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孫玲瓏跪倒於地的瞬間,天明同時向李斯行禮,“請李斯丞相,賜公孫玲瓏這大逆不道之人……”天明緩緩抬頭,“死罪!”沒有去管其他人的言語,眼睛隻是緊盯著李斯,隱藏已久的巨獸,露出了他尖利的獠牙。


    “請丞相恕罪啊!”公孫玲瓏匍匐於地,哭泣道。她的心中防線已經被徹底摧毀,哪怕是最後拚死一搏的勇氣都已被盡數撕裂。


    “‘恕’罪,”天明斜眼斜眼看了看公孫玲瓏,“你這是認了麽?”


    “我……”


    “請丞相責我不敬之罪,”天明看向李斯,“同時也治其……死罪。”


    李斯沒有說話。


    “子明,”伏念看著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在場的氣氛似乎在伏念的這句話下有些緩和,很多人都好像吐了一口氣一般。


    “師公,”天明與伏念對視,“每個人心中都有著一片柔軟,一塊禁區。我不知您是如何對待闖入其中之人。或許您心中懷‘仁’,欲寬他,想恕他,能忍他,可讓他,但是……他們會接受麽?亦或是繼續下去?所以,我能給予他們的……隻有痛苦。僅此而已。”他偏過頭看向公孫玲瓏,“或您以德報怨,而我,以直報之。”


    “好!”整個廳堂隻餘下李斯的鼓掌聲。


    心中的柔軟?禁區?既然有所謂的羈絆,那麽就代表你有弱點。既然有弱點,那麽便可以被掌控。很好!是個完美的手下。李斯極力掩飾著自己想得到眼前這名少年的欲望:這名少年有缺陷,所以才完美!若是無缺陷,那麽必定是偽裝。放蕩不羈,心中卻又曆經磨礪,真正從世間最底層走出來的人,卻又智慧超群。急智,布局皆為上佳,隻需給他一個小小機會,便可一飛衝天!而這毫不掩飾的憤怒,更是代表著他的年少輕狂!曆經磨礪卻又不知險惡,懂得人心卻又不知進退,簡直就是一張純白無暇的白紙,隻需其他人的一點墨,便會亮麗非凡。最重要的是……他有弱點。


    “子明果真是少年英傑。”李斯的這句話讓儒家子弟鬆口氣,伏念卻是皺起眉,天明今天所造成的事雖然讓他心中不適,但不得不說麵前這個少年是名天才,雖然看似性格有些偏激,但所需要的隻是一點小小的引導而已。李斯稱其小友,究竟是何意?“念你年幼,恕你無罪。”天明不抬頭,不動彈,“至於公孫玲瓏……”他思緒良久,還是需要保她‘一命’,“杖責,五十。”


    “丞相……”


    李斯沒等天明說出多話便再次開口:“重責。”他言語中釋放出一絲壓力。


    “……多謝丞相。”天明神色中透露著不滿,卻無辦法。荊天明內心之中告訴他,李斯做出這種讓步,已是極限。或許他同時也在慶幸,對於現在的他,‘殺人’,他還沒做好準備。


    “大人饒命啊!”


    麵對公孫玲瓏的哭訴,李斯隻是一聲嗬斥,公孫玲瓏便被人拖了下去。“不要在此處行刑,拖出小聖賢莊。重責!”看著提著軍棍的士卒他吩咐道,言語中再次喝出的重責更是向在座的人表示他懲治公孫玲瓏的決心。士卒連連稱是。


    “既然辯合之術已經結束,”天明一鞠躬,“那小人便先行告退了。”


    他剛欲轉身,“等等!”天明一愣,看著發出聲音的李斯。


    李斯看著楚南公,“南公以為,此子如何?”


    “雖顯稚嫩,”楚南公咳嗽兩聲,聲音略顯沙啞,“卻……已非凡人。”


    這句話對於楚南公而言或許隻是一句評價,但對其他人而言,‘已非凡人’?這句話如果從別人嘴裏輸出,他們頂多當成一句笑話,但此時說出此言的是誰?昔日楚國第一賢者!‘賢者’之名,可不隻是說說而已。


    楚南公這句話卻是讓李斯受到了……‘驚嚇’。‘已非凡人’,楚南公何時對別人做出過這種評價?


    ‘凡人’?對楚南公而言,什麽人才能夠不被稱之為‘凡人’?是居於人世頂端的皇帝?亦或是隱於深山的智者?還是亂世之中的奇人?誰知道呢?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這人是嗷嗷待哺的幼兒,還是年過古稀的老人,哪怕他是一個不能自理的殘廢!在楚南公這句話下,前路便是一片坦途。


    “凡人?”星魂麵容有些邪異,“那敢問南公,此處有幾人不是所謂的‘凡人’?”


