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兩個本能:生的本能,與死的本能。


    本能,即本性,是支配人行為最強大、最根本的原動力。


    生的本能表現為善良、慈愛、寬容等積極光明的行為;死的本能則表現為殺戮、貪婪、自毀等邪惡極端的行為。


    從宗教信仰角度講,人有神性(理性),亦有獸性(本能和情感)。從現實層麵觀察人的行為,任何人都有善良的一麵,亦有邪惡的一麵。


    故,人性善惡並存。


    但是,無論人性之善還是人性之惡,其最終指向都是利己。人類一切行為的初衷,都是為了滿足自己,隻是在利己的方式上有善惡之別。利人利己是為善,損人利己是為惡,以利人之名行利己之實,是為偽善。


    開明市,南華路。


    烏雲黑沉沉地壓了下來,翻滾湧動,猶如覆蓋著一麵巨大的黑色傘蓋,一道道閃電縱橫交錯,劃破漆黑的夜幕,一個又一個驚雷炸響,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漫天轟鳴,聲傳百裏外,狂風唿嘯,卷動雲海萬重。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河決堤似的鋪天蓋地而來,打得人生疼。


    憐邢嶽自顧喘著粗氣,頭也不抬,雙手無力垂著,就像兩根柔軟的麵條似的在風雨中搖擺個不停,唐韻頹然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長長的秀發鋪散開來,仿若湖底雜亂無章的水草,遮住了她蒼白的臉頰。


    猶如兩隻待宰的羔羊。


    秦澈和蘇銘弓著身子,雙肩聳動,胸膛劇烈起伏,似是激動,又好似掙紮,遲遲不肯邁出那一步。


    一步之遙,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在他們不遠處,高大猙獰的怪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冷,猶如極地萬古不化的冰川。


    “動手啊!秦澈(蘇銘)你還在猶豫什麽,不就是殺一個人嗎,又不是沒殺過,隻要動一動手指,多麽簡單的事。”


    “可,可是,他是邢嶽啊。”


    “邢嶽?邢嶽又怎麽了,隻不過是所謂的兄弟而已,又沒有血緣關係。況且,就算是親生兄弟又怎樣,有你自己的命重要嗎?隻要活下來了,以後這種兄弟多的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不不不!我做不到。”


    “嘿嘿,是嗎?那你心中翻湧的殺意是什麽,你告訴我,那是什麽?!!!”


    “你不是想連蘇銘(秦澈)一起幹掉嗎?”


    “沒,沒有,我,我......我沒有!”


    “假的,都是假的,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我沒有那麽自私,不可能的。”


    “自私?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天大的笑話。”


    “自古以來哪個人不自私,不要跟說什麽上古聖賢、偉人領袖之類的,那都是欺騙無知婦孺的鬼話,蠢貨!保全自己,這才是人類的本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隻有活下來才有資格評判一切!”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不要再找借口了,還不動手?!”


    “快點動手啊,動手啊,動啊......”


    轟隆!


    一道銀蛇閃過,刺眼的電芒照亮了昏沉黑暗的世界,亦照亮了秦澈兩人扭曲的臉,目光灼灼,充滿了火熱、貪婪、瘋狂、愧疚和羞憤。


    終於,蘇銘動了,緩緩抬起手中的槍,然後扣動板機。


    砰!砰!


    兩聲槍聲幾乎不分先後響起,倒下的是兩個人。


    “你,你,你......我,我......”


    秦澈嘴裏鮮血直流,哆哆嗦嗦地擠出幾個字,一臉難以置信,眼珠子猛地一凸,一口氣卡在喉嚨,就此撒手人寰。


    他那失去生機的身體倒在地上,腦袋上裂開一大口子,黃白之物不停往外流著,旁邊蘇銘半跪著,臉色蒼白如雪卻笑開了花,雖然他的左臂幾乎被打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秦澈死了,隻剩下貌似毫無反抗之力的憐邢嶽。


    贏的人是他!!!


