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離開一個地方以後開始原諒它。


    劉福生也不例外,趙大寶殺迴清平縣。也算是一報還一報。當年自己心狠手黑,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現如今的趙大寶如果比起自己來,還算是仁義之輩。並未對劉福生趕盡殺絕,至少自己的二太太翠兒沒有丟了性命。


    劉福生送走了範大成之後,迴了一趟劉家窪,匆匆地吃了點東西眯了一會。心裏總是不放心,趕著車就往縣城跑。也就是離著縣城還有十幾二十裏路的樣子,看到縣城裏麵火光衝天。縣城周邊的老百姓也已經得到消息,拖家帶口的往外跑。劉福生準備攔下一個老鄉打聽情況。好不容易才在出逃的人群中攔下了一個大爺。


    “大爺,出什麽事了?鄉親們這是要到哪裏去?”


    “你是要去縣城?縣城現在去不得了。到處都在殺人,婦女也都被糟蹋了。我勸你抓緊跑吧?”


    “你們這是往哪裏跑?”


    “我們也不知道往哪裏跑,跑到哪裏算哪裏吧。總比待在家裏讓人家殺了強。這幫當兵的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今天天還沒亮就進了 城。見人就殺,見了婦女就糟蹋。全是一幫畜生。”


    “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天剛亮,村裏賣豆腐的老張,趕早進城賣豆腐。到了城門那裏打眼一看,這一看差點把褲子嚇尿了。街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人,好多女人衣衫不整的四處亂竄。老張豆腐挑子也不要了,轉迴頭就往家跑。迴村一說,鄉親們都出去躲躲。過些日子,這幫兵折騰完了,咱們再迴來。”


    “大爺,你走著太慢了。上車吧。我拉你一段。”


    劉福生心裏咯噔了一下,看來縣城已經被淪陷了。看樣子,這幫兵的紀律性很差,當官的這是縱兵搶掠。這倒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在中國的曆史上,這樣的事情多如牛毛。


    就拿山東來說,民間一直傳說祖輩是從山西大槐樹下搬遷過來的,其實從雲南也搬過來不少,還有河南省過來定居的也不少。隻是山東土生土長的人倒是並不是很多。這與曆史上山東曆次遭遇兵災有關。就如同湖廣填四川一樣,一個地方的人被殺光了,自然就會有其他地方的人流動過來。


    按照劉福生的想法,自己當初把趙大寶一家老小全給滅了口,這次肯定不能放過自己。自己的老婆孩子肯定是遭了難了,自己有心無力。還是活命要緊,自己先跑了再說吧。將來要是有機會再來報仇雪恨。


    其實趙大寶根本就沒把劉福生放在眼裏。自始至終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仇人是範縣長。至於劉福生不過是一個小嘍囉,抓住宰了出口惡氣,抓不著也就無所謂了。劉福生以己度人,以為趙大寶肯定在全城搜查自己。


    劉福生拉著老大爺,調轉車頭就跑了。至於去哪裏,老大爺不知道,自己更不知道。劉家窪自己是不敢迴了,要是迴去被抓住可能就是滅門之禍。西山後現在也去不得,在利益麵前,交情狗屁不是。現在趙大寶占了上風,一丁點的差池都可能丟了性命。


    劉福生拉著老大爺一家人,就這麽漫無目的的走著。這條路很長,似乎沒有盡頭。人在看不到未來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好慢,一旦有了一個階段性的成果,又覺得時間好快。


    不知不覺就離開了清平縣地界。


    老大爺覺得出了清平縣就算是安全了。就讓劉福生找個旅店先住下,過個十天半月安排個人迴去探探風,要是沒事了一家人再迴去。劉福生也是真的累了。


    趕著車到了一個鎮上,正好有一家旅店,賃了兩間房先住下。草草的吃了點東西,就到屋裏睡覺去了。這一天又驚又怕,加上長途跋涉,倒頭就睡了過去。


    如果說隻是兵災,在縣城燒殺結束了這場災難也就結束了。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人要是倒黴喝口涼水都塞牙。天降大雪,村裏活的最久的老人都沒見過這麽大的雪。整個縣城的交通就這麽癱瘓了。


