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夫人輕輕一笑,“老身病體纏身有一段日子了,這人病了吧,就容易東想西想,心軟,年輕時候認為不可饒恕的事,如今都漸漸看淡,否則,今天這樁事,別說如何處置,便是發生都不可能發生。”


    最後兩句,兩個婆子清晰的感到了老夫人的淩厲。


    那病容憔悴的臉明明是笑著的,卻給人一種不敢挑釁的壓迫感。


    兩個婆子忍不住低下頭,渾身打了個哆嗦。


    心想今兒不會真踢到了鐵板吧?


    老夫人說完,不再贅述,隻靜靜的看著薑嬴。


    怎麽看怎麽歡喜。


    人家府上都是孫女多,孫子少,薑家不同,三個大孫子,隻一個小孫女。


    老夫人原先對薑怡琳也是非常不錯的,那時候她剛從邊關迴來,八九歲的模樣,站在花廳裏俏生生的。


    雖不如京城養大的粉雕玉琢,但邊關的環境就那樣,孩子粗糙些也正常。


    老夫人下大手筆,開了私庫給她置辦衣裳首飾,帶她去宴席,巴不得昭告全京城自家有嬌嬌小寶貝了,誰知才沒多久,老夫人便無意中聽到薑怡琳和下人抱怨,


    “祖母身上味兒好重,中藥的味兒、檀香的味兒,還有一股瀕死之人腐敗的味兒,每次在她身邊待完,我迴去都吃不下飯,要狠狠洗上一個時辰的澡才舒服。”


    這樣傷害性不強,但令人寒心的話,連氏聽過不止一次。


    加之她每次但凡親近一點琳姐兒,洛氏就跟護食兒的老母雞一樣,咯咯噠咯咯噠上躥下跳,時間一久,連氏對琳姐兒的心也就淡了。


    再說琳姐兒和幾個哥兒終究不一樣,女孩子家,心思敏感,母親的小棉襖,對她恭敬有餘親近不足。


    連氏原本就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人,從此,該有的關心不少,但更多的……也就沒了。


    這次因為皇帝賜婚,她害怕琳姐兒跳火坑,瞻前顧後,多有勸說,反倒踩了母女倆的尾巴,與她爭鋒相對。


    相當於把最後一層遮羞布都一把扯了。


    那晚上,唐嬤嬤陪她一塊兒掉淚,“老夫人啊,咱不管了,不管了還不成嗎?


    “您病到如此地步,還為她們著想,為府上著想,奈何人家根本不領情。


    “有句話說得好啊,不是從自己肚皮裏爬出來的,終究隔著一層。


    “咱以後隻要大哥兒、二哥兒,這兩個被夫人嫌棄不要的可憐孩子,我們一塊兒相依為命,再也不管外麵的閑事了可好?”


    原本唐嬤嬤還對薑怡琳有幾分期待,這一次,也徹底寒心了。


    主仆二人打定主意,往後康濟堂是康濟堂,國公府是國公府,不求上慈下孝,隻求相安無事。


    不想今日還是發生了王婆子劉婆子以下犯上的事兒,這麽一看,便是相安無事也難做到!


    薑嬴明顯感覺老夫人陷入了自我思緒,還以為可以躲過一劫不發表意見,誰知她迴過神來,又問一遍,“薑丫頭,說吧,老身就想聽聽你的意見。”


    她對琳姐兒好,琳姐兒不領情,又感到自己活不長了,所以不願去爭,不願去搶。


    但若是薑丫頭需要,連氏覺得,她這把老骨頭,還是能再戰一戰的。


    薑家英魂,從無軟蛋!


    薑嬴咳咳兩聲,才發現亭子裏幾乎所有目光都在她身上,包括王婆子劉婆子兩個。


    瞅著她倆那沒皮沒臉,橫行霸道的模樣,薑嬴本能冷哼了一聲,“老夫人既問我了,我若說假話,便顯得辜負了老夫人的信任。


    “我這個人呢,溫柔大度,善良和藹,心胸寬廣,以德報怨——


    “抱歉,上麵這些都和我沒什麽關係,我就是個十足冷心冷情,睚眥必報,受了委屈絕不肯隔夜的人!


    “所以老夫人您別問,問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財狼多獠牙,害怕危險,當然就要先一步拔掉它的獠牙,毀掉它的攻擊性。”


    薑嬴這番話一撂,亭子裏落針可聞。


    幾個銀目瞪口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般毫不避諱的“大實話”。


    薑姑娘就不怕被人說惡毒嗎?