    “嘿!嘿嘿!!哈哈哈......呃!”


    蘇銘終於忍不住縱聲狂笑,如此興奮,如斯激動。


    驀地,猖狂的笑聲戛然而止,是那麽的突兀,令人猝不及防。


    蘇銘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滾燙的熱血泉湧似的不停往外冒,染紅了他的上衣。


    在他脖子處有一道口子,極細極深,他拚命用手按住,然而又有什麽用,隻是白費力氣罷了,該來的還是會來。


    “哈哈哈......!!!”


    依舊猖狂的笑聲,隻是這次換人了,輪到了憐邢嶽,隻見他仰著頭瘋狂大笑,由於動作太大牽動了手上的傷勢,疼得他有些咬牙切齒,卻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真的很幸運,別看憐邢嶽嘴上笑得那麽癲狂,其實心中緊張到了極點,直到此時緊繃的神經完全才放鬆下來。


    要知道就差那麽一點點,去見閻王的可能就是他了,怎能不緊張?不害怕?幸虧一切都按照他所預想的那樣進行,真是十分僥幸。


    看來就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嘿嘿!


    那怪物慫恿秦澈和蘇銘兩人的話他當然都聽在耳中,隻是他傷勢實在嚴重,雙手已殘,幾乎形同廢人,任誰都不會將他放在眼裏,不過這樣也好,他的機會更大了,一邊暗中調息積蓄力量,一邊祈禱,祈禱秦澈和蘇銘先自相殘殺。


    大家都是聰明人。


    既然幸運兒的名額隻有一個,秦澈和蘇銘兩人心中自然也泛起了殺死對方的念頭,不過是早殺還是晚殺的區別,對比一下“失去了反抗能力隻能令人宰割”的憐邢嶽,誰的威脅比較大,那還用說嗎。


    實際上他們也是這樣做的,隻是蘇銘的手段更高明而已,他故意做出一副要槍殺憐邢嶽的樣子引誘秦澈上當,果然,秦澈忍不住了,抬手就想要先解決了蘇銘這個最大的威脅再轉頭對付憐邢嶽,結果大家也看到了,蘇銘技高一籌,先把秦澈這個他眼中最大的阻礙幹掉了。


    可惜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憐邢嶽才是最大的威脅。


    實在是憐邢嶽平時的偽裝誤導了他,陽光,樂觀,開朗,活潑,愛打抱不平,正義感很強,一派涉世未深、毫無心機的天真模樣,任誰也絕不會想到這些全部都是假像,都是憐邢嶽偽裝出來的,他的城府實在太深了。


    這也是他從小長大的環境決定的。


    他出身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大家族,雖一致對外,內部鬥爭卻格外的激烈、殘酷,爾虞我詐,手足相殘,背叛與被背叛,種種人世間的黑暗,他都不知經曆了多少。


    可惜,他最後還是失敗了,被家族除名,掃地出門。


    這已經是好的了,殊不知那些和他一樣的失敗者,均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像他這樣的人,總是將心中的秘密層層包裹,生怕在人前露出一絲半毫。


    因為,隻要露出半分,便代表著慘痛的失敗,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人生是戲,全靠演技。


    這句話就是對憐邢嶽最好的詮釋。


    “嘖嘖嘖,精彩,精彩,實在太精彩了!”


    就連這活了幾百年,經曆無數風風雨雨的怪物都忍不住眼前一亮,劇情跌宕起伏,峰迴路轉,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哦不,是令妖大開眼界。


    以這怪物的修為當然看清了殺死蘇銘的是什麽兵刃,是一葉薄薄的刀片,就藏在憐邢嶽的舌頭下麵,趁著蘇銘得意忘形警惕大鬆的刹那悄然出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過蘇銘的脖子,幹淨利落,一擊斃命。