    以前清平縣的守備部隊,聽說縣城淪陷了。各自抄家夥改行做了土匪。凡是過路的都得留下買路錢。見什麽搶什麽。


    由於上一年土地都用來種了鴉片,家裏的存糧也就夠維持5天左右。因為農村趕集一般都是五天一個輪迴。縣城遭了兵災,縣城的糧棧是指望不上了。又碰上這該死的大雪,白毛風唿唿的刮著,走路都睜不開眼。更不用說從外地運糧進來了。就算是這個時候有人願意運糧過來,到處都是土匪,根本就到不了手裏。


    也就是在縣城淪陷後五六天的時間。整個清平縣就變成了人間煉獄。大冬天,想找口吃的太難了。家裏的牲口宰了吃光了,樹皮剝下來磨成麵吃了。很多人由於消化不了這樣的食物,特別是老人的腸胃本身就動力不足,因為拉不出屎活活給憋死的倒是不少。


    現在到處都在打仗,指望政府救濟簡直是白日做夢。清平縣城據後來統計,十個人當中也就活下來兩三個人,至少有六七成的人在這次兵災當中死亡或者失蹤。


    人到了絕境就會變成一隻獸。活下去的欲望占據了整個大腦。曆史上曾經出現過的易子而食居然也在清平縣發生了。這或許說人最後的良知沒有泯滅?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孩子自己是下不去手的。當然更加禽獸化的人也是有的,但凡還有那麽一丁點人性,就下不去手。這時候就有人提議,既然你下不去手殺你的孩子,我也下不去手殺了我的孩子,何不這樣,你把你的孩子給我,我殺了吃了,我的孩子給你你殺了吃了。這樣我們兩個都能活下來。


    就這樣首先是小孩,接著是婦女。這簡直不敢想象,在生存麵前,人性已經變得一文不值。這件事情以後,村裏很多人都瘋了,誰都不願意說因為什麽。


    由於劉福生走了以後就沒有再迴去,老爹就擔心他被趙大寶抓住了。加上村裏鬧饑荒,村裏人的兩隻眼睛都突突著,眼珠子通紅,恨不得見誰都要咬上一口。老爺子一個沒留神,摔了一跤就去見了閻王爺。


    因為劉滿囤的死救了全村人的命,後來還給劉滿囤修了一個祠堂,專門供奉起來。為什麽這麽說呢?


    劉滿囤沒死的時候,家裏存了糧食的事除了自己跟老伴知道,根本就沒人知道。兩個人這些天不都敢生火做飯,趁天黑的時候把家裏左一道右一道的用木棍封閉好,才敢拿出糧食來吃點。隻敢放在火盆烤烤吃,生怕被人知道。


    劉滿囤這一死,就得辦喪事。不管什麽時候,地主就得是地主,喪禮的規格不能少。


    老太太就讓幾個兒子,打開糧倉組織村民們生火做飯。按照劉滿囤的地主級別,是要管全村人吃一個月飯的。這一個月的飯可是解決大問題的。


    劉滿囤死了,卻救活了更多人。不得不說劉滿囤死的恰如其分。


    雖說是管飯,可也因為這件事死了好幾個。為啥呢?這幾個是撐死的。很多人在鬧饑荒的時候,其實是撐死的。為啥這樣講,好多天都沒吃飽飯。肚子裏空空如也,見到吃的就開始狼吞虎咽,根本來不及細嚼慢咽,生怕有人搶走自己手裏的糧食。吃下去容易,消化起來可就難了。要是不懂行的再灌上一瓢涼水。擎等著收屍吧。


    劉滿囤本來沒打算救人,可是因為自己死了救了很多人。劉滿囤也沒打算殺人,可是不少鄉親因為到家裏來吃喪丟了性命。不管怎樣講,總還是救了更多的人。


    說起來劉滿囤兩口子都算是好人,為啥這樣說呢。因為劉滿囤死了一個月之後,老太太也一命嗚唿了。因為沒有劉福生的消息,就整天胡琢磨。自己老頭子走了以後,自己很孤單。越想越不是滋味,加上這一個月實在是操勞。老太太也隨著老頭子榮登西方極樂世界。


    劉滿囤死了管全村人一個月的飯,老太太死了以後又管了全村人一個月的飯。


    可別小瞧這兩個月的飯,那是天大的功德。劉家窪之所以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死人,全是兩位老人的功德。為了感謝兩位老人的救命之恩,一年後村裏集資修了一座廟。專門供奉老兩口。後來越傳越神,說是兩個人是太上老君身邊的金童玉女下凡拯救黎民百姓。因為劉家窪靠著西山不遠,老太太就被尊奉為西山老奶奶,劉滿囤就成了西山老祖宗。一時間香火很盛,具體因為什麽有了這座廟,倒是沒太多人知道了。


