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喜掙紮下地,衝向床帷:“父王?”


    帝後還沒來,一身紅衣的雲枝如同主心骨,太醫院院判朝她下跪,悲痛搖頭。


    雲枝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床邊。


    趙暉的脖子和衣襟全是血,艱難的側著身子,牢牢抓著趙靜喜的小手:


    “喜兒,你以後……跟著長公主姑婆過活……”


    趙靜喜號啕大哭:“我跟父王和娘親在一起!”


    帶血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喜兒乖……別哭,聽爹爹說。”


    趙靜喜捂住嘴,讓自己不發出聲音,小小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趙暉喘不上氣,歇了兩三息,才費力的發出聲音:


    “你要……聽姑婆的話,她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爹爹……先去下麵為你探路,好不好?”


    趙靜喜過於年幼的懂得了死亡的真諦,死死捂著嘴唇,拚命搖頭,眼淚大滴大滴的掉在胸前。


    雲枝跪在她身邊,再也無法克製的滑下眼淚。


    趙暉很執著的看著她:“喜兒……點頭。”


    趙靜喜閉上眼睛,急促的唿吸著,艱難的點頭。


    “以後做個好孩子,好好吃飯……好好讀書,好好……睡覺,性子可以……張揚一些,但不可恃強淩弱……”


    他的嘴角留下鮮血:“其實都不重要,你要……你要快樂!我的孩子,你要快樂!”


    趙靜喜鬆開嘴唇,拉住他的衣袖,“哇”的一聲。


    殿外,晏夫人倒在晏同春身上,仰頭悲哭。


    趙暉依依不舍的看了她最後一眼,躺迴床上,揮了揮手。


    莫姑姑流著淚將趙靜喜抱出去。


    趙暉看向雲枝,已經氣若遊絲:


    “謝謝你沒有離開,讓我……彌留之際、稍感安慰。”


    雲枝垂淚看著他。


    “有了這一樁,林氏的肚子便不能留了,對……對不起,沒能徹底除了三皇子,但今後……他也廢了。”


    雲枝覺得自己的心是冷的,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


    “殿下別說了,歇口氣吧。”


    趙暉勾了勾嘴角,抬起手。


    雲枝猶豫片刻,將自己的臉頰湊近他的掌心。


    他微涼的拇指停在她的淚痕,想要擦去,卻做不到了。


    “你是……很值得愛慕的女子。”


    雲枝閉眼,任淚水滑落,再睜開,衝他點點頭。


    “豐儀縣……不是我做的,但沒能阻止,愧對……萬民。”


    雲枝一刹那湧起巨大的心酸與慚愧,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趙暉欣慰的笑了,“以後……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不要為任何人停下……腳步、除非你……你願意。”


    雲枝哽咽得幾乎喘不上氣,拚命點頭。


    殿門被推開,發出巨大聲響。


    皇後儀態全無的撲過來:“暉兒?我的暉兒……”


    雲枝被擠開,跌坐在地上,被佛手扶起來。


    皇帝氣喘籲籲停在床畔:“太醫……太醫……治不好太子……”


    “父皇!!!”


    趙暉忽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垂死的、不甘的怒號。


    他的上半身昂起:“三弟……欺人太甚!”


    皇帝的聲音被堵在了喉嚨裏,再也發不出來。


    殿內外所有人都聽到了太子這聲指控。


    隨後,趙暉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機,跌迴床上。


    “暉兒?”


    皇後悲唿,“我的兒啊——”


    東宮脫紅掛白。


    雲枝木偶一般,任由宮女為她除去喜服,換上桑麻。


    喜事變喪事,朝野震動。


    雲枝抱著趙靜喜守在棺槨旁的時候,林側妃揮刀自刎。


    連同腹中三個月的胎兒一起泯滅。


    三皇子趙榷請賜毒酒,梅妃一根長綾懸上了房梁,留下‘我兒無辜’四字血書。


    幸得宮女及時發現,保全性命,但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陛下對三皇子對的處置猶豫不決之時,五皇子身邊內侍跳出來自首,當日三皇子乃是被人下藥,幕後指使正是五皇子。


    後續證據確鑿。


    三皇子貶為郡王,除封地,圈禁郡王府,終生不得複用。


    五皇子賜死。


    趙暉喪事完畢,六皇子策立太子,賜婚丞相次女晏同春。


    趙欣瑤遷居公主府,開始遴選駙馬。


    雲枝帶著趙靜喜迴到長公主府,為下一任儲君騰出東宮。


    長公主向外散播消息,雲枝因哀思過重病倒了。


    坊間無不惋惜她命運多舛,又敬佩她情深義重。


    事實上,雲枝換著花樣的想讓趙靜喜重展笑顏。


    可那孩子日日垂淚,瞧著臉頰的嬰兒肥都快消失無蹤了。


    雲枝和長公主相對愁歎,誰說小孩子沒心沒肺?


    童年失去雙親的痛苦,需要耗盡餘生來療愈。


    同時,幹旱愈演愈烈,京郊三個水庫已經見底,平民已經停水了。


    長公主府守著昌平湖倒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她憂心家國,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陛下頒發罪己詔,絕食向天祈雨。


    涵珠從後門放進狗爺和衛銘。


    衛銘最近也瘦了,臉上一股蠟黃,嘴唇幹裂起皮。


    連狗爺的一身黑毛也不複油光水滑。


    雲枝曾提醒過濟民藥房堂主為幹旱做準備,但幹旱過於持久,儲水用光了。


    趙靜喜引一人一狗去喝水,衛銘克製的隻喝了一點點。


    “我……能不能帶些迴去給師父和堂主?”


    趙靜喜點頭,讓莫姑姑為他準備水囊。


    衛銘陪著趙靜喜泛舟入湖,趙靜喜說:


    “你爺爺去世之後,你是怎麽好起來的?”


    衛銘抓著她的手送進粼粼湖水中:“他去之前,再三囑咐我,好好過活,好好過活,我若是日日不開心,豈不是讓他擔憂?”


    趙靜喜趴在船舷,眼淚落入湖水,泛起淺淺的漣漪。


    “莫姑姑也這樣說,可我真的笑不出來,娘親說不必現在就開心,倒顯得忘記了爹爹似的……”


    衛銘帶著她的手輕輕撥弄,感受著小魚從指間遊過:


    “是呢,傷心也是情緒的一種,若隻有喜沒有哀,也不是個正常人。”


    “不如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


    “什麽?”


    “十天,”衛銘說:“十天之後,我再來看你,到時候對我笑一笑。”


    趙靜喜扁扁嘴:“我若做不到呢?”


    “那……我再給你十天時間?”


    “你……”


    趙靜喜被逗笑了。


    夜裏她爬上雲枝的床,被雲枝裹進被子裏。


    “睡不著?”


    “娘,你說爹爹在木盒子裏冷不冷?”


    雲枝心髒一抽:“等下雨之後,我們去看看他?”


    趙靜喜的眼睛在夜裏很亮:“可以嗎?姑婆說,我們要為爹爹守孝,三個月不能出門呢。”


    “三個月……還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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