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剛還在昏睡的宋餘衡竟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們眼前,二人麵上訝異,但並未過度反應。


    嚴淮屹自覺低頭,退至一側,江易秋則打量著宋餘衡,似乎是在等他開口。


    方才談話刻意壓低了嗓音,江易秋原本自認為不會旁人被聽去。但若宋餘衡有心在門內偷聽,那她也不敢保證方才所言之事一定秘而不泄,更不知姓宋的究竟聽了多久,知曉了幾分。思及此,心中頓時有些局促。


    誰料宋餘衡並不急著開口,揮手讓身旁的小廝離去,才頷首道;“微臣,見過公主殿下。”


    “宋大人。”江易秋點頭,“大人剛獲新傷,出來吹這冷風做什麽?”


    宋餘衡調整好唿吸,迴道:“臣不過聽聽家中的下人在與何人談話,竟入神得連本職都忘了。”


    一說完,宋餘衡立刻斜眼去瞧一旁低著頭的嚴淮屹,後者並不動作。


    “本宮不過交代些夜裏該注意的事,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嗬…”宋餘衡麵色發白,冷哼一聲,“公主何必瞞微臣。”


    此話一出,江易秋立刻蹙起眉頭,好奇他究竟要說什麽。


    隻見宋餘衡麵色蒼白著去瞧一旁的侍衛,手扶門框,蹣跚靠近他,語中帶著壓抑的憤怒:


    “我說公主為何一反常態,竟是宋府裏的人做的好事,這人還是我的貼身侍衛。吃裏扒外的賤人!在公主與我二人之間挑撥離間,你有幾條命?”


    嚴淮屹輕輕掃過他的臉,抬手抱拳,不卑不亢地溫聲迴道:“大人,屬下不曾做過這種事。”


    “宋餘衡,本宮對你如何是你我之事,與你的侍衛何幹?”江易秋反倒提高了音量,“事出不意便要他人來替你攬責嗎?宋尚書便是這般教你為人之道的?”


    宋餘衡眉間盡是驚愕之色,麵對目光逼人的公主,他道出心中疑惑:“這究竟是怎麽了?微臣到底是做了什麽錯事,惹得公主這般厭棄?”


    “厭棄?好大一頂帽子,本宮不敢受。”江易秋克製著語調,“宋大人乃朝中新貴,眾所矚目,父皇也待你另眼相看,於本宮而言,又何來厭棄一說?”


    “那公主今日何故射箭?是要殺了微臣嗎?”宋餘衡紅了眼,伸手指向嚴淮屹,“是這賤奴挑唆的嗎?若沒聽錯,公主方才說了什麽‘宋府’‘刀下亡魂’,又該如何解釋?”


    自天貺在宮中一麵,公主便十分不對勁了。


    曬書那日遭公主接連反對,詢問太子是一問三不知,私下派人送去公主府的禮也都被拒收了——這放在原來是絕對不會有的事。


    宋餘衡自然知道事發突然,必有蹊蹺。


    可是,半月來他饒是想破了頭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如今在屋內聽見幾句二人的談話,他也有了些頭緒——原是他身邊的侍衛動了歪心思。


    “你莫不是要栽贓我宋府有謀逆之心?”宋餘衡聲音雖虛著,卻不減對嚴淮屹的盤問之勢,“說,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老實招來,我還能求父親饒你一命!”


    “大人,屬下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嚴淮屹依舊抱拳,用字精簡。


    “嗬!”江易秋哂笑。


    宋餘衡倒是好一套說辭,一個“謀逆之心”吻合了上一世他的行徑,一個“饒你一命”更是與他殺嚴淮屹之前所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公主何故發笑?”


    “宋大人多慮了。”江易秋迴望他,深吸一口氣,收斂情緒,“白日之事,本宮已經致歉。都說了是無心之失,宋大人這是還放不下,執意要怪本宮了?大人還想如何?不如叫這侍衛去取弓箭來,也讓宋大人朝本宮射上一箭試試?”


    嚴淮屹抬頭望向她,但腳下卻沒動。


    “還不快拿弓箭來?”


    “微臣怎敢。”宋餘衡出聲阻攔。


    “你自然不敢。”江易秋略作停頓,“那便更不必說什麽謀反了,宋大人定是聽岔了。哪怕是行宮,也是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料想朝中真有謀逆之人,在這裏也不敢輕易造次。那更不必說宋家,宋尚書在朝中向來兢兢業業,宋大人前途更是大有可為,想來也無需做謀反這等自取滅亡之事……”


    她知道宋餘衡絕不會輕易相信,可這一番話,既是辯白,也是警告。


    宋餘衡直直盯著她,沒有迴應,許是在思考她剛才說內容。


    “你眼睛瞪這麽大是做什麽?”江易秋還是沒忍住嗆他,“不信本宮所言?”


    宋餘衡行禮:“不敢。”


    不隻是話中有蹊蹺,更是眼前的公主實在太過陌生。他宋餘衡怎麽可能不了解長公主的為人?


    皇都可有不少關於長公主的傳言。


    其間大多是傳公主妍姿豔質、端雅周正;至於為人,有說她言行逾矩、離經叛道,就有說她溫柔敦厚的。


    另還有人傳,公主與當朝太子雖非一母同胞,但關係甚好,隻要得了她的賞識,大概便也能得太子爺的賞識,所以平陵自有不少男子有意湊到她跟前,欲求風舉雲搖,一朝在位朝廷。


    可這些隻是表象,兩年的相處,他宋餘衡自然還知道些不為人知的地方。


    例如,這長公主殿下實際上是個色厲內荏的小人物。


    許是天子過於嚴苛,讓皇子皇女們都與他自己的個性相去甚遠,這位長公主麵上看似處事淡然、臨危不亂,實則內心不是個自己能拿主意的。


    宋餘衡隻需在她麵前略施好意,再憑著自己的功名與外表,駙馬之位本該穩穩落入他手中。


    可現在他真覺得看不懂了。


    江易秋吩咐道:“行了,夜色已深,宋大人進去吧。父皇賜住偏殿,定是要宋大人好生休養的意思,大人萬萬不可違抗聖意。”


    未等宋餘衡有所反應,身後的雕花門又一陣吱呀作響,禦醫邁著碎步來到三人麵前。


    “見過公主殿下,宋大人。”禦醫略行過禮,對著宋餘衡的方向說道,“大人,這方子我已經寫下,隻是宮中帶來的藥材裏還缺一味延胡索。圍場西邊丹縣有一座濟世醫館,大人明日一早吩咐人下山去抓藥即可。今日便先開幾副,煎煮後服下。”


    見宋餘衡輕點頭,禦醫又繼續說道:“這…外頭更深露重,您還是快請進吧,這要是落了病根可就難辦了啊。”


    隱入室內的小廝自覺出現,扶上宋餘衡的手臂。


    “如此,本宮便也迴了。”


    不帶商量意味的一聲吩咐,江易秋轉頭喊了聲玉蓮,門外立刻冒出數人影,玉蓮手執長燈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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