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普通人來說,生命的不幸恰恰在於繼承了農場、房屋、穀倉、牛以及農具,因為這些東西獲得比丟掉容易。


    這倒不是說接受了上一代的饋贈是個錯誤,或者說是詛咒。或者用另一種表達方式更加容易接受,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意思就是農民的兒子永遠都是農民,商人的兒子永遠是商人,軍人的兒子永遠是軍人,整個社會如同一潭死水,從出生那一刻開始,這一生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雖然會有小波折,但是總體路線卻是不會有任何偏移。


    生活是一種苦修,無休無止,至死方休。


    有人說時間會治愈所有的創傷,我倒是覺得不管日子再久,傷疤依舊在訴說著當初的創傷。不過時間再久一點就不好說了,本來你的傷疤是在左腿上,講起故事的人或許就把他安在了右腿上,本來是別人的無理挑釁,也可能變成了由你挑起事端。


    世上的事情就是真真假假,有沒有真?應該沒有!不信的話你翻看一下曆史,你能看出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不過是糊弄人的玩意兒,李宗吾先生總結我們的曆史是厚黑二字,魯迅先生總結我們的曆史是吃人二字。


    真相從來都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所關心的,大家所關心的是這件事自己能不能得到好處,能不能從中得到快感。就如同我們崇拜開疆拓土的封建帝王一樣,隻要講述者有選擇性的講述,那麽他的形象就是光輝無比,如果做了錯事也不過是一時之間被身邊人蒙蔽了。


    接著說劉福生,經過了這些日子的曆練,可說是脫胎換骨的變化。這麽多年在劉家窪,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與土地打交道,土地不說話,隻告訴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到了父母那裏就變成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而這些日子在縣城的見聞讓他覺得老丈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為什麽這麽說呢。你看這縣城,在從前,商戶們繳納各種稅費,還有遭到小混混們的襲擾,出門做生意要防土匪,商品也是今天有明天沒有的,斷貨那是經常的事情。現在呢?雖說繳納地費用也不少,但這個數是一個固定的數目。自己要承擔多大的成本是已知的,那麽這個生意就好做了,能不能賺到錢,扒拉扒拉算盤就能知道。不像從前,今天收一份,明天又來了,官家收完,地痞流氓收,碰到土匪還得交一份,看起來似乎從前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能大賺一次,可是碰上倒黴的時候就會血本無歸。


    做買賣就怕這成本不固定,一旦能夠算出了成本,這買賣還就好做了。不怕支出大,就怕不知道自己要支出多少。


    以前地痞流氓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治理,因為地痞流氓會拿出一部分孝敬當地官員。這樣官員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這樣的主導方是地痞流氓,現在縣長把地痞流氓安排到自己的治下,每個月能分到多少錢是官家說了算。主導方就換成了官家。這樣一來,把商戶的成本固定下來,市場一時之間太平了許多。


    再說修路修工廠,以前的時候到了農閑,農村就進入了貓冬的狀態。不是湊牆根扯閑篇,就是算計著吃點啥,或者早早地鑽被窩裏忙著造人運動。不識字就看不了書,當然也買不起書。除了忙乎地裏的事情,唯一的正事就是繁衍人類。為智慧的靈長類開枝散葉,占領地球做出自己無意識的貢獻。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副生品,也就是成年人無聊的時候尋找歡愉的副生品。


    現在好了,雖然工價壓得很低,但是也比閑著強,出來幹活還能隔三差五的開開葷腥。讓浪費的勞動力得到了有效利用。外地逃荒到本地的,也跟著一起修路修工廠。後來聽說西洋人管這個叫以工代賑,不知道範師爺懂不懂這一套,事實就是花了很少的錢,修了路又建好了廠房。


    “我們不過分的幹預老百姓的生活,也不要過多的幹預市場的運行。隻要按照規定把相應的稅費交齊,我們除了定期的檢查以外不做任何的幹預。但是如果有誰膽敢擾亂市場,偷稅漏稅,影響我們的正常運行,那就明正典刑,讓全縣人民都知道知道,不老實的下場。”


    範師爺正在組織趙大寶等縣治安大隊人員開會。


    “這個道理就跟種樹一樣,種下樹了,除了必要的修剪和澆水施肥,你就別管他。要是不修剪他可能長歪歪了。但是種樹最忌諱的就是有事沒事就扒拉扒拉看看,是不是紮根了,亂修剪,把要結果的樹枝子給剪了去,不結果的樹枝子長得挺壯實。這就是亂管理亂作為。如果你們不懂,就讓他們自己去幹,總比你們瞎摻和要強。


