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京都城外,


    沈淮安一行喬裝打扮,一路有驚無險趕在下鑰前入了城。


    販賣人口一案竟牽扯到高官世家,他一路上遇到無數暗殺,那循州知府已被秘密押往大理寺,他隻帶了幾個隨從引開視線,胸口上被劃開的長長刀傷至今還在沁血。


    所幸不辱使命。


    他來不及迴府直接入宮,隻讓隨從給府裏遞了口信。


    麵見聖上後他將自己查到的一五一十稟明,牽扯到高官世家,這便不是簡單的販賣人口,皇帝大怒!身後的太監嚇得戰戰兢兢。


    “辛苦愛卿了。”


    皇帝平緩下來,看著底下恭敬垂首的男子,從他的狼狽形容也能看出此番不易。


    皇帝威嚴的臉上閃過滿意:“接下來便交給大理寺去查,愛卿奔波勞累,朕聽聞你還遇刺受傷了,待會兒讓禦醫跟著迴去好生診治。”又賞賜了一堆藥材補品。


    “一點小傷何足掛齒,幸,微臣不負陛下所托。”


    沈淮安削薄的嘴唇失了血色,胸口的刀傷也在隱隱作痛,渾身血煞之氣愈加濃烈,然聲音堅毅,雙手抱拳,不卑不亢。


    “你的家人想必也擔心壞了,快迴去吧。”


    皇帝擺手讓他退下,如此棘手的案子令他頭疼,也沒心情跟受寵的臣子多話。


    沈淮安眼前閃過那張讓人柔軟的麵龐,緊繃的下頜微微放鬆。一個多月的離別,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他沒法騙自己,自己的確對自己的庶妹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原以為離開會讓這份不該有的念頭冷卻,卻不想讓他更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這份感情是從何時開始變質的?


    他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這份感情不能宣之於口,否則兩人都將萬劫不複。


    景川侯府內,沈知念開心的在房裏走來走去,下人們也是喜氣洋洋的。蓋因雲川歡天喜地的稟告侯爺迴來了,此刻正在宮裏麵聖。


    他們的主心骨迴來了!


    “對了,讓廚房那邊備好熱水,哥哥一路迴來定然疲累,好好沐浴休整一番。還有膳食!多備些哥哥愛吃的!”沈知念一疊聲的吩咐。


    秋月拉了她坐下,打趣道:“小姐,快坐下歇歇吧,您轉悠的奴婢眼睛都花了。”


    “我有些緊張,秋月,哥哥離京這麽久,我……”沈知念絞著帕子,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思念哥哥嗎?思念的。


    緊張忐忑嗎?緊張忐忑的。


    可是為什麽呢?她說不上來。


    在府裏等待的這些日子裏,她不止一次因無能為力在深夜裏偷偷流淚。可她要堅強,她不能垮,她要幫哥哥管理好侯府,她不能自亂陣腳給哥哥添麻煩。


    如今哥哥迴來了,她除了鬆一口氣外,心裏隱隱還有些別的感受,她甚至在意自己麵容是否好看,衣裳是否妥當……


    可左等右等,夜色越發深沉,隻等到雲川過來說侯爺已在前院歇下了。


    沈知念晶亮的眸子黯淡下來,嘴角的笑僵住。


    “小姐,侯爺定是累著了,反正侯爺也迴來了,早晚會見著的,要不咱們也歇了吧?”秋月有些不忍,心裏也疑惑侯爺到底是怎麽了,從上次小姐扭傷後就不對勁兒了。


    沈知念隻覺心裏有個地方難受的緊,她喉頭有些哽。


    屋外春桃步履匆匆進來,手裏還挎著個小包袱,神色焦急,邊喘邊說:“小姐,不好了!侯爺…侯爺受傷了!”


    原來今日春桃休沐迴來,從家裏帶了些點心吃食,她跟歸暮居灑掃的小環關係比較好,兩家離得也挺近,休沐時便時常相互幫著帶點零嘴頭花什麽的。


    這次也不例外,小環娘做了些烙餅讓她給小環帶去,包袱裏還有出府前小環讓幫著買的桃花簪。


    她先是去了歸暮居找小環給她東西,兩個小丫頭坐在房裏邊吃點心邊嘮嗑,聊著聊著就聽小環感慨。


    “侯爺這次真是兇險,我剛剛從正房邊上路過,看見那屋裏端出一盆盆的血水呢,真是嚇人。咱們侯爺的聖寵真是拿命換來的,可笑外邊那群眼瞎的還嘲諷咱們侯爺是沾了先輩的光,我呸!”


