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府這日人倒是罕見的都湊在了一起。


    往日裴老太太因為年紀大了喜愛清淨,又與小輩們的作息甚是不同,實在湊不到一起去,大部分時間便習慣了在自己院子裏的小廚房用飯。


    這日卻也讓劉婆子攙著她來了正廳。


    裴老太太已過花甲,身體仍舊十分不錯。精神矍鑠,笑起來聲音爽朗。她一頭銀白發絲一絲不苟地攏在腦後,一雙眼是看透世事的豁達,看上去便是個極有福氣的老太太。


    瓊音一來,她就迫不及待上來拉住了瓊音的手,含笑看著她,滿意得不住點頭。


    “這就是音音吧。像你祖父,也像你祖母。”


    “好好好,是個極好的姑娘。”


    她的視線又看向旁邊站著的兩個孫子,又看著眼前花一般的姑娘,更是滿意得不行。


    她給瓊音介紹。


    “這個是我大孫聿崢,昨天他去接的你,想來音音你已經知道了。這是個混小子,他說話要是不好聽,音音你就少搭理他。”婉瑩昨兒就跟她說起過了,大孫沒能與她一道吃飯是去接了沈家的姑娘。


    裴老太太隻掃了裴聿崢一眼,就十分簡略地用一句話一帶而過。


    裴聿崢在老太太看向他的時候才掀起眼皮看向祖母牽著的那個淺笑的姑娘,隻他還尚未與瓊音對上視線,祖母就已拉著瓊音走過了他。


    ……


    他甚至隻看到瓊音的一片行走間紛飛的裙角。


    像隻振翅而飛的蝴蝶,還未停到他的指尖就已翩躚而去。


    裴老太太自是對大孫的脾氣秉性一清二楚,也沒奢望他一棵千年鐵樹朝夕之間就能開出桃花。


    更何況沈家音音這樣一個看著就軟和得不行的大家閨秀,她還怕大孫那個眼高於頂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性子唐突了人家。


    於是她美滋滋地牽著瓊音和她說起了昨天尚未見過的裴聿岑。


    “音音啊,這個是聿崢他弟聿岑,和你年歲相當,想必你們小孩子很是能聊得來。”


    小孩子?


    身後大刀闊斧坐在扶手椅上正無聊得轉茶杯蓋的裴少帥聽到這句話撇了撇嘴,臉色有些一言難盡。


    又不是兩三歲四五歲,裴二明明更像個隻知悶頭死讀書的古板小老頭,是哪門子的小孩子?


    裴老太太完全忘了大孫子,眼裏隻看得到身前的這一對金童玉女。


    “聿岑比你虛長一歲,音音要是願意,就喊他一聲哥哥。若是有什麽事,也盡可找他。”


    說著又看向裴聿岑。


    “聿岑,這是你沈叔父家的瓊音妹妹,昨兒你學校有事沒見成,給你瓊音妹妹賠個不是。”


    裴聿岑對著瓊音溫和淺笑,“是我的不是。瓊音妹妹還請不要見怪。”


    “嗤。”


    瓊音還尚未答話,不遠處的裴聿崢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他們這一個個的倒是親親熱熱的。


    多大的人了,還哥哥妹妹的。


    聽得他頭疼。


    裴老太太聽到聲音迴頭看了一眼,就見自己大孫子低著眼在轉茶杯蓋。


    這個沒耐性的,大抵是不耐煩了。


    裴老太太暫且懶得理會他,便由著他去了。


    瓊音自然聽出那聲冷笑是裴少帥的,可她自覺與她無關,裴老夫人和裴二少都沒什麽劇烈的反應,想來也已經習以為常了,便沒偏頭去瞧。


    她正打量著眼前這個隻比她大了一歲的裴二少。


    怎麽說呢,是個和裴少帥完全不同的人。


    大背頭,金絲眼鏡,一身黑色立領學生裝,滿身的文雅,溫和又無害。


    五官與裴少帥有三分相似,但給人的感覺全然不同。大抵是年歲尚小,沒有那麽氣勢逼人,也沒有那麽淩厲。


    最不同的是那雙眼,裴大帥的那雙鳳眼是如夜一樣的黑與深邃,總讓人擔心會不由自主陷入那片漩渦。裴二少卻生了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澄明得像山間的泉水又像午後的日光,清淩淩不沾半分凡塵氣。


    隻一瞬瓊音就收迴了視線,低頭輕聲喊道。


    “聿岑哥哥,沒關係的。”


    “啪嚓——”一聲清脆的脆裂聲從身後傳來。


    兩聲迥異的聲音幾乎在同時響起。


    這下所有人都下意識朝著碎瓷聲發出的地方看去。


    隻見裴少帥依舊八風不動地坐著,旁邊檀木桌子上隻放著一個茶杯。


    杯蓋則碎成一片片散落在他腳邊。


    被眾人齊齊看著,裴少帥也隻愜意地掀起眼皮,聲音裏也全是漫不經心。


    “還不吃飯?我餓得手都不穩了。”


    裴老太太的注意力才終於全部收迴來,她沒好氣地看了大孫一眼。


    “你這孩子,多大個人了,還不穩重點兒。拿那個茶杯蓋在那兒玩,它不碎才怪。”


    說著又有些奇怪,“時辰也不早了,你爹和你娘怎麽還沒來?他們來了就讓下人傳菜。”


    裴老太太招來一個小丫鬟叫她去看看月園那邊是什麽情況。


    她又慈愛地看向瓊音:“音音餓了嗎?我們先去坐下。”


    瓊音自然搖頭說不餓。


    那邊還好好坐著的裴少帥卻已經起身朝著飯廳走去。


    待大家夥都坐下,被眾人念叨的裴大帥和裴太太才終於姍姍來遲。


    裴大帥雖然沒有裴老太太慈愛,但尚且能稱得上溫和。


    大抵習慣了發號施令,他話不多,並未與瓊音多言,在瓊音與他見過禮之後就擺擺手讓她不必多禮。


    裴太太倒是如昨日一般親切,貼心詢問瓊音昨晚睡得可還好,可有哪裏覺得不習慣?


    瓊音自然一一作答。


    隻是不知為何,裴太太卻像是對裴大帥有些不滿。


    裴大帥屢次把視線投射向側著頭同她講話的裴太太,裴太太全都恍如未覺,對裴大帥示好般夾到她餐盤裏的飯菜也視而不見。


    裴大帥卻沒有絲毫不耐煩,縱使裴太太將他忽略了個徹底,他看向裴太太的目光裏仍舊滿是與看向其他人不同的柔和欣然。


    瓊音將這場景全都看在眼裏,她若有所悟。原來位高權重如裴大帥,也是會低下頭給自己的夫人夾菜認錯的。


    夫妻之間原來是可以這樣相處的。


    而不是像她的父親和母親一樣。父親專斷獨權,是一家之主。母親如蒲柳一般,依附於他,從來無甚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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