    薑元臣蹲在雪枝旁邊,心疼她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想碰不敢碰。


    他智力受限,對於薑嬴的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全部理解,但這並不妨礙他和薑嬴同仇敵愾,“罰!奶奶,她們欺負雪枝姐姐,罰她們不許吃飯!”


    在薑元臣如今的意識裏,不讓吃飯,已經是最重最重的懲罰了。


    因為好幾次洛氏到他的院子教導,指望他多少恢複一些從前的讀書天賦時,薑元臣做不到,洛氏便罰他不許吃飯。


    有一次甚至直接餓到暈厥。


    童言無忌,唐嬤嬤聽了止不住的抹淚,上前一步攔抱薑元臣,“二哥兒聽話,過來點兒,別再碰到你雪枝姐姐了,她疼。”


    “老夫人待會兒就給你雪枝姐姐請大夫。”


    “而且啊,老夫人定會為你雪枝姐姐做主的,重重懲罰那些拿著雞毛當令箭傷害你雪枝姐姐的人!”


    薑元臣眼睛紅紅的,依依不舍起身,“嗯嗯,我聽話,唐嬤嬤我聽話,這樣奶奶才能幫雪枝姐姐……”


    “奶奶……”


    大孩子滿目哀求,配著軟糯的聲音,懵懂天真的帥臉,殺傷力十足!


    老夫人閉了閉眼,心頭蔓延出無盡的悔恨。


    她錯了,錯得離譜啊!


    明明三歲小兒都懂得的懲惡揚善道理,她怎麽就給丟了呢?


    王婆子劉婆子一見老夫人這樣兒,頓覺不妙,轉身便打算跑。


    然而老夫人已經聲色俱厲的下令,“來人,將兩個濫用私刑的老刁奴綁起來,重打三十大板!待會兒洛氏迴來要有任何不滿,讓她直接來康濟堂質問我老婆子!”


    【哇偶,祖奶奶發威嘍,祖奶奶威武!】


    【笨娘親,好樣兒的,是你給了祖奶奶勇氣。】


    小言摯歡唿雀躍,就好像觀看江洋大盜被斬首的吃瓜群眾一般。


    薑嬴默默翻白眼:咋地,要不我改名叫梁靜茹你看還行?


    兩個婆子被行刑的時候,老夫人終於對薑嬴下逐客令。


    “丫頭,迴吧,這種血腥的場麵就別看了,免得晚上做噩夢。”


    薑嬴表示,no,不存在的,您想多了!


    她隻會覺得解氣。


    老夫人不依,“你不怕,孩子總怕吧?聽我的,今日先帶著孩子迴去,等有空了,再請你們來玩。”


    若不是好多事情沒查明白,老夫人恨不得當場認親,讓薑嬴直接就在國公府住下來的好。


    再者,打了兩個婆子,等洛氏迴來,少不了一番扯皮。


    這種汙糟事兒,她一個人鬧心就算了,不想讓薑嬴也跟著鬧心。


    薑嬴聞言,轉頭朝聽板子聲聽得津津有味的兒子掃了眼……


    他,會害怕?


    隻怕不是內心興奮得嗷嗷叫吧!


    小言摯,【嗷嗷嗷,打,狠狠的打,這種倚老賣老的刁奴最是該死!】


    【郡王府也有不少這種老刁奴!】


    【小時候貪墨本公子的銀錢點心,本公子大了,他們就忽悠本公子去花樓,害本公子被渣爹打了不少冤枉板子。】


    【可惜了,本公子現在視線範圍有限,看不到書裏說的一丈紅盛景……】


    薑嬴越聽,整個臉越麵癱。


    最後兩個婆子直接被打暈過去了。


    老夫人起身,“行了,把她們拖去柴房暫時關起來。走吧,薑丫頭,我送你一程。”


    打定主意不讓薑嬴留下來摻和了。


    不然鐵定要被洛氏記恨上。


    然而沒等一行人走出內院,管家模樣的老伯急衝衝跑上前,“老夫人,外麵有輛馬車,說是來接薑大夫迴家的。”


    薑嬴,“???”


    誰?誰知道她在國公府?


    難道是言酌?


    好啊,狗王爺,果然派人盯著她行蹤呢!


    老夫人沉思片刻,沒讓薑嬴立馬出去,而是派銀萍先跟著管家到門口看具體。


    得確定是薑丫頭的夫家,才能放行。


    銀萍迴來點點頭,“奴婢都看清楚了,是薑大夫的夫君沒錯,上次咱們一起在相國寺山下見過的。”


    說著,還對薑嬴曖昧一笑。


    那眼神仿佛在說:瞧,薑大夫這才出來多會兒,人就追來了。果然是新婚夫妻甜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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