    這在古時候叫做與民休息,也就是黃老之學。就好比這太陽和月亮,你不管他,到時候了他該出來就出來了,你要是非得讓他按你的想法辦,就得招來一頓罵。專業的事就讓專業的人去辦,他們掙了錢,咱們去收費,咱們就按照約定好的收,他們就樂意交。你們要是今天這麽交,明天那麽交,人心惶惶的誰還有心思做生意。


    該分給你們的一分也不會少,說實在的,咱也不指望這幫商戶交的錢發財。過完年咱們的麵粉廠,紡紗廠、布匹廠、印染廠安裝完設備就能開工了。一台機器能定幾百個人幹活,隻要咱們的工廠能正常運轉起來,把貨銷出去,商戶交的那點費用都是小錢。遠的不說,就咱們的娛樂城賺的錢都比收稅來的錢多。


    把眼光放長遠一點,別總盯著眼前芝麻綠豆大的利益。你們以前在街麵上混的時候,誰見了你們不得啐口水,背地後不罵你們。現在你們跟了範縣長,還有人罵你們嗎?不都說你們把地麵治理的很清平,也沒了欺行霸市的了,也沒了地痞流氓了。再者說了,以前你們饑一頓飽一頓的,哪有現在好,現在到日子就領工資。也不比你們以前掙得少吧。


    隻要你們好好幹,都老老實實的,看上誰家姑娘就按規矩明媒正娶。有錢大家一塊賺,縣長那裏你們放心,縣長是不會虧待兄弟們的。你們在把街麵治理好了,讓縣長撈個好名聲,咱們辦工廠掙了錢工資還得往上漲。


    同樣,醜話我也說前麵。誰要是到街麵上瞎鼓搗,我的手段你們也是知道的。要是不想早點去見閻王爺,就按照我說的辦。”


    “軍師你就放心吧。不用你出麵,誰要是不聽話我趙大寶第一個饒不了他們。我能有今天,全是縣長跟軍師栽培, 我是覺得現在比以前當混混的時候強多了,最起碼人家尊重你,以前頂風臭八裏,誰見了都躲著。現在都巴結咱爺們,咱也娶了媳婦有了孩子。這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誰要是不讓我過好日子,我就不讓他過好。”


    “好,你們一定記住,你們是給街麵上服務的,不能拿老百姓任何東西。你們要是覺得錢不夠用,可以來這裏找我,我幫你們解決。該給你們的咱一分錢不少的給,我的要求不多,聽我的話,給縣長掙一個好名聲。這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不是你們該管的。”


    讓一群流氓治理街麵,這在過去想都不敢想,更沒想到的是,這幫人真的能夠做到秋毫無犯。剛開始的時候商戶們也是犯嘀咕,覺得這幫地痞流氓指不定憋著什麽壞,一個個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留神,被抓住把柄。日子一久,發現這幫人還真就是規規矩矩做事,吃飯該給錢給錢,商戶們偷偷的拿點孝敬也沒人敢收。這才發現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都鉚足了勁頭做買賣,生意是越來越紅火,不少外地客商聽說以後也是紛紛到當地投資做買賣。


    開年終總結大會的時候,縣長決定給縣城一個新名字,叫清平縣。寓意就是縣內政治清平,商業繁榮。老百姓也是受到鼓舞。


    縣裏有組織了社火表演,其實就是民間拜神遊行,踩高蹺跑旱船,裝扮成財神閻王等等老百姓耳熟能詳的角色出來熱鬧一下。


    組織社火表演,商戶們也是聞風而動,申請搞一個山會,說是山會,其實沒有山。就是組織一個大型的商業大集。人是一種群體動物,來到這個世界就要跟身邊的人發生關係,這也就養成了人類喜歡熱鬧的傳統,不管哪裏聚攏了一群人,總會吸引人過去瞧一瞧。有人說是因為好奇,有人說是因為無聊,不管怎樣,隻要有人聚集就會吸引更多的人來這裏。


    不僅調動了清平縣的老百姓來趕山會,周邊幾個縣的老百姓聽說這邊趕山會,也日夜兼程的往這裏跑,清末民初那時候本來農村老百姓就沒什麽事。閑得無聊聽說有熱鬧可湊都願意去瞧瞧。車上裝上幹草,給牲口備好草料,不想花錢的就給自己再準備幹糧,火急火燎的就來趕山會。


    耍猴的,變戲法的,賣狗皮膏藥的,鑲牙拔牙,蒸包子賣熟食,算卦表演武術的,真是人山人海,講不清楚到底來了多少人,來了多少種做買賣的。周邊老百姓也有來賣點農副產品的。


