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市,清晨。


    陽光明媚,空氣格外的清新。


    唐韻騎著小電驢,嘴裏嚼著粢飯團,穿過大街小巷來到刑偵支隊,和相熟的同事聊了幾句,便一屁股坐在電腦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自從上次的南華路事件後,鄭超便不再安排她做一些危險的工作了。


    她現在主要負責情報的收集和篩選。


    雖與她的初衷相去甚遠,但唐韻也表示理解,老老實實地接受安排,勤勤懇懇地工作。


    枯燥是肯定有的,但日子也過得算充實。


    人一旦真的忙起來,往往就會忽略別的東西。


    比如:時間。


    倏忽之間,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是夜。


    蒼茫的穹宇之上,一輪娥眉般的月牙高高懸掛。


    上弦月,月圓之夜越來越近了。


    唐韻已沉沉入睡。


    月光如水,照在她的臉上,一派天真恬靜,就像是個孩子。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是躺在宿舍的床上。


    狂風唿嘯,暴雨傾泄。


    頭頂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如同巨大的傘蓋一般緩緩轉動著,不時有一道道橘紅色的電光,仿佛狂舞的蛇,搖曳著長長的猙獰身軀從厚厚的雲層中鑽出,在被瞬間照亮的天地間肆無忌憚地漫遊著,然後刹那間隱沒無形,一切重又歸於昏暗。


    開明山,她又迴到了開明山!


    這一定是在做夢,唐韻告訴自己。


    日有所思,自然會夜有所夢。


    這段時間以來,她總是時不時地會想起開明山上那個奇怪的夢,仿佛這個夢對她十分重要,夢雖然支離破碎,但是每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深深刻在腦海裏。


    她記得在夢中,雨下得很大,風刮得很猛,天上烏雲重重,籠罩著整座開明山脈。


    正如現在這般場景,隻是多了那些一看就感覺很是詭異的橘紅色電光。


    唐韻深感疑惑,同時又覺得有些有趣,這夢究竟有何玄機,竟讓她想忘也忘不掉,現在更是入得夢來,意識清醒地來到夢境之中。


    她用力握緊了手中的傘,毅然朝山頂走去。


    仿佛隻要到了山頂,謎底就會揭開,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雷鳴炸響,一道道灼亮的電光遊魚般鑽出雲層,撕裂這昏暗的世界,而且就落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仿佛是在警告她,阻止她,阻止她向前,警告她不要試圖揭開這其中暗藏的秘密。


    否則,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唐韻臉色發白,心中固然害怕,但她更明白,她的決定是對的。


    於是,她走得更快了。


    走著走著,唐韻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她身上雖然沒有手機手表等計時器,但她估摸著恐怕已經過去不下四個小時了,但她似乎非但沒有離山頂更近,反而越來越遠了。


    腳下的路仿佛是活的,無限向前延伸。


    女孩咽了咽口水,想要往迴走,但她發現她根本做不到。


    冥冥之中,仿佛存在著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錮著她,她連一步都無法跨出。


    這下好了,想不往前走都不行。


    唿唿,又是一陣狂風吹來。


    唐韻不由打了個冷顫,她這才發現雨傘竟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身上的衣服也已濕透,緊緊貼著肌膚,刺骨的寒意如潮水般湧來,就像嗅到食物香氣的餓鬼似的,拚命地往她身體裏鑽去。


    這感覺竟是如此真實,真實得根本不像是在做夢!


    似乎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一樣。


    但又的的確確是夢沒錯。


    關於這點,唐韻有十萬分的把握。


    然而,這麽真實的夢,實在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議。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此時此刻,真假早已失去了明確的界限,混肴在一起,令人難以分辨。


    可是,唐韻現在哪有心思去管這些,她感覺自己快要冷死了。


    她隻想找個地方,生堆火,暖暖身子。


    這樣想著,唐韻忽然發現腳下的路竟恢複了正常,她立即跳開,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落腳之地。


    那是一個五丈高下的山洞,幹燥溫暖,唐韻高興壞了,舉步走了進去。


    但剛剛向裏走了一步,她連忙轉身,撒腿就跑。


    唐韻敢保證,她這一生從來沒有跑這麽快過,眨眼間風馳電掣般躥出百來丈。


    忽聞吼聲驚天,聲震空玄,有一巨獸,身逾五丈,九頭,人麵,虎身,赫然是傳說中的開明獸,蹄聲如雷,四足蓮花生焰焰,遍體金光迸燦燦,自洞中狂奔而出。


    雨水蒸騰,空氣扭曲,層層疊疊,光焰愈發猛烈,湧燃如濤。


    巨獸仰天怒吼,猛然踏足,隻震得整座開明山搖搖晃晃,大地開裂,聲勢極為駭人。


    女孩跑啊跑,跑啊跑,終於來到一麵懸崖邊上。


    隻見她神情驚恐,衣服也破了,身上更是多了十來道口子,溢出絲絲鮮血,染紅了衣裳,她正雙手按著膝蓋,狂喘著粗氣,身子也不冷了,就是腿肚子在拚命打顫。


    不是累,純粹是嚇的。


    懸崖下邊黑黝黝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仿佛是洪荒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正等著她自投羅網呢,長風浩蕩而起,甚是猛烈,那是它的唿吸。


