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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兒,秋艾才進殿堂。我讓她撐了盞燈過來,就著燈光拆了父親讓李珍送來的信。


    我認得姨娘的字跡,信的確是她寫的,寫得很長,足用了六七頁宣紙,內容非常沉重。我從頭到尾仔細看完,一看完便哭了。姨娘顯然在離開前囑咐過父親不能拆這封信,而父親也確實做到了。如果他看了信,這封信就絕不可能到我手裏。


    秋艾不明就裏,趕緊遞了絲巾來。


    我拆了燈罩,將信在燭光上點燃,然後扔進火盆,看它一點點化為灰燼。這是一件簡單到極度的幾乎不用什麽力氣就能做到的事情。當灰燼上的最後一丁點火光湮滅時,我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感覺整個人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咚地一聲便墜倒在床榻前的地板上。


    我的意識似乎在一刹那間飛離身體,完全處於遊離狀態。


    我聽見秋艾在那大聲喊叫:“娘娘,娘娘”


    然後,各種各樣混亂的腳步聲湧進了寢殿,宮女太監們亂七八糟地喊叫起來。


    “娘娘昏倒了,快去傳禦醫。”


    “快去乾坤宮稟報皇上。”


    “快去弄點水來,快點”


    各式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將我一點一點淹沒在黑暗的浪潮裏。


    “安兒,你想吃什麽,姨娘給你做。”


    “安兒,姨娘給你做了一身新衣裙,你看漂不漂亮”


    “安兒,你的針法不對,來,姨娘教你。”


    “安兒,你想不想學釀酒”


    “安兒,人生如棋。掌握棋藝很重要,過來跟姨娘再對奕一局,也許這一局你就勝過姨娘了。”


    “安兒,你娘親雖然走了,但你還有姨娘。姨娘會保護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安兒,快過來,危險”


    我滿腦子都是姨娘的音容笑貌,溫柔的、耐心的、寵溺的、深情的像娘親一樣的姨娘


    曾幾何時,她幾乎成了和娘親在我心目中一樣重要的存在。


    我不敢想象沒有姨娘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我深抽著一口氣從黑暗中醒過來時,就像幾輩子都沒唿吸過一樣。此時的我嘴裏塞滿了苦澀的湯藥,但湯藥再苦也不會比我此刻的心情苦。


    鳳景天手舉著一勺子湯藥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的反應慢了半拍,定定地看著他,然後緩緩偏轉過腦袋,往四周看過去。整個鳳雛宮的人全都在,一雙雙眼睛瞪著我,像傻了似的。後邊還站了幾個禦醫,其中一個我認得,是中午來鳳雛宮為我看了腳傷的那一位。


    他見我瞪著他,忽然長舒了一口氣,道:“娘娘終於醒了,下官終於能放心了。”


    殿內忽然人聲此起彼伏,但我恍惚得好像都沒聽到似的,隻盯著鳳景天問:“天亮了嗎”


    鳳景天發現我很異樣,兩條臥蠶似的眉毛皺成了毛毛蟲,很難看,良久,才對所有人道:“行了,都退下,朕留在皇後身邊就是了。”


    一群人迅速退散,殿內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生氣。


    我又問了他一遍:“天亮了嗎”


    “還沒有,但是很快了。”他很平靜地迴答,將勺子舉到我麵前。“來,把藥喝了。”


    我搖了搖頭,道:“我沒病,不喝藥。”


    他幹脆把勺子湊到我嘴邊。“乖,來,都喝了。喝完你就好了”


    我歇斯底裏地道:“鳳景天,我說我沒病,你沒聽到嗎”


    “對,你沒病,我有病”他氣惱地道,起身將湯藥重重地放在桌案上,弄出挺大的聲響。


    我忽然想到了姨娘。在我生病的時候,姨娘也是這麽小心翼翼地照顧我。


    見到姨娘的信前,我一直以為姨娘是個平凡普通的女人,事實並非如此。姨娘原名秋素心沒錯,但她並不姓秋,而是姓阿赫拉。這是北荒族一個特殊的貴族姓氏。北荒族生活在鳳朝魔湖北麵的廣袤森林,有著異常顯赫的曆史與傳承。阿赫拉是指擁有神聖力量的女子,並不是誰都可使用的姓,隻有得到族群最高統治者都鐸王特許的女子才可使用。