    這可忙壞了趙大寶,安排人手維持秩序。凡是不老老實實做買賣,缺斤短兩,偷奸耍滑,坑蒙拐騙,偷竊耍流氓的抓著就送班房。


    這就叫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趙大寶這幫兄弟對於這些勾當那是門清,都是一個師傅教的,誰也騙不了誰,打眼一瞅就知道是不是。就是這幫子人還真就讓這場山會辦的特別成功。


    清平縣的名聲不脛而走,十裏八鄉都知道清平縣的買賣好做,講規矩。栽好梧桐樹,自有鳳凰來。來清平縣做買賣的人是越來越多,本來清平縣不是一個交通要衝,現在倒好,很多商販專程到清平縣做一趟買賣。不是交通要道也成了交通要道。縣裏的旅店飯館娛樂等等行業賺的盆滿缽滿。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為枳。


    這趙大寶就是個例子,範縣長上任以前,趙大寶就是人見人嫌的地痞流氓,現在成了人人叫好的縣保安大隊長。是維護縣城治安的一等一的功臣。


    不曉得範縣長這一招算不算是高薪養廉。範師爺隻是說,讓狗給你好好看門,你就把狗給喂熟了,要是喂不熟,喂不飽,狗就得吃外麵的東西,說不好哪天這狗就得給你惹事。


    就連西洋人也聽說了清平縣的情況,一個歐洲意大利的傳教士到了清平縣。跟縣裏申請傳教辦教堂,如果有可能的話還要辦學校辦醫院。


    “軍師你看這事怎麽樣?一個洋鬼子要跑到咱們地麵上傳他那個洋教。早年間,咱們這裏也鬧過義和拳,專門就是殺這幫洋傳教士。咱們是讓他傳教還是不讓他傳教。”


    “你不是也信上帝嗎?”


    “其實我也不信,就是家裏有個親戚信,老給我講,我覺得也不算有害也就跟著學了點。”


    “其實宗教這個東西,無所謂好無所謂壞。咱們中國人信啥,誰好使就信誰。可是誰又好使呢?好像誰也不好使。狐仙廟香火旺都說靈,也沒見辦成什麽事。信佛信道的也有,還都給祖宗燒香燒紙求保佑,可是祖宗真能保佑嗎?祖宗要是真保佑,那愛新覺羅怎麽就丟了江山?


    我倒是覺得他來傳教是個好事。我不是說他的宗教好,我是說他想辦醫院辦教會學校是個好事。咱們為什麽打不過洋鬼子,是因為我們身子骨弱,這倒未必,關鍵是腦子。人家西洋人拿著洋槍洋炮,當年咱們義和拳拿著鬼頭刀紅纓槍,還沒等近身肉搏,就讓人家一槍就給放倒了。要是咱們能把洋鬼子那套給學會了,咱們還怕他們嗎?


    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你會的我也會,不敢說穩贏,至少咱們不會再像滿清韃子還有義和拳那些人那樣,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你的意思是咱們讓他傳教?”


    “讓他傳教,可以給他發通行證。不過他要先把教會學校搞起來以後才能去傳教,要不然免談。”


    這個意大利人叫保羅,家裏好幾代都是傳教士。聽說縣裏支持他傳教,很是興奮。把建設教堂和教會學校的撥款申請提報給省城基督教總會,總會派人來考察,經過幾番折騰之後,決定在清平縣發展教會。保羅作為清平縣唯一的牧師,兼任基督教會會長一職。


    範師爺安排劉福生陪著保羅,協助他建設教堂。


    “劉先生,你信主嗎?”


    劉福生一晃腦袋,別說不信主,這麽多年他啥也不信。為啥呢。你說信佛吧,沒見過廟,你說信道吧,沒見過道觀。


    “為什麽呢?不信主是有罪的,信了主死了以後可以上天堂。”


    “天堂是幹啥的?也有包子吃嗎?都有什麽餡的?”


    “你不能光想著吃,請主寬恕這個無知的人吧。”保羅虔誠的禱告。


    “沒包子吃,算什麽天堂。還不如咱們縣城,咱們縣城的包子可好吃了,特別是豬肉大蔥餡的,我有一次一口氣吃了十籠包子。”


    “天堂什麽都有。我們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有罪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有罪的。”保羅非常真誠的看著劉福生。


    “有罪?偷吃供桌上的點心算嗎?掏鳥窩算嗎?我真沒犯過什麽罪,要是真有罪的話,縣長就派人抓我了,我就不能在這裏陪著你修這個洋房子了。”


    “世人愚昧啊!主啊!請賜給我力量。”


    “你們的神都管什麽啊?我們這裏的灶王爺管著一年的家庭和睦,財神管著發財。壽星管著長壽,閻王爺管著陰間。龍王爺管著下雨。你的上帝都管那些事?”