    春桃知道自家小姐是最最在意侯爺的人了,連忙問是發生了什麽。


    小環直搖頭道:“不知道,我也沒敢仔細看,太嚇人了,我就邊上匆匆瞥了一眼。”


    聽了這話,春桃也不跟小姐妹侃大山了,趕緊著迴來報信兒。


    沈知念甫一聽聞,身子就晃了晃,再顧不上別的,朝歸暮居疾跑而去,身後秋月一個勁兒的追著:


    “小姐慢些,小姐,仔細腳下啊!”


    待到歸暮居時沈知念已是心跳如雷滿頭大汗了。


    守在門口的雲川看她來了,詫異一瞬,心道:不好,侯爺特意囑咐了不準讓小姐知曉他受傷一事,到底是誰當了耳報神。


    心裏叫苦,他麵上卻帶上笑,迎了上去。


    “小姐,您怎麽來了,侯爺這會兒已經歇下了,天色也晚了,要不您明早再來?”


    “讓開!”


    沈知念揮開擋在身前的雲川,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進去。


    歸暮居她來過無數遍,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麽走,沈知念緊抿唇瓣,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卻絲毫沒感覺到疼。


    她原本性子軟弱,是哥哥教她驕縱放肆,也是在哥哥一日日的包容中她逐漸變得開朗恣意。哥哥便是她的後盾,是她的中心,可如今哥哥傷了卻連告訴她都不曾。


    她的心頭隱隱作痛,緊繃的小臉上染了薄薄的霜。


    床榻前,


    頭發花白的老禦醫正從藥箱裏拿出一瓶傷藥,細致均勻的灑在那人胸前,白色的粉末頃刻便被血液染紅,老禦醫不慌不忙再撒上一層。床頭是一盆稀釋的血水,一塊兒抹布浸在其中。


    沈知念死死捂著嘴,眼淚如珍珠般一顆顆滑落,心被床上的人無聲牽動著。


    她的哥哥此時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無聲無息的躺在那裏,即便是昏睡著眉頭也是緊皺的,胸前那道猙獰的刀傷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何時見過這樣的沈淮安?


    完美的白玉上突兀出現一道傷痕,這樣的境遇總是讓人惋惜的。


    沈知念踉蹌著上前,老禦醫餘光瞥見她,看她容貌穿著稍稍作想便猜到該是府上的主子,主動開口:


    “小姐不用擔心,侯爺血已止住,這傷看著嚇人,然並未傷及心脈實屬萬幸,待老朽上完藥包紮好就行。”


    沈知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卻還是顫抖不已:“勞煩您了,我哥哥為何還沒醒?”


    “侯爺連日奔波疲累,傷口一直未及時處理,有些地方生了腐肉,失血加上刮肉療傷,加之迴了府心神鬆懈下昏迷過去也是正常,讓他多休息休息就是。”


    老禦醫說話間已將傷口用紗布層層包好,遞了兩個小瓷瓶給沈知念,解釋道:


    “這瓶是吃的,飯前溫水送服,一日三次一次兩顆,這個是外敷的,傷處的藥需得一日一換。另外還有煎服的湯藥,方子我已寫給貴府府醫了,注意事項也已說明。傷者平日宜清淡,最好不要沾水,別的也沒什麽了,老朽這便告辭了。”


    “勞煩您了,隻是小女冒昧,煩請老先生今夜能否在府上歇下,我怕哥哥夜裏再有別的症狀,您在這兒我心裏更踏實些。”沈知念連忙請求,姿態很低,語氣裏全然是對哥哥的關切愛護之心,饒是見多了生死的老禦醫也有些動容,便也爽快應下了。


    房裏隻剩二人,沈知念坐在床前的圓凳上,那盆血水已被換成了幹淨的熱水,她沉默著擰了帕子耐心的擦拭他額頭細汗,如霧般的眸子裏映著他的身影,有心疼有迷茫。


    沈知念不錯眼的看著沈淮安,不知過了多久,燈罩裏的燭火發出“劈啪”聲,窗外殘月高懸,有蟲鳴在寂靜的夜裏迴響,一直端坐的女子忽地抬手露出一節皓腕,纖細瑩白的手指輕輕拂過床榻上男子緊皺的眉頭,似乎想要將之抹平。


    從眉頭到眼角,細白的手指一寸寸拂過他的臉頰,直至他失了血色的薄唇……


    沈知念驀地收迴手,恍若燙到般雙手緊握……


    “念兒?”


    “又做夢了嗎?”


