何等高超的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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