    也得虧老兩口去世的及時,如果被鄉親們發現劉滿囤家存著大量的糧食,說不好聽的,這些糧食可能就是催命的符咒,破門而入把劉滿囤全家滅門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


    善和惡隻在一瞬之間。


    趙大寶在縣城這幾天可是逍遙快活,左擁右抱不亦樂乎。本來說好了縱兵搶劫三天,後來有當兵的抱怨沒搶到東西,趙大寶又格外開恩再搶七天。恰好湊了十天。清平縣老百姓後來講起來這件事總是說清平十日兵災。


    十天以後,趙大寶召集縣城裏麵殘存的老百姓召開公審大會。


    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其實這就是一個笑話。


    一個在縣城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了十日之久的人,居然要公開審判縣長和副縣長。


    趙大寶跟著張宗昌別的沒學會,裝青天大老爺,學戲文裏麵包拯包龍圖開封府審案這個毛病倒是烙下了。以前在東北的時候,沒事就帶著自己的兄弟們到鄉鎮上給老百姓審案子,讓自己的兄弟扮演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也裝模作樣的做了三個大鍘刀。


    這次到清平縣沒有帶著東北製造的三款鍘刀。這幾天也沒閑著,讓鐵匠跟木匠聯手給自己製作了一個虎頭鍘。要不說不管什麽時候都得有門手藝,鐵匠跟木匠就因為有手藝,家裏就沒被禍害。也不曉得趙大寶知不知道成吉思汗,除了工匠剩下的都宰了倒是學的挺像。


    安排手下把虎頭鍘抬到縣廣場,趙大寶站在提前搭好的台子上意氣風發。


    首先讓自己的弟兄們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幾根木棍,就算是古時候差役手中的殺威棒了。上台之後一起喊威武。趙大寶覺得這還不夠有氣勢,也不能體現自己比包公包龍圖更有派頭,又讓人對天鳴槍,台上台下鴉雀無聲。


    趙大寶邁著方步,一身筆挺的軍裝倒是顯得氣派十足。京劇裏出場要圍著舞台走一圈,趙大寶也有樣學樣,繞著主席台轉了一圈方才落座。


    趙大寶身後寫著明鏡高懸四個大字。更上方是清平縣公開審判大會。


    一拍驚堂木。咳嗽兩聲,算是讓全場安靜安靜。


    “把犯人帶上台來。”順手扔了一支令箭。


    不大會兒功夫,範縣長跟花副縣長就被帶上來了。兩個人這幾天已經餓的頭暈眼花了。也沒見過這種場麵啊,隻能聽天由命。往地上一放,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


    “台下犯人你們可知罪?”


    倆人麵麵相覷,這叫哪門子事啊。我也沒殺人放火怎麽就有罪呢?


    兩個人不作聲,大眼瞪小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大人,我們實在是不知道罪犯哪條啊!我們實在是冤枉。”


    “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當著父老鄉親的麵,我就讓你們心服口服,伏法認罪。”趙大寶擺出一臉正氣,真以為自己是一位秉公執法的青天大老爺。


    “把證人帶上來。”趙大寶一聲令下。手下的跟著吆喝,一聲聲傳遞下去,聲震屋瓦,聲音傳出去好幾裏地。


    不大會兒功夫,碧玉和翠兒被帶上來了。還有幾個縣城的幾個富商。


    首先是翠兒,指控範縣長強搶民女,謀害自己親生父母。這還不算完,還逼迫自己嫁給劉福生。幾個富商指控範縣長和花副縣長仗勢欺人,霸占私人財產,縱容兵勇打死打傷自己的家人。


    接下來碧玉指控花副縣長買賣人口,拐賣婦女,逼良為娼。強暴良家女子。聲淚俱下,將自己如何如何被花副縣長從揚州擄來,行禽獸之徑一字一句的說出來。


    趙大寶還組織了範縣長的姨太太們對範縣長的罪證指控。


    這時候台底下一個情緒激動地青年衝上台對著範縣長和花副縣長就是一通嘴巴子,鉚足了勁甩開了胳膊一通好揍。臨了還啐了一口唾沫。


    “你們兩個簡直就是畜生,豬狗不如。”轉身昂首挺胸的走下台去。


    實在是搞不明白,這是趙大寶特意安排的人,還是現場氣氛烘托到位了,有老百姓自發上台的行為。不管是不是刻意安排,效果總還是好的。現場氣氛被推上了高潮,台底下的老百姓高唿打倒臭流氓,打倒惡霸貪官。