    北荒族崇尚男權,女子地位低下,但姓阿赫拉的女子不一樣,它是族群中特權的存在,地位僅次於都鐸王,隻是人數非常少,少到數不滿五根手指頭。每一位姓阿赫拉的女子都是能力強大的女巫,擁有改變萬物規則的力量。這種力量與生俱來,不可複製。不過姨娘是個異類。姨娘的母親就是一位被賜姓阿赫拉的女子。姨娘出生的時候就繼承了母親的能力,並且被預言將成為北荒族最偉大的女巫。都鐸王不單為姨娘賜了姓,還將姨娘許配給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人們都說,王的小兒子很可能會成為下一代都鐸王。按理說,姨娘的未來將會一片光明,但事情發展恰好相反。姨娘的特殊地位遭到其它女巫及其它顯赫家族的嫉恨。在一次混亂衝突中,姨娘的母親被殺害,姨娘也被追殺,小小年紀便流落異鄉,輾轉到鳳朝被人收養長大,後嫁與娘親的一位表兄。丈夫去世後,姨娘便一直跟隨母親,從未迴過族群。


    姨娘說像我這樣出生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女兒家很難養大,因此經常為我卜卦。在我九歲前,卦象總是壞到極致,那時的我不是摔了碰了就是病了痛了,總之大事小事不斷,老不安生;九歲後卦象卻好到極致,一切都反過來了,每有危難總有皇家貴人相助。姨娘說這是因為我借了天子龍氣,故有前後差異。


    迴京前,姨娘也為我卜了卦,卦象顯示我受龍氣壓製,大兇。姨娘思來想去,琢磨出一大絕招,便背著父親大費周章地將母親選葬在了龍脈寶眼當中,又設了五行禁製加持。隻要龍脈被破壞,龍氣散盡,我便可轉危為安。


    由於鳳朝龍脈氣勢穩固,龍氣消散需要至少七天時間。假若此時有人洞悉玄機,破壞了禁製,姨娘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為保萬無一失,我一入宮,姨娘便前往龍脈寶眼,親自守在那裏,一旦她完成守護,便會到皇宮來找我。


    姨娘的信寫得很玄乎,我並不了解姨娘的能力究竟神通到了什麽程度,但我知道姨娘這是破釜沉舟之舉,必將以生命為代價。龍脈被破壞預示王朝的衰落,龍氣盡失更代表了王朝的湮滅。整個皇族與朝廷沒有一個人會容許破壞龍脈者活下來。


    算下來,今天是姨娘承諾到皇宮找我的日子。對,我得趕緊起床,我得去見姨娘,一定要見到姨娘。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爬到床尾,顧不得疼痛的腳踝,迅速將鞋子套在腳上,急急忙忙下了床,取了掛在床頭十字衣架上的衣衫,胡亂地穿在身上。


    鳳景天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你這是做什麽”


    我沒有看他,自言自語地道:“我我要去找我姨娘,我姨娘她”


    “你瘋了嗎別說你不知道上哪裏找她,你就是找到她又能如何”


    鳳景天的話像一盆冷水將我從頭淋到腳,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雙手捉住他的身體,魔怔了似地問:“你一定知道對不對你帶我去,快帶我去”


    他猛地捉住我的肩膀,不停晃動,吼道:“安兒,你冷靜點,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錯亂的神思頓時因為他的吼叫聲停了一下,然後整個人迴歸了正常狀態,傻傻地道:“姨娘破壞了龍脈。”


    “這我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非常凝重。


    我繃著的神經好像一下子全都斷裂開來。很快我意識到,我得做點什麽,不管怎麽樣,我得嚐試一下要怎樣做才能保住姨娘,不單是要保住姨娘,還防止父親被牽連。等等,他說他知道他知道龍脈被破壞,他竟然說知道