    “渺渺三人。”楚南公不鹹不淡。


    “三人?儒家?”


    “有兩人不屬儒家。”楚南公用力咳了兩聲,“老人家老了,身體也累了。”言語中表示自己不會再多說了。


    “那麽……”星魂站起身,向李斯行了一禮,“李斯大人,既然此次辯合已經辯到九局,不如……讓我與這,子明。辯足這,第十局。如何?”雖然是這樣問著,但他卻已是慢慢的走向天明。


    “星魂閣下貴為陰陽家兩大護法之一,何必與我這儒家的小小一名學生過不去?”天明雖看似平靜,內心之中卻已是快翻天了。


    “大哥!大哥!這個妖怪小孩怎麽出來了?”天明顯得很急躁。


    “冷靜。”荊天明卻是顯得淡然,“你忘了我和你說過什麽了嗎?無論如何,你不可以……”聽著荊天明的話,天明的內心逐漸平靜,他必須冷靜!就如同,他大哥一樣。不!他……


    “你可不是‘小小的’儒家學生,況且,”星魂手上出現淡淡的藍色,“你有選擇麽?”


    天明看著他手中逐漸凝型的氣刃,坐在地上。星魂一笑,手中藍色散去,坐於天明對麵。


    “好!”李斯沒有絲毫的不喜,“一個是陰陽家的少年天才!一個是楚南公所言的已非凡人!這辯合的最後一局,倒是頗有看點。”


    “來者是客,星魂先生,請出題吧。”天明說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那我便不客氣了。”聽著星魂的話,天明卻是一愣,什麽鬼啊!不是應該你推辭數次,最後我再勉強接下這個出題權麽?你怎麽不按劇情走啊!


    星魂看著天明顯得有些哀怨的眼神有點懵,而李斯看天明的表情卻是猜到了天明心中所想,更是對天明放心了些許。畢竟還是有些小孩子心性,很多東西都直接寫在了臉上。


    “那麽今日,我們便來論,‘道’。”


    星魂這出題卻是讓所有儒家子弟不忿,與陰陽家論‘道’?那和與公輸家比試機關術有什麽分別?可以與公輸家比試機關術的隻有墨家。同樣,有資格與陰陽家論‘道’的也就隻有道家。


    “這不公平!”


    “這還算什麽辯合!”


    “陰陽家就隻有這種氣度麽?”


    此起彼伏的聲音不絕於耳。


    “住口!”伏念一聲厲喝,威道之‘勢’將所有儒家子弟統統鎮壓,一時之間無一人敢多言。“子明尚未開口,什麽時候輪到你們說話了?儒家的規矩,都忘了麽?全部抄寫詩經十遍!”一瞬嘩然,卻又馬上停聲,“二十遍!後日午時前交出!未完成者,多抄三十遍!”這次已是無一人敢吱聲,他朝李斯拱手,“讓丞相見笑了。”


    “無妨,”李斯一笑而過,“隻是眼前這一場好戲,卻是要慢了十餘息才到。”他意有所指,卻是不太在意。


    這十餘息時間雖是伏念故意為天明爭取,但並沒有想要天明真的將星魂在論道上擊敗,雖然隻是增加了一點希望,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論‘道’?”天明露出疑惑的樣子,“那敢問先生,何為‘道’?”


    “‘道’含萬物。”星魂嘴角開始時時刻刻掛起那絲貌似不刻意的笑,“天與地,生與死,水與火,木與土,寒與熱,虛與實,日與月,白晝與黑夜,哪怕是春,夏,秋,冬,之間的輪轉依然逃脫不了陰陽兩儀之間的變幻,天下萬道,終歸陰陽。我陰陽家所行,便是大道。”


    天明閉目良久,“子明兄,不知我言可有誤?”星魂隻是輕笑。


    “我頭頂於天,腳可立地。”天明睜開眼,“初之而生,終之而死;口能含水,手可炙火;食之五穀,初生於土;冬日而寒,夏日而熱;虛實之間,誕生真我;日與月,我幾乎每日都見!”天明每多說一字接下來眼中精光便愈加強烈,一股強烈的自信湧入全身,在場之人盡都能感覺到,“白晝與黑夜的變化,對我而言隻是彈指一揮;春,夏,秋,冬,之間輪轉隻是我生命中的百一!時間一直流轉於我的身側,空間隻是我之所在;陰陽兩儀之間的變換,我盡掌於手中!天下之間有萬道!世間唯獨我,一心!”天明一聲長笑,“我掌,握‘道’!”


