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蕭瑟,蕭景硯一身單薄的玄色衣衫,背著手站在暗處,與黑夜融為一體,看不清神態,底下跪著一個身材肥碩的太監。


    想來是那小公主必定在背後做了點什麽,這幾個廢物竟變了個態度。


    他想的果真沒錯,那小公主真的很愛管閑事,竟還是個小菩薩。


    隻是他要想接近那小公主,就得投其所好....


    若是他不可憐了,還如何引得那美麗的小公主對他施加援手呢?


    想到此,他眸中忽而閃過一絲掩不住的冰冷,目光掃過眼前之人,漸漸眯起眼睛。


    跪在地上的劉公公瑟瑟發抖,肥碩的身體一顫一顫的,那雙小的快看不見的倒三角眼睛滿是害怕之色。


    原本他隻是照常過來送個晚膳,而且受棲夏公主身邊的引月姑姑教訓之後,他哪裏還敢怠慢這位質子,不僅換了新的食盒,還特意花了銀子添了幾份菜式。


    誰知,這質子看了之後卻不似往常那般拿走,他就好奇地抬眸看了一眼。


    然而,劉公公永遠不會忘記這一眼。


    那宛如蛇蠍般冰冷的目光,如陰暗泥溝裏的臭蟲爬在身上,少年麵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但卻讓劉公公看到了死亡的凝視,仿佛在肆意嘲笑他的無能與愚蠢。


    他嚇得老腿一軟,他很想走,可渾身像是被人釘在牆上無法動彈。


    這哪是個人,根本就是地獄裏的魔鬼!


    蕭景硯睨了一眼地上的劉公公,寒聲道:“我要你按之前那般去做,聽明白了?”


    “是....是...”


    劉公公瘋狂點著頭,但他實在不解質子為何如此生氣。


    他要是照做,被那棲夏公主的婢女們發現,他也得死!橫豎都是死,他這條老命怕是得交代在這了。


    “你隻需完成我交代的事,我會保你性命。”少年眼中劃過不耐,語氣沉了幾分。


    隨後,他示意劉公公下去,轉身進了屋內。


    視線觸及床邊角落的那隻斷了羽翼的小鳳凰,他輕輕撿起,細細拂去表麵細小的灰塵,藏進床下的一處暗格。


    -


    月光如水,窗外梨樹飄來陣陣幽香。


    鄔夏夏托著腮,鬱悶地靠在窗前。


    自下午得知紙鳶的確找不到了之後,她心裏就一直空落落的。明明阿衍哥哥也說會再給她做一隻更漂亮的,可她就是感覺很難過。


    她想,一定是因為那是沈衍送她的第一隻紙鳶,畢竟意義是不同的。


    要說這西苑,就隻有那魏質子的院裏他們未曾進去過.....


    或許是在一個無人發覺的角落呢?


    或許隻是質子殿下沒看到呢?


    不行,她得再去找找!


    鄔夏夏不信邪,她打算再去一次西苑。


    很快,夜色之下,一名戴著鬥篷的少女帶著一個小宮女繞路出了雪苑。


    引梅在前麵打著燈,見公主鬼鬼祟祟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您這麽晚了是要去何處?”


    “噓!”


    鄔夏夏轉頭示意引梅噤聲,引梅忙乖乖閉嘴,隻是依舊瞪著大大的眼睛,滿眼好奇。


    她微微歎了口氣,以引梅的性子,不告訴她又要煩上一路。


    “我要去西苑再找找阿衍哥哥送我的紙鳶,你可不許告訴引月姐姐。”


    引梅點點頭,委屈地小聲道:“可是公主,奴婢午間都快把整個西苑給翻過來了,真的沒有您的紙鳶.....”


    是真的!


    她可是親自帶著一行人一路拆過去的,都快把蓮花池都給掀了!幾條魚都被嚇得翻了肚皮,也沒找到紙鳶的影子,累死她了。


    鄔夏夏才不聽,加快了腳步。


    有或沒有,她都得親自去那質子院子裏翻上一翻。


    “哎,公主,您等等我呀!”引梅快跟不上了,壓低聲音喊道。


    等真的到了那熟悉的殿門口,鄔夏夏卻有些退縮,猶豫時,卻聽門內傳來一陣的咳嗽聲,似乎咳得很是厲害。


    “是何人在門外,咳咳咳...”


    門內傳來一道虛弱沙啞的聲音。


    引梅嚇了一跳,轉頭看向公主,鄔夏夏輕輕推開那未鎖的殿門,眼前看到的一切讓她瞳孔頓時緊縮。


    夜色寒涼,白日裏那名瘦弱的少年依舊穿著單薄的衣袍,竟在院裏彎腰洗著衣物。


    方才劇烈的咳嗽過後,毫無血色的白皙脖頸上青筋還未完全褪去,麵色在夜色下白得近乎透明,唇角發白,眼眶還染著紅色。


    “公主...?”


    見來人是她,又急忙起身,但好似使不上勁,少年無力地跌倒,狼狽地扶著旁邊的白牆。


    鄔夏夏猶豫一瞬,還是上前攙扶住他,慌忙道:“你....你可還好?”