    我忽然正視鳳景天,瞪著他漆黑的眸子,道:“你怎麽知道”


    “我”他張嘴剛吐出一個我字,外殿傳來太監總管方謹驚慌失措的聲音:“皇上,皇上”


    鳳景天沒有再說下去,匆匆去了外殿。


    我隨手從妝台上抽了最常用的竹釵,將長發隨意綰了起來,一跛一跛地緊跟在後邊。


    “皇上,有一個非常厲害的女人忽然撞進宮來,說是要見您。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麽歪門斜道,幾十個侍衛都攔不住她,人已經在勤政殿外了。”方謹喘著粗氣道,看得出來他是從外宮一直跑進內宮,一刻也沒敢停。


    女人難道是姨娘我腦子裏靈光一閃,趕緊湊到方謹跟前,激動地問:“你看清她長什麽樣嗎多大年紀穿什麽樣的衣服”


    方謹見是我,忙向我問安。


    “別問安了,你倒快是說啊”我著急地道。一旁的鳳景天反而不語了。


    “天沒亮,奴才隔得遠,恍惚見她一身青衣,實在沒看清長什麽樣。再說了,侍衛將她團團圍住,奴才就算有心也沒膽子湊前去看,隻是聽她一直喊著要見皇上。”方謹語速飛快,待說完,又補充道:“哦,對了,奴才想起來了,她自稱是北荒族的阿赫拉。”


    果然是姨娘我感覺我的臉刷的就白了


    鳳景天臉色異常糟糕,動作飛快地出了殿,跟一陣風似的,待人都走了老遠才飄迴一句話:“來人,照顧好皇後。”


    方謹來不及向我告退,徑直朝鳳景天追過去。“皇上,皇上”


    我踮著腳,盡可能快地出了殿,哪裏見得到鳳景天和方謹的身影,趕忙大叫:“秋艾秋艾快,帶我去勤政殿。”


    秋艾不明就裏,攔在我麵前勸慰道:“娘娘,您行動不便,就不要去了”


    “別攔我,快帶我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我抓住秋艾的手,拖著她一齊走。


    秋艾也不敢放手,隻好扶著我道:“娘娘,勤政殿是皇上上朝議政的地方,您不能去”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再不去,就見不到姨娘了。”


    秋艾看我幾乎要流淚,歎息一聲,招唿秋葉撐燈,扶著我出了宮。


    因為走得實在太慢,幾乎大半的路程都是秋艾背著我去勤政殿的。


    出內宮門的時候,侍衛竟然意料之外地沒有攔我。到了勤政殿,整個宮殿前燈火灼灼,仿如白晝似的。烏泱烏泱的侍衛三步一崗五部一哨地站滿了殿堂四麵的廊道。殿前廣場中央,一大群銀槍獵獵的精英侍衛圍成一個大圈,嚴陣以待,仿佛在防範什麽人。


    勤政殿前玉階上聚集了七八個臉色慌張的大臣。有幾個大臣頭上空空如也,顯然是跑得太急,連官帽都丟了。殿堂兩側的入口,還有一些大臣陸陸續續的跑過來。


    鳳景天早就到了,他站在玉階最前麵,距離侍衛圈最近。


    “皇上萬歲”


    人聲此起彼伏。


    鳳景天並未理睬,徑直走到侍衛圈旁,猛地一揮手。侍衛圈嘩啦啦地退後,左右各自成排,顯得訓練有術。站在廣場中央的青色身影立即突顯出來。


    這一刹那,我的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忽然一疼。“秋艾,帶我過去”


    “娘娘,奴婢背您”


    “不,我自己走過去。”我揚了揚手,打住秋艾要往下蹲的動作,自己一步一踮地走過去,腳步非常沉重。


    靠近玉階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娘娘,您怎麽來了”


    我定睛一看,是毛傑。


    顯然,他見到我,很意外又萬般焦急。“娘娘,這個時候您怎麽能到這裏來您知不知道你這麽做會被嶽尚書扣多大的帽子”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管我姨娘。”