    從怪物將憐邢嶽扔在地上到現在,才堪堪過去了三分鍾不到,但就是這短短的兩多分鍾時間卻將人性最陰暗、最真實的一麵展現得淋漓盡致,暴露在這怪物麵前,暴露在天地之間,不得不說這是人性的悲哀。


    可憐唐韻這心思單純的女孩,哪裏見過如此險惡醜陋的場麵,早已被輪番變故嚇傻了,無力跌坐在冰冷的地麵,心裏更寒。


    麵對死亡的威脅,沒有人可以無動於衷,反應也各不相同,但求生的本能卻不會有任何區別,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如何活下來,讓自己活下來,就是這樣的念頭令人做出千差萬別的行為。


    也許和平時的所作所為保持一致,內外統一,也許和平時的所作所為完全相反,表裏不一;或是勇敢、堅定、舍己為人,或是殺戮、貪婪、損人利己。


    這些都是人的本能在作怪,光明的更加凜然無畏,邪惡的更加陰險殘忍。


    ********負心皆是讀書人--這句話雖不全對,但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不要以貌取人,外表光鮮靚麗的不一定是好人,同樣的道理,相貌平凡乃至醜陋之輩也不一定是壞人。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人心難測啊!


    聽到怪物的話憐邢嶽悚然一驚,方才想起還有這可怕的家夥在一旁呢,太過得意忘形了,也不知道這家夥說話算不算話,萬一......


    “放一百個心好了,我雖然不是你們人類,但是我從來都是說話算話。”仿佛看穿了憐邢嶽的心思似的,怪物冷冷開口道,“真的說起來,也許我們妖怪比你們人類更信守承諾也說不定。”


    憐邢嶽悄悄鬆了一口氣,真正放下心來,然後猛地睜大了雙眼,嘴巴張大似乎想說什麽,卻再也沒有機會了--因為他的頭顱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落在十幾米開外。


    說好的妖怪很講信用呢,怎麽會這樣??!!!


    這是憐邢嶽在世上轉動的最後一個念頭,還沒來得及向怪物提出抗議,就被無邊的黑暗淹沒了。


    同時他身上就連洗澡時都不曾摘下的玉佩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青光。


    “我隻是說給那兩個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跟你有半毛錢關係。”


    妖怪冷冷拋下一句,然後走到唐韻身前彎下腰想要將她抱起,卻突然愣住了,因為唐韻身上莫名張開一個半透明的青色光罩,正是這個比紙還薄的光罩擋住了它的利爪,刹那間隻感覺一股可怕的熱量瞬間傳來,痛得它直跳腳。


    “誰?”


    妖怪看了一眼腫得通紅的爪子,抬眼望向不遠處一棟大廈樓頂的一個黑色身影厲聲道,隻是心中卻在暗暗叫苦,對方竟然避開它的感知無聲無息地接近它,並且擁有如此神秘莫測的神通,根本不是它能夠招惹的。


    對方卻是理都不理它,手指在空中快速畫了幾下,但見幽幽綠光一縷,一閃即逝,緊接著那妖怪腳下的地麵無聲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鑽出一隻布滿黑色符文的碧綠色大手,一把將怪物抓在手裏,用力一捏,便化作漫天血肉橫飛,滿腔求饒的話語全部胎死腹中。


    剛剛還一副不可一世、狂霸酷帥拽屌炸天的怪物就這樣身死道消,毫無還手之力,簡直就跟做夢一樣,真真叫人難以置信。


    黑色身影似乎向唐韻看了一眼,周圍的虛空忽然泛起圈圈漣漪,就像是一顆石子掉進水中,等到恢複原樣時黑影已經蹤跡杳然。


    暴雨,還在繼續,烏雲,翻湧如故,狂風唿嘯,席卷八方,時不時炸響的閃電雷光照亮了一片狼藉的南華路,巨大的坑洞,被生生掀開的道路,攔腰折斷的大樹,損壞的樓層和車輛,更有無數殘肢斷臂灑落了一地,仿若修羅地獄。


    須臾,似有警笛聲隱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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