    引梅上前一同幫忙,將蕭景硯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夜晚的蕭景硯似乎看著格外蒼白,惹人心疼,隻見他搖頭輕笑道:“公主無須擔心,隻是老毛病了。”


    借著月光,他看清了眼前的少女,那雙濕漉漉的琥珀色眼眸緊緊盯著自己,裏頭流露的隻有對他的關心,幹淨純粹,不摻一絲瑕疵。


    又是這般的神情...


    小公主似乎很會使用她這張美麗的臉蛋,和那悲天憫人的神態。


    他承認,他有些煩躁。


    她的眼睛實在太過幹淨,仿佛一麵鏡子,把他戴著的麵具狠狠撕下,清晰地映照出他內心的邪惡。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他是向往得到那些美好的。


    蕭景硯是個矛盾的人,一邊厭惡著這些東西,一邊又不受控製地被吸引著。


    他看著少女解開身上的鬥篷,溫柔蓋在自己身上,少女帶著清香的發絲有幾根輕撫過他的臉側,聽到她開口:“晚上風大,殿下還是迴屋休息吧。”


    鄔夏夏心裏很生氣。


    明明她已經派人告誡過劉公公,怎的還敢如此怠慢,竟連衣物都要質子親自清洗。


    簡直是不把她放在眼裏!


    若她今日不來,是不是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切?就憑蕭景硯這軟弱的性子,想來也不敢與她說,隻會默默咽下這般苦楚。


    原本以為外邊院落已是破敗一片,進屋後更是讓她唏噓不已。


    從小被帝後精心養大的鄔夏夏,從未見到過這般簡陋的寢殿。


    一張簡單的方桌,上麵擺著茶壺和兩個茶盞,其中有一個還帶著缺口。兩張搖搖欲墜的椅子,一張簡陋的床榻和一個老舊的櫃子,再無其他。


    可以說是一覽無餘。


    因著那椅子實在不好坐,鄔夏夏隻得扶著蕭景硯去了榻上,這才發現那折疊整齊的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層,還帶著些許黴點。


    引梅本想攔著公主,這大晚上的,公主怎可進入男子寢殿!


    想著這西苑也沒別的宮人瞧見,但這質子殿下也實在可憐,這才硬生生止住了言語。


    引梅見那質子殿下嘴唇幹的發白,便去幫忙倒水,卻發現茶壺裏空空如也,轉頭向鄔夏夏詢問道:“公主,奴婢去取些水燒一點罷?”


    鄔夏夏點點頭。


    引梅一出去,這小小的寢殿就隻剩他們二人,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緩慢。


    鄔夏夏悄悄瞥了身邊的少年,卻發現他也在偷偷注視著她。


    二人目光交錯,仿佛時間靜止一般,觸及那道熾熱的視線,鄔夏夏嚇了一跳,急忙收迴眼。


    他為何這般看著自己?


    察覺到鄔夏夏奇怪的神情,蕭景硯撇下眼瞼輕輕咳了幾聲,一副虛弱作態,滿是歉意地說道:“公主宛若仙人,在下一時看呆了,請見諒。”


    鄔夏夏是第一次聽旁人如此直白地誇她,她的目光一瞬間凝固,整個人呆若木雞,隻聽到自己木訥的聲音:“無,無事。”


    蕭景硯像是發現了一件新奇的東西,饒有興趣的觀察著她。


    是,他覺得自己好像並不排斥這個美麗的小公主。


    幾次見麵,好像都沒有從她的眼裏看到那些他自小見慣了的東西。


    厭惡、算計、恐懼、傲慢.....


    看來金國真的將她保護的很好,如同一朵在高處尚未沾染塵埃的清蓮,若將來有一天被他狠狠摘下,她又會如何呢?


    他惡劣地想著,在鄔夏夏看不到的地方,眼神變得陰鶩和極度興奮。


    既然這是她自己主動來的,不如就提前開始他的計劃吧?


    “還未真正向公主介紹自己。”蕭景硯直起身,目光落到鄔夏夏身上,正視著她,溫柔地開口道:“在下蕭景硯,多謝公主多次相助。”


    “我雖無權無勢、兩袖清風,但公主日後若有需要,定傾囊相助。”


    鄔夏夏看著麵前彬彬有禮的少年,記起母後與阿衍哥哥曾告誡過她,畢竟他是敵國質子,不宜與之走得太近,需小心謹慎。


    但此人雖是身處難境,卻知恩圖報、心地善良,與他交個朋友倒是無事。


    想了一番,鄔夏夏認真道:“好,殿下日後若是需要幫忙,也可到雪苑尋我,雪苑離這不遠,隻需一刻鍾的腳程。”


    蕭景硯默默記下。


    雪苑....他在心裏喃喃道。


    是個好聽的名字,配得起這小鳳凰。


    蕭景硯抬眸,漆黑的瞳中映照出少女紅撲撲的臉頰,在燭光的搖曳下散發著暖意。


    “如此,在下可是與公主相識了?”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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