    聽了我的話,他好像忽然被嚇到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您就更不能出現在這裏了您難道不知道您的姨娘破壞龍脈是”


    “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來。”我目光堅定地看著他,道:“我不會拋下我姨娘。”


    忽然,毛傑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您的姨娘是阿赫拉我的天哪”


    我不知道他這種語氣代表什麽,隻側身越過他,朝前繼續走。大臣們發現是我,紛紛讓道。他們沒有直接在言語上指責我什麽,眼神中卻包含著濃厚的敵意。


    我沒有理會,挺直了背,一步一踮地走向鳳景天。


    方謹見了我,眼睛瞪得老大。“娘娘,您怎麽來了”


    “安兒。”隔著,十餘丈距離,青色人影很欣慰地喚著我。沒錯,這就是我的姨娘,她的聲音就像人間天籟,讓人聽多少遍都不會膩。


    我注意到,姨娘臉色憔悴,頭發也有些亂,衣服卻很整潔,實在不像鳳朝服飾,顏色很厚重,顯得很正式,仿佛是某種儀式上才會穿的那種,極具氣場。


    我三步並作兩步往她走,一心想盡力保護她。


    經過鳳景天身旁時,他伸手拽住我的手。他的力氣很大,我被他拽得往後一退,聽他極度認真地道:“你不能去。”


    “你放開我。”我小聲地抗議,用力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腳剛抬步,鳳景天直接拽住了我整條手臂,道:“我說了,你不能去。你去了也救不了你姨娘,懂我的意思嗎”


    這一刹那,我從鳳景天眼中讀出了異樣的東西,沉默了一瞬,道:“我救不了,難道你能放她生路”


    他似乎感覺很無力,一陣默然。


    “你既然不能放她生路,還攔我做什麽”我很輕易地甩掉他的手,踮著步子朝姨娘走過去。


    “我是無法放你姨娘生路,但我至少能保證你父親的安全。難道,你想把你父親也牽連進來”他的聲音很小,言語中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激他到現在還惦記著保護我父親,但轉頭一想,姨娘是北荒族阿赫拉這事瞞不了眾人。就算我今天不插手,嶽長河也肯定會拿這件事做文章,不拖父親下水絕不罷休,更何況我怎麽能夠眼睜睜看著姨娘送死


    鳳景天看出我一瞬間的猶豫,頗為動情地道:“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對立麵嗎”


    “你早就知道我站在什麽位置,何必多此一問”我苦笑著,踮著步子朝姨娘走過去。


    姨娘見狀,張開臂膀飛快地朝我走過來。四周的侍衛忽然伺機而動,齊步上前,銀槍一掃,矛頭齊刷刷地對準姨娘。姨娘一點也不怕,任憑槍芒在四周閃耀,隻微微一笑,寬大的衣袖朝左右一撫,似乎有一股似有若無的力量朝四周蕩了過去。這股四散的力量似乎對我並無影響,卻令侍衛們身體不由得輕輕朝後一震。然後,姨娘輕輕地抱住了我,慈祥地道:“安兒。你還好嗎”


    我看著姨娘憔悴的模樣,不禁鼻頭一酸,重重地點了點頭:“姨娘,我很好,真的。”


    “不好就是不好,明明腳都受傷了,還嘴硬。”姨娘笑起來,眼角竟然起了些皺紋。


    我伸手碰了碰姨娘的臉,欲言又止。


    “你長大了,姨娘自然就老了。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左不過都要經曆一迴,犯不著為姨娘難過。”姨娘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安慰我道。


    我強裝笑臉點了點頭。


    有了先前的警告,周圍的侍衛也不再靠近,隻是虎視眈眈地看著姨娘和我。娘娘旁若無人地蹲下身體,提高我的裙擺,溫柔地道:“來,讓姨娘看看你的腳。”