    “你……”星魂怒而起身。依星魂所說,陰陽家所行的是大道,也就是說陰陽家便是‘道’。而天明所說卻是‘我掌,握道’。如果他說的是‘我掌握道’也罷,可偏偏說的就是‘我掌,握道’!這豈不是在說陰陽家不過是他手中的玩物而已嗎?這種話,他怎麽可能忍得了?


    手中氣刃瞬息凝形,可一人卻在刹那間阻於他的麵前,“星魂大人,這隻是辯合而已。”張良緩慢開口。


    “多謝星魂大人賜教!”天明笑著開口,然後馬上又將臉上的笑容收斂,“這局是我輸了,”儒家弟子皆是不解,“子明無法證明你的道是錯的,所以子明……輸了。”他似乎有些不甘。


    與其他人不同,伏念與李斯他們臉上卻是讚賞,隻是一場辯合,他剛剛所收獲的東西,遠比現在的一‘敗’要多得多。而且比起剛才的不知進退,現在卻會稍微退讓些許,他在剛剛不足一個時辰裏,進步了不止一星半點。


    又是幾聲鼓掌,這次卻不止李斯一人,還有伏念,顏路,楚南公。


    “星魂大人對‘道’的理解遠非常人,而子明小友卻可以在星魂大人之後加入自己的理解。不如此局,算做平局,如何?”李斯打著圓場。


    “多謝丞相大人,但是子明還是甘願服輸。”天明躬身。


    “便如丞相所言,算作平局吧。”雖天明說甘願服輸,但星魂知道,真正輸的是自己。輸了場麵,但不能再輸氣度。


    “星魂閣下,”天明看向星魂,“承讓了。”


    “牙尖嘴利的小毛孩。”星魂湊在天明耳邊輕聲道。


    “滿臉妖氣的小怪物。”天明豪不畏懼的迴禮。


    “子明。”李斯看著天明。


    “子明在。”天明迴道。


    “男兒當世,該為何?”他問。


    天明低頭,良久,“執三尺青鋒,立不世之功!”


    “好!”李斯看著天明的眼神再變,‘立功’而不是‘成業’,他是一個‘英雄’。但,所謂的‘英雄’,大都是臣,難以為君。“不知子明可願與我同歸而去?”


    “請恕子明無能,”天明輕聲道,“此時卻是無法離去了。”


    ‘此時’麽?一念及此,心中一笑,“那伏念先生,儒家的諸位,我等便告辭了。”走到門口,看天明沒有相送,“子明何不送我們一程?”


    剛剛因為緊繃的精神放開而升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的天明頓時愣了一愣,立馬正色道:“昨日半夜未能入眠,今日我也該盡早休息了。”


    心裏:老家夥快滾啊!跟你們這些家夥打交道實在是太累了!話說,大哥真是太強了。


    雖然荊天明今天隻是在旁邊輔助,並不主導,可偶爾的提點,主意,解釋卻是讓天明在這些人中如魚得水。


    “那便不勞煩你了。”他迴過身,眼中似乎帶著絲絲怒氣。


    昨日,今日,今日是昨日。指下次見麵時的‘今日’,會‘盡早’麽?話中之話,包涵到這種程度。子明,我記住你了!李斯眼中是怒的,嘴角卻是在輕掀。


    但不得不說,他想多了。


    而盜蹠將這發生的一切帶給墨家諸人,並解釋荊天明在這過程中隻是出現了不到十息時間時,他們更是震撼!


    “我掌,握‘道’!好一個我掌握‘道’!這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天下至理!”徐夫子讚歎道。


    “真想不到這句話居然出現在天明的嘴裏!”雪女掩嘴輕笑。


    “話說,公孫玲瓏那家夥怎麽樣了?重責到什麽程度?”大鐵錘饒有興趣,自從和荊天明打過一架之後,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麽說天明都會被怒目而視,隻好把語風轉到公孫玲瓏身上以求關注度。


    “天明這小子,這次心可真夠狠的,”盜蹠一副不忍心的樣子,“估計如果不是因為公孫玲瓏這家夥是秦國那邊的,李斯必須要保她的命,那家夥說不定真的就這麽死了。她那被打得叫一個血肉模糊啊!連聲音都叫得變得沙啞了。要我說,天明和那胖女人過不去幹嘛?”


    “過不去?”高漸離眼睛一眯,“可能……我們之間某個人的……或許,和她有關係。”高漸離散出絲絲寒意。


    “那要不要我去幹掉她?”盜蹠眼中露出一絲戾氣,手作刀狀在脖子前一劃。


    “不可!”在專心為零號白虎的腳部一個零件做維護的班大師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這裏,“既然李斯確定了要保她,那麽現在她肯定不會輕易露頭,而且定被保護周密。”


    “不說其他,我現在更在意的是天明。”蓋聶緩慢開口。


    “天明怎麽了?”雪女小聲問道,“我覺得他這次做得很好啊!”