    “主啊,請饒恕這個無知的人吧!上帝是無所不能的,上帝說要有山,就有了山,上帝說要有水,就有了水,上帝說要有太陽,就有了太陽,總之上帝是無所不能,萬能的存在。”


    “這樣說起來,你們的上帝挺忙的,一天得有忙不完的工作。就跟縣長一樣,不是開會就是開會,什麽事都是他管著。”


    保羅覺得跟劉福生根本無法溝通,說話也是驢唇不對馬嘴,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你有什麽想要的?隻要是虔誠的禱告,上帝會賜福給你的。”


    “真的嗎?我想要很多錢,銀元,金條都行。我要是禱告,上帝什麽時候給送來。”


    “財富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你的禱告上帝會聽到的。隻要你努力的工作,財富自然會來到你的身邊。”


    “那不是跟沒說一樣?信你這個上帝也沒什麽用啊,我們這的狐仙廟,求子最靈驗。想生兒子的,捐上足夠的善款,虔誠的禱告,狐仙就能讓他們懷上兒子。”


    “生兒生女是一件科學的事情,要男人精子當中的y染色體與女人卵細胞結合才能生兒子,如果是x染色體就是生女兒。這跟狐仙沒有關係。狐仙不能夠讓女人懷上孩子。”


    “那上帝能嗎?如果上帝能的話,咱們這裏的香火肯定也會很旺。”


    保羅馬上就要崩潰了,這裏的人這麽愚昧嗎?不認為自己有罪,做什麽事情目的性特別強,求得事情還是非常的具體。


    “上帝不能違背這個世界的運行,能不能懷上兒子,要夫妻兩個人,主要的責任在男人,這是科學。上帝會賜福給你們,如果你們注定要有一個兒子的話,上帝會賜給你們的,如果你們沒有得到,那就是你的罪過還沒有得到上帝的寬恕。你虔誠的祈禱,做善事,該得到的總會得到。”


    “說半天,還是辦不到。其實我覺得不光你們上帝辦不到,狐仙也辦不到。那些花了錢求狐仙的就是中了邪了,我親眼看到狐仙廟裏的僧人去娛樂城尋開心。那錢狐仙根本就沒收到,你說狐仙能給你把事情辦成了嗎?範先生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不給錢誰給你辦事。別說鬼不給推磨。家裏的狗你不好好喂食,也不給你好好看門,家裏的雞不好好喂食,也不給老老實實下蛋。所以說啊,靈不靈關鍵還是收沒收到你的表示。”


    “你們中國人是不是都這麽實際?做什麽事都要求迴報?”


    “你這話說的,我給你幹活,你不給我錢,使喚傻小子呢?你往地裏下種子,不就是為了收莊稼。要不然你是為了啥?不為了收糧食,誰還往地裏下種子。俗話說無利不起早,咱們這的人啊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隻要你靈驗有求必靈,你這個教就有人信,要是求了不靈,沒多久就得黃了攤子。以前城西有個山神廟,也不是哪路神仙,以前人說很靈驗,上香還願的人有的是。後來也不知道咋地,收了香火錢不辦事,現在你再看看,山神廟都塌了。”


    保羅也感到自己傳教的工作開展的不會很順利,這片土地上的人要求立馬兌現承諾。如果不能及時兌現許諾,他們就另找別的神仙了。這個地方的神仙太多了,這個不靈還有其他神仙。而且每個神仙似乎都能管一管你的事情,就算不是他的專職範圍,也可以托神仙跟管事的說一聲。保羅的腦瓜子一個有兩個大,首先怎麽說服這裏的人覺得自己是有罪的就很難,更別說還要給他們辦事。自己的上帝能不能幫自己,自己心裏也沒底,從來沒有哪個地方的人像這裏的人一樣,要求上帝做這個做那個,如果做不到就扔到一旁。


    科學還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這裏的老百姓索求的也都是一些神力無法實現的東西。


    其實保羅不知道,儒家很早就告訴這裏的人們。要想平天下就要先治國,要想治國就要先齊家,若要齊家就要先修身。萬事從自身修行開始。可是這裏的人隻求結果不問過程,漸漸地也就不知道求得結果的路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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