    “您別忙了,禦醫已經看過了,過幾天就會好的。”不知道為什麽,姨娘越是關愛我,我就越是感覺難過。我想伸手扶起她,她卻不讓,隻管脫了我右腳的鞋襪,然後兩隻手捂住我的腳踝,道:“是這兒扭了”


    我點頭道了聲:“嗯。”


    “禦醫院的庸醫能頂什麽事,不過是讓你自己養著罷了”姨娘說這話的同時,我感覺腳踝處傳來一種特殊的能量,令我整個腳踝都熱乎乎的,異常舒服。


    這種情形持續了好一會兒,姨娘才放開我的腳踝,仔細地為我穿好襪和鞋、拉好裙擺,起身道:“你試試是不是可以正常走路。”


    “啊”我驚異地看著姨娘,看她朝我點頭示意,方才原地轉了幾步,發現自己真的可以正常走路,就好像我從沒受過傷一樣。“天哪姨娘的醫術這麽厲害,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姨娘笑著看我,嘴角慢慢地揚起來道:“傻丫頭,這不是醫術。你忘了嗎姨娘是阿赫拉,否則姨娘憑什麽敢到宮裏來”


    我臉色微微一變,心情立即沉重起來。


    姨娘似乎並不介意,平靜地道:“你過來,站到姨娘身邊來。”


    我聽話地站到她旁邊,麵向鳳景天。


    這樣晨光初曉的黎明,隔著十餘丈距離,鳳景天緊緊地抿著唇,很沉默地看著我們,玄色的衣衫在晨風裏微微揚起,煞是好看。如果不是他那一臉陰沉的表情,任何女子見了都會動心。他背後不遠的玉階上擠滿了大臣,黑壓壓一片,正爭先恐後地向我們行注目禮。嶽長河已經到了,站在最前一排正中,表情高深莫測。


    我掃了一圈,廣場上最少也有上百人。然而,正是這上百人,此時因鳳景天的沉默靜得鴉雀無聲。


    姨娘挺直身體,也放眼掃了一下四周,最後目光定在鳳景天臉上,字字鏗鏘地道:“我,北荒族第三十二代首席女巫阿赫拉秋素心懇請您廢除貴朝祭天儀式,並懇請您日後善待皇後。為此,我願意承擔破壞龍脈的一切罪行,絕不反抗。”


    鳳景天的臉抽動了一下,沒有言語。嶽長河麵容肅穆,巍然不動。倒是後邊的一群大臣像炸了鍋似的交頭接耳,人聲鼎沸。嶽長河麵容肅穆,巍然不動。


    姨娘繼續道:“如果您接受我的請求,我願意將北荒族女巫的一切修習法門傳予貴朝,並且願意促成北荒族與貴朝百年修好。”


    這樣的承諾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做。我側身看了一眼姨娘,發現她異常認真,絕非戲言。


    這下子,那群蜜蜂似的大臣討論得更加火熱了。


    嶽長河上前幾步至鳳景天身後,朗聲道:“破壞龍脈,即便你是都鐸王的首席女巫也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嶽大人,您是有耳疾嗎我剛才已經說了,隻要貴朝放過安兒,我願意承擔破壞龍脈的一切罪行。”姨娘冷笑道,正眼也不瞧嶽長河一眼。


    嶽長河也是冷笑一聲,對鳳景天道:“皇上,破壞龍脈,不可輕饒。”


    “那麽,與北荒族修好就不重要了嗎”鳳景天眯著眼睛,目光犀利地看向嶽長河。


    嶽長河並未退縮,隻道:“丞相大人私藏北荒族女巫是叛國行為。北荒族女巫潛伏我朝多年,處心積慮破壞龍脈,與入侵我朝何異此等用心險惡之人不挫骨揚灰難平臣子們心頭之恨。再者,北荒族世世代代與我朝為敵,年年都有戰爭,如若真心修好,又怎會令首席女巫前來破壞龍脈分明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這麽說,如果開戰,愛卿是有把握打贏北荒族了”鳳景天說話的同時,又轉頭瞥了他一眼。


    嶽長河靜默了一瞬,似乎有所思慮,而後莊重地道:“臣願意一試。”