    花副縣長這時候還對趙大寶抱有一線希望。跪爬幾步到了趙大寶的腳底下。


    “趙長官,我是冤枉的啊,都是姓範的逼我幹的。我早就勸他對老百姓好一點。”


    “胡說八道。你要是認罪我還認你是條漢子,沒想到你是個貪生怕死的慫蛋。”趙大寶一腳把花副縣長踢倒在地。


    台下又是一陣騷動,高唿青天大老爺,把兩個畜生淩遲,活剮了這兩個牲口。


    範縣長這時候也算是明白過味來了,也許這就是命吧。命裏該是如此,不經這一難始終是不能夠明白人心的險惡。迴想這些年從勾結土匪發財,到當了縣長發展經濟,最後沉迷酒色落得如此下場。怪不得別人,如果非要怪罪,隻能怨自己根本沒有定力。自己沒有看清楚花俊生這狗日的,以為他會是第二個範軍師。為什麽同是前清的文化人,做人怎麽就差了這麽多呢?


    說什麽都晚了。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範縣長,你還有什麽話要說?”趙大寶厲聲問道。


    “沒什麽好說的,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我承認我有罪,但是比起你來,我倒是覺得我犯得罪過小得多。”


    “念在你對我的知遇之恩,我今天就給你個痛快。也算對的起你,要是依著你殺我全家的罪過,就得淩遲,活剮了你。”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這筆血債算在了範縣長的頭上,也就算是翻篇了。按照事實來講,範縣長不該為這件事承擔全責,頂多也就是次要責任。殺人滅門的主意是劉福生出的,是穆勒安排人執行的。但是這件事是由範縣長而起,自然也應該到此結束。


    “虎頭鍘伺候,你是朝廷命官,咱們就照著包大人的原則,用虎頭鍘鍘了你。”


    兩個人架著範縣長,塞到虎頭鍘下麵,行刑官用力往下一壓,一個人頭骨碌碌滾到地上。


    劉福生安排人將範縣長的人頭掛到城門上示眾一個月。可憐範縣長死了也不得安生,還得在城門上給清平縣看門。


    “團長,是不是錯了順序了。應該先宣判再鍘。怎麽你沒宣判就讓人給鍘了。”趙大寶的狗頭軍師貼著耳朵講。


    趙大寶好一陣後悔,感歎古時候的清官不好當啊。這麽多年為什麽隻有一個包大人,就因為這審案子不是個好差事,要辦好了可得好腦子。腦袋已經掉了,總不能縫迴去再鍘一次吧。就這麽著吧,將錯就錯吧。


    接下來宣判。列舉了縣長和副縣長的十大罪狀。


    1.貪贓枉法,欺壓良善。


    2.強搶民女,逼良為娼。


    3.製售煙土,欺行霸市。


    4.縱兵傷人,霸占財產。


    5.私設公堂,草菅人命。


    6.侵吞公共財產,惡意哄抬糧價。


    7.巧立名目私自加稅,加重百姓負擔


    8.霸占百姓閑暇時間,逼迫學習


    9.生活驕奢淫逸,霸占大量婦女,造成光棍滿街。


    10.私設路卡,控製市場,屠殺正經商人。


    範縣長已經死了,沒有聽到自己犯得罪。花副縣長還活著,聽得清清楚楚。要反駁,說的還都挺對,要說這些罪自己犯了,你趙大寶比我犯得罪更加嚴重。可現在卻是你趙大寶這個惡人來審判我。


    花副縣長不能讓他輕易的死了。讓人把花副縣長裝到籠子裏麵遊街。接下來的一個月,上午坐著囚車出去圍著縣城一趟,下午還得來一趟。其他時間就在廣場上任人唾罵,扔臭雞蛋爛菜葉子。誰要是想打,隻要不當場打死,隨便動手。


    花副縣長哪有那麽好的身子骨,也就折騰了半個月的時間,就一命嗚唿。


    趙大寶頒發安民告示,清平縣首惡已經伏法,依照民國律法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老百姓老老實實過日子,商鋪正常營業。一切都按照之前的來。


    可是他似乎忘了,自己縱兵殺了縣城六七成的百姓。房屋也是燒了大半,這些天光顧著把家裏的死人拖出去埋了,哪還有心情開門營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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