    “不關這些事,”蓋聶看向盜蹠,“小蹠,天明在說出‘我掌,握道’的時候,他是不是有一些奇妙,而又說不出的變化?”


    “聽你這麽一說……”盜蹠點了點下巴。


    “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都急死我了!”大鐵錘氣道。


    盜蹠聽此,小聲道:“好像是有一些什麽變化,好像……更自信了,而且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但好像他突然變強了許多。”


    “果然如此。”蓋聶心中了然。


    “蓋先生,這是……”徐夫子輕聲問。


    “他在幫天明‘煉心’。”蓋聶眯著眼睛。


    “煉心?”高漸離疑惑。


    “對!”蓋聶肯定道。


    “問題就是,這個什麽‘煉心’,到底是什麽東西!”大鐵錘總算是問出一個好問題。


    “也就是錘煉心境,”他說,“他意欲將天明的心靈千錘百煉,鑄就一顆絕對自信的鋒銳之心。而去小聖賢莊時碰到公輸仇,應該就是開始。”


    “心境?這東西有什麽用啊!”大鐵錘摸著頭。


    這裏除了蓋聶,戰鬥人士也許就隻有高漸離勉強半隻腳進入心境的門檻。


    而盜蹠卻是有可能是自己已經擁有心境卻是不自知的人。誰叫他是‘盜王之王’呢?雖然戰鬥的時候說不上,偷東西,可是沒問題的。


    “那大鐵錘,我問你,我力量比你大麽?”蓋聶問道。


    “那當然不會。”大鐵錘自認為力氣哪怕是沒有十個蓋聶那麽多也得有五個吧!


    “速度我又比你快很多嗎?”


    “額……不會。”


    “功法上我的《鬼穀縱劍術》固然比你的《雷神錘》強上一籌,但卻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而內力上你雖然在渾厚程度上及不上我,但卻因為身體強壯,數量卻在我之上。”


    聽到蓋聶的分析他們連連點頭,當聽完之後,他們突然發現:對啊!大鐵錘為什麽打不過蓋聶?


    “那你為什麽戰不勝我?”大鐵錘一愣一愣的,“在各種能力上我們半斤八兩,各有優劣,甚至力量上有絕對性的優勢。為什麽無法戰勝我?”


    “難道是因為……”高漸離緩緩開口,“心境?”


    “不錯,”蓋聶點頭,“我心中有劍,冷靜,敏感,可以抓住那一閃而逝的必殺機會。長久的‘劍聖’之名更是讓我有一種一劍在手我便不敗的微妙自信,這是我的心境。而小莊的,更似於以威,來鑄造其心境。”


    “那他為天明鑄造的‘心境’是……”高漸離感覺聽了蓋聶的這番話更是茅塞頓開,許久未見鬆動的瓶頸更是顫.動了幾分。


    “一種最簡單,最強大,”在所有人期盼之中他吐出了最後一句,“也是前期最容易破碎的一種心境。‘絕對的自信’。”


    “最容易破碎?這會將天明毀了的!”高漸離有些憤怒。


    “隻是前期,”蓋聶心中又何嚐不著急?但他選擇相信天明,“若是穩固,那便是最強的,沒有之一。我們應該相信天明,而且,他不會害自己的。我們所需做的就是幫他,跨過前麵,跨過他最艱難的時機。”


    “但‘心境’,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大鐵錘依舊不懂。


    “就像之前在機關城,小高明明沒有白鳳強,但在拚死一搏的決心下卻可重創白鳳。你在被無雙鬼打得重創的情況下卻憑借著憤怒完成翻盤。盜蹠在情急之中拜托了白鳳。某種程度上來說都可以勉強稱得上是某種時候跨入了‘心境’的這扇大門。而我所說的‘心境’卻是自己完美的掌控進入的方法,比起某些時候突然的爆發,發揮出的力量要更強,也更加穩定。”蓋聶盡量用更簡單的說法。


    “也就是說我們的巨子大人如果‘煉心’成功了的話,實力會大漲!”盜蹠按著大鐵錘的肩膀,“我說蓋先生,哪怕你說得這麽通俗易懂,但我想以大鐵錘這家夥的腦子也還是難以理解的!”在天明的調解下,盜蹠和蓋聶的關係要好了不少。


    “你這小子,當心我揍你!”


    “那你也得先碰的到我再說!”


    “哈哈!哈哈!”木屋之中一陣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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