    鳳景天盯著我,字字落地有聲地道:“阿赫拉,破壞龍脈,罪不可恕。”


    他這一說,我的心頓時揪得緊緊的。


    姨娘不怒反笑。“既然皇上不願意接受我的請求。阿赫拉隻好代表北荒族向貴國宣布開戰。”


    “兩朝開戰得死多少人”姨娘如此強硬在我意料之外,令我心有忐忑。


    “哼,死多少人跟姨娘何幹你記住,姨娘隻要你好好活著。”姨娘臉色有些陰沉,雙手齊舉向天,口中發出一聲清亮的叫聲,“呦”


    這聲音似乎直通天際。然後她閉上雙眼,十指齊張,口中念念有詞。


    接下來,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原本已見晨光的天空忽然變得灰蒙蒙一片,像有厚厚的雲層在不斷壓下來。溫和的晨風忽然變得異常狂烈,吹得所有人衣衫獵獵作響。整片宮殿廊道的燈籠飄來蕩去,有的幹脆就直接熄滅了。空間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模糊,直到我已經看不清遠處大臣們的臉。


    嶽長河忽然大喝一聲:“妖術惑人”


    “禦前侍衛,抓住阿赫拉”鳳景天看著我,下命令時明顯頓了一下。


    站在我和姨娘周圍的侍衛們立即圍了過來。


    我見勢頭不對,閃身擋在姨娘前麵,大叫道:“誰也不許動”


    侍衛們被我忽如其來的叫聲嚇得一滯,紛紛轉頭去看鳳景天。


    鳳景天瞪著我的,臉色很難看,隱隱要發作,落地有聲地道:“抓住阿赫拉。”


    侍衛們迅速朝我和姨娘湧過來,鋥亮的槍頭離我們越來越近。


    我狠狠瞪著鳳景天,雙手保護性地反抱著姨娘的身體,將她護在身後。“誰也不許靠近,誰若靠近,我死給他看。”


    為了證明我是真的豁出去了,我拔了頭上的竹釵頂在頸間動脈處,三千青絲瀑布似地墜下去,又被風吹得紛紛揚揚。


    侍衛們被我的舉動嚇得一動不動。


    鳳景天眸子裏全是憤怒的火光,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不要傷害皇後。”


    嶽長河則惡狠狠地瞪著我,隻不過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畢竟祭天儀式還需要舉行,我這個祭天準人選是他得罪不起的。


    就在這時,姨娘尖厲的聲音直衝雲霄。“萬能的自然神母,請賜予阿赫拉改變命運的力量”


    娘娘一連將這句話重複喊了三次,每喊一次聲音就更大一倍。最後一次,她的聲音似乎穿透了一切有形與無形的事物。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我感覺我的整個靈魂都在為這聲音震顫。


    天空從白晝迴到了黑夜,風刮得臉生疼生疼的。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又是一道,再然後它像滾雪球般的越來越密集,朝著我和姨娘的頭頂上湧過來,整個架勢仿佛世界末日到了似的。


    在閃電的作用下,我得以看清姨娘的臉。她的臉毫無血色,白得跟紙似的。對麵的鳳景天臉板得死死的,兩手握得緊緊的。嶽長河還算鎮靜,後邊那群大臣就差遠了,形色各異。


    有個身影從人群中飛奔至鳳景天麵前,耳語了一陣。鳳景天臉色更加糟糕,跨前好幾步,朝我伸出手道:“安兒,過來。”


    “你放了我姨娘。”


    “朕叫你過來”鳳景天不容置疑地命令我道。


    我不為所動,堅定地道:“我早就答應過你,我會去魔湖祭天。你放了我姨娘,否則我便血濺當場。”


    “冥頑不靈”鳳景天怒極,鬼魅一般欺身上前,五指齊張便要來奪我手中的釵。


    我沒有多想,指尖稍一用力,釵頭劃破皮膚,灼熱的液體順著頸項蜿蜒而下,隻一瞬間我便麻木得感覺不到痛。“放了我姨娘,否則”