    “……真好。”


    突然,沈淮安狹長的眼眸微微睜開,恍惚朦朧間似乎看見一抹極為熟悉的倩影,他的聲音嘶啞難聽,卻帶著些微雀躍。


    不待沈知念驚喜,他又昏睡過去,沈知念連忙探手觸摸,還好,沒有發熱,鬆了口氣。


    守了整整一晚,幸而沈淮安身體年輕且健壯,整晚都安安穩穩的。


    天剛熹微,老禦醫又來看診了一迴,說既沒有發熱也有沒其他症狀,往後隻需好好休養好好吃藥養著就是。


    見沈知念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便知定是熬了一宿的,心裏止不住感慨這二人兄妹情深。


    沈知念強撐著精神,千恩萬謝的送走了老禦醫,交代了雲川好好照顧侯爺,便頭也不迴的迴了韶光院。


    秋月幫著沈知念寬衣,看著她眼下的青黑襯得整張臉都是蒼白的,心疼道:“小姐,我讓春桃給您熱了燕窩,您先吃點墊墊肚子再睡,等您醒了再讓小廚房傳膳。”


    “嗯,你也累了,一會兒去小廚房也端一盅吃。”


    “是。”


    伺候了沈知念歇下,秋月又吩咐下麵的小丫鬟們沒事兒別來打擾小姐,又讓打掃院子的動作都輕些別吵著小姐,這才打著嗬欠也去補眠了,她昨晚跟著守在歸暮居也是一整宿沒合眼。


    歸暮居


    沈淮安悠悠轉醒,剛想起身,胸口的傷讓他不禁“嘶”了一聲。


    外麵的雲川聽見動靜進來,看他正撐著身子要坐起,趕忙上前扶著又給後腰墊了靠背。


    “水。”沈淮安喉嚨幹啞,忍不住咳嗽兩聲,胸膛震動,傷口處更疼了。


    接過雲川遞來的杯子,溫熱的水滑過喉間,眉頭都舒展了。


    雲川看著沈淮安,有些猶豫該不該告訴侯爺小姐已經知曉了還守了他一整晚。


    “有事?吞吞吐吐作甚。”沈淮安看雲川忸忸怩怩的,皺眉道。


    “侯爺,是卑職失職,也不知是哪個耳報神跟小姐說了您受傷的事,小姐昨晚守了您一夜,今晨才走,額,走時臉色不大好。”雲川說完也不敢看沈淮安臉色,腦袋埋的低低的。


    沈淮安神情滯了一瞬,聞言,遲遲沒有動靜,一時間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原來不是夢。”


    原來不是做夢,床前那抹清冷朦朧的身影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一整日,沈知念沒有提跟沈淮安有關的任何事,沈淮安也沒有提沈知念。


    兩人就像對壘一般,都在等一個答案。


    沈知念等著哥哥給她一個解釋。


    沈淮安等著自己的內心的答案。


    盡管彼此都掛念著對方,卻又誰都不肯低頭。


    韶光院裏,用過晚膳躺在樹下的太師椅上,沈知念閉著眼小憩。


    秋月和春桃站在韶光院外,秋月一把拉住邁腿就往裏走的春桃,給她使了個眼色,春桃想也沒想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當她傻呢?


    小姐的確是擔憂侯爺的身子,雖然她這個當下人的不知道侯爺跟小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矛盾。


    但是!


    此事分明就是侯爺的錯,自家兄妹卻什麽事兒都瞞著,說是為了小姐好不讓小姐跟著擔心,怎麽不想想這府邸就這麽大,小姐遲早是會知道的,到那時難道小姐就會開心了嗎?


    再說了,她是小姐的丫鬟,又不是侯爺的丫鬟。


    所以!


    她是堅定站在小姐這邊的!


    “秋月姐姐你也別瞎操心了,兄妹之間難免有拌嘴的,舌頭還有跟牙齒打架的時候呢,咱們小姐那麽軟和的性子侯爺舍得讓小姐難過?”春桃說著擺了擺手。


    “好啦,我也不與你說了,這是我剛摘的花,水靈著呢,我給小姐插瓶裏去。”說完,捧著花哼著小調去沈知念跟前獻寶去了。


    秋月“哎”了一聲,歎氣咕噥:“心寬的小丫頭……”


    天邊紅日西墜,一彎新月悄悄升起,幾顆星星發出微弱的光亮。


    夜已深,窗外樹葉“沙沙”作響。


    沈淮安靠坐床頭,他上身半裸,胸前換了新的繃帶,有點點血跡殷出。


    整一天的避而不見,他心中的躁動反而更甚,心裏給自己的答案唿之欲出。


    他明明已經將自己的心緒收拾妥帖,可隻是離她近些就已經瀕臨崩潰……


    他握緊拳頭,隱在黑暗中的眸子漆黑如墨。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風聲停止,沈淮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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