    唐韻咬咬牙,一發狠,縱身一躍,果斷跳了下去。


    就算摔死,也總好過做開明獸的晚餐。


    “波”的一聲輕響,仿佛氣泡破碎的聲音。


    唐韻環顧四周,她竟又迴到了懸崖上麵。


    見了鬼了,我分明是向下掉落,如何反倒成了往上走呢?唐韻心中又驚又喜,靈光一閃,她總算找到了躲避開明獸的法子。


    此時,開明獸距她不過十來丈遠的距離。


    女孩咬了咬下唇,眼睛瞬也不瞬,緊緊盯著開明獸的一舉一動。


    開明獸低著頭,瞪著眼,怒吼連連,隻顧衝上。


    火氣滾滾,腥風撲鼻,女孩看準時機,身子往後一倒,跳了下去。


    開明獸自女孩頭頂一縱而過,煙雲沸騰,金焰激繞。


    轟隆隆!


    十裏外一座山峰轟然倒塌,大地震動,亂石穿空,須臾間竟化作滾滾岩漿,奔騰如海,熾烈難擋的高溫將方圓百十裏範圍內的雨水全然蒸發一空。


    女孩站在懸崖邊上目睹這一切,駭得肝膽俱顫。


    如果剛才稍有差池的話,她現在恐怕早已灰飛煙滅了。


    女孩兀自慶幸,那岩漿驀然炸開,一道巨大的身影騰空而起,在半霄中發足奔行,徑直朝她而來,不是開明獸又是哪個!


    霹靂!


    數千裏方圓的厚厚雲層愈轉愈急,愈轉愈急,漸成一巨大漩渦,一道道橘紅色的電光縱橫交錯,自那雲渦中垂落,劈在開明獸身上,但見星火飛濺,光焰紛揚,黑煙如龍升騰百裏。


    開明獸渾然不覺,依舊直奔女孩飛來。


    天地震動,鬥轉星移,一道更粗更亮的電光無聲劈落,竟呈淡淡紫色。


    開明獸眼中浮現出恐懼的情緒,它感到害怕了,但還是堅定地朝女孩飛奔而來。


    女孩反應很快,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而此時,開明獸已到了女孩身後,低下了頭,巨口張開,利齒咬合間有淡淡黑氣繚繞,似在掙紮,發出尖銳刺耳的怒吼慘叫,旋即消散無蹤。


    電光烜赫,劫火如沸。


    一滴淚自開明獸眼角滴落,它留戀地看了女孩一看,消融在漫天雷火之中。


    懸崖邊上,女孩怔怔站在那裏,心中充滿了無法言語的悲傷。


    她方自明白,開明獸並不是要殺她,而是在保護她。


    手心忽然一陣滾燙,女孩鬆開手,隻見掌心上停著一顆透明的珠子,她知道這是開明獸特意留給她的,她將珠子放進上衣口袋,全身立即暖洋洋的,舒服極了,仿佛迴到了母親的懷抱。


    女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收起悲傷的情緒,返迴山洞。


    時間飛逝,如白駒過隙,一天,一個月,一年......


    女孩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這裏仿佛沒有饑餓,沒有困意,也沒有白天與黑夜,隻有永無止盡的狂風暴雨,猶如天河決堤,隻有低沉昏暗的鉛灰色雲層,壓迫著大地,隻有肆無忌憚的雷霆閃電,仿佛世界末日。


    黑暗,孤獨,寂寞。


    在這樣的環境中,人往往會變得脆弱,滋生出各樣的負麵情緒。


    它們是洪水猛獸,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你,蠱惑你,就算一個人的意誌再堅定,也絕難抵擋它們的侵蝕,至於什麽時候衝破那重重包裹的硬殼,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它們無孔不入,隻要稍微露出那麽一點點縫隙,便會蜂擁而入。


    女孩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心中的恐懼與絕望就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通紅的雙眼中充滿了瘋狂毀滅的意味,終於,女孩忍不住了,大叫著衝出洞口。


    不知摔了多少次,直到再也爬不起來。


    她躺在泥濘中,神情猙獰,冷冷的雨打在臉上,洗去了鮮血與淤泥,卻無法衝走她心中的夢魘。


    但,她仍沒有放棄。


    黑暗無論多麽長,光明遲早總是會來的。


    黑夜無論多麽長,總有天亮的時候。


    隻要沒放棄,就一定會有希望。


    而希望,就如同在風中搖擺不定的燭火,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一樣。


    卻依然燃燒著,始終沒有熄滅。


    真正能打敗一個人的,唯有他自己本身。


    這是女孩從她父親身上,學到的,最寶貴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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