    天空中發出一聲巨響,淹沒了我的話聲。姨娘右手五指微握,手掌朝我一伸,一股強大的吸力使我手中的釵脫手而去。鳳景天抓住機會,雙臂一帶,便將我攬在懷裏,不得動彈。


    我看到了姨娘睜開的眼睛。那是一雙像星星一樣閃亮,又像湖水一樣澄澈的眼晴,妖異卻又聖潔,令人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


    姨娘握著我的竹釵,雙臂像劃船一樣向左右各一比劃。所有侍衛都像被重物錘擊了般倒飛出去。勤政殿前登時響起一片哀嚎。


    我驚訝得忘記反抗鳳景天,聽到鳳景天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氣。


    姨娘雙掌合攏,閉目念了一句什麽,黑夜似的天瞬間轉為了白晝,閃電也消失得無影無足蹤。


    不遠處的大臣們唏噓聲四起。幾十個侍衛摔得橫七豎八,慘不忍睹。地上東一處西一處的血跡。有一廊道上的燈籠已經被先前的吹得不見了。


    姨娘的臉色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潮紅,額頭上多了一抹奇怪的東西,就像女子常化的眉間妝一樣。她的目光越過我和鳳景天,猛然間由剛烈化作水般柔和,滿是歉意地道了聲:“丞相大人,對不住了。為了保住安兒,素心別無選擇。”


    我的身體猛然一僵,掉轉頭一看,果然見父親大人正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他老了很多,一臉頹廢神色,白頭發也多了。


    父親向鳳景天行了叩首大禮,朗聲道:“皇上,臣不求皇上赦免素心,也不求皇上赦免臣失職。臣之妻誤葬皇族龍脈之地,臣日後親自前往移棺。移棺後,臣願意一死以謝天下,但請皇上照顧好安兒。”


    玉階上的臣子們一片嘩然。嶽長河臉上隱有一絲得意之色。


    鳳景天卡在我腰上的手緊了緊。


    我用力掙紮也掙不脫,反而是脖頸上的血又湧出來一些,心猛地一縮,痛的感覺猛然被無限放大,卻強忍著眉頭也沒皺一下。


    鳳景天一言不發,從懷中抽了絲巾係在我脖子上,鎖住傷口。待做完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迴頭對五體投地的父親道:“丞相大人請起,如你所願。”


    我的脾氣登時就炸了,一隻腳用力跺在鳳景天腳上,道:“你放開我。”


    鳳景天吃痛地放開我,十分火大地吼道:“你鬧夠沒有這裏是勤政殿,不是你的鳳雛宮。”


    我也毛了,吼了迴去:“什麽叫如父親大人所願你給本皇後解釋解釋”


    “不可理喻。”鳳景天說話同時,右手掌高高地揚了起來。我踮高腳尖,將臉貼上去道:“你有本事朝我臉上打”


    鳳景天真朝我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臉一歪,火辣辣地疼,恨恨地盯著他。


    說時遲那時快,姨娘詭異的抬掌一掃,生生地將鳳景天逼退數步。“安兒,到姨娘身邊來。”


    “皇上,您沒事吧”嶽長河緊張兮兮地湊到鳳景天麵前,殷勤得緊。


    鳳景天眸色中閃過一絲痛楚。


    我沒理他,徑走到姨娘身邊。姨娘站直身形,很認真地朝父親鞠了三次躬,然後轉頭看著嶽長河,笑道:“嶽尚書,北荒族阿赫拉也擅長預言。你猜猜你日後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嶽長河未料姨娘有此一舉,強作鎮定地道:“妖女”


    姨娘冷冷笑道:“你位極人臣不假,日後五馬分屍也不會假。”


    這下子,嶽長河也有些不安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姨娘,她蒼白的臉一下子滿是笑容,十分和藹。我本來以為她會對我說點什麽,誰知她舉起右手的竹釵猛地插入自己的心髒。


    我嚇傻了,看著她胸前的衣裳血色蔓延,看著血從她的嘴角溢出來,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直到她抽出竹釵,左手突然緊緊地抓住我的左手,右手將竹釵懸在我掌心處。一滴滾燙的血落在我手掌心,迅速融入我的皮膚消失不見。


    緊接著,姨娘念了一句:“萬能的自然神母,請將改變命運的力量賜予我的安兒”


    姨娘一念完,便大吐了一口血,指尖一鬆,竹釵便“叮”地一聲跌在地上,而她的胸前的衣衫已經被心髒湧出的血染紅了大半。


    “姨娘”我這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叫喊:“來人啊,快傳禦醫”


    “別叫”姨娘打斷我的話,雙手抓著我肩膀,借著我的力,示意我看著掌心。


    毫無預兆地,我的掌心浮現出一條古怪的紅線,這條紅線不斷彎曲盤繞地延伸。漸漸地,它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圖案一朵荊棘花。姨娘教導我刺繡時,曾讓我照著她畫的荊棘花繡過,所以它一出現我便認了出來。


    “相信姨娘,即使你去了魔湖,也不會有事。”看到花朵成型,姨娘像完成了任務般大鬆一口氣,一身是血地再也支撐不下去了,身形一滑,整個人便軟倒在地,氣息極度微弱。


    這一瞬間,我的世界靜謐得隻餘下姨娘和我。我慌亂得像個孩子,跪在她身邊,失聲痛哭。


    “安兒,從今往後你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姨娘沒辦法再再守護你了。”她每吐出一個字,就吐出一些血,紅得觸目驚心。


    我用力扶起姨娘的上半身,讓她的頭枕在我腿上,雙手胡亂地抹著眼淚,“我不哭,我會照顧好自己。可是,您別離開我。我已經沒有娘親,不能沒有您”


    “安兒,阿赫拉雖然雖然可借天地之力,但自然之道生死相替無從更改,要改變你的命格姨娘隻能一命換一命。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好好珍惜。日後見到都鐸王替姨娘轉轉告他:天下天下一一統,隻在人心”姨娘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那一臉燦爛的笑仿佛是在憧憬著什麽,顯得異常淒烈又令人向往。


    “姨娘,您別再說話了,我求您了。”我哽咽著,眼淚像斷了線般往下掉,心像被千萬把鏽鈍的刀在割一般痛楚。


    “安兒你看,陽光真好”姨娘微笑著,仰頭看著天,然後閉上了雙眼。


    “嗯,陽光真好”我抱著她坐在廣場上,沐浴在純淨的陽光裏,仿佛萬物都得到了升華。


    良久,我抬頭,見鳳景天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什麽也沒說。


    然後,父親大人走過來,輕輕蹲在我身邊,撫了撫我的背,哀歎一聲道:“安兒,你別難過,你姨娘不希望你難過。”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在姨娘身上。


    “來人,將皇後送迴鳳雛宮,立即傳禦醫”鳳景天下令道。


    秋艾和秋葉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二人合力扶我,我伏在姨娘身上,不肯離開。幾相僵持,她二人拿我毫無辦法。最後,鳳景天不顧我反抗,強行將我拽了起來。我不依,對著他又踢又打。他無奈之下,點了我的道。我隻覺得一身上下一點力氣也使不上,軟趴趴地倚在他身上,眼睜睜地看著侍衛們將姨娘抬走。


    父親大人敬畏地向鳳景天告退,而後長時間注視著我,隻說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我看著消瘦的父親,一時無語。


    父親不再言語,沉默地隨著侍衛們走遠了。


    我忽然感覺一陣後怕,隔著老遠叫了他一聲:“父親”


    父親沒有迴頭,但我知道他聽到了。


    鳳景天叫來轎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將我塞進轎廂,吩咐秋艾秋葉二人一路照顧好我,而後走向群臣。


    我歪在轎廂裏,透過轎簾兒見嶽長河指揮著一群人做這做那,一股恨意湧上心頭。嶽長河,你給我等著,你最好祈禱我不會從魔湖迴來,否則我要你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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