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她於噩夢纏身中驚醒。


    她睜眼看到了昏暗的臥室,周圍靜悄悄的,隻有角落裏的古董鍾發出枯燥的細微聲響。


    她按亮了床頭的夜燈,暖黃的光線驅散了夢中的鬼影,之前的女仆都知道她怕黑,睡覺前會為她留一盞燈。


    如今沒有人會為她的小習慣留燈,也再也見不到那些熟悉的年輕麵孔,心底的某一片柔軟再次被割離身體。


    這些種種都是父親對她擅自跑出去的懲罰,盡管他一年到頭才會在家族聚會上抽空見她一麵,但仍不放過任何管教她的機會。


    虞家可以養一個病弱的孩子,但不需要一個不聽話孩子。


    殘破的身體和特殊的家庭背景,也許她早就該認命做一個乖巧的洋娃娃,又或許是……


    跳過疾病纏身的折磨,幹淨利落的死掉。


    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露台的邊緣,身後是大敞著的露台玻璃門和翻飛的簾幔。


    萬籟俱寂,已是冬天。


    冷冽的北風迅速帶走體表的溫度,她望著窗外幹癟的枝條和遠方沉默的高山輪廓感到無比孤寂,路燈似銀鏈蜿蜒綿亙,仿佛天地間隻有她一個靈魂。


    單薄的身子晃了晃,垂下眼眸心道:


    要不就這樣吧,無聲無息的走,也沒有什麽可告別留戀的。


    手指觸碰到欄杆,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直達心髒,滴滴答答的水滴落在上麵又消失不見,她的眼前早已經模糊一片。


    她還沒有見過世間的美妙,沒有體會過氧氣充盈肺部的奔跑,沒有長到十八歲和母親的相片對比看看到底像不像。


    “為什麽這世界沒有人眷戀我……”


    早慧的孩子注定被世界的真相搞得遍體鱗傷。


    一粒石子就是這時突然碰到她的小腿上,又彈開。


    她沒理會,以為是被風裹挾的。


    沒過一會兒,又是一粒。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樓下站著一個戴麵具的人,既是她的鄰居也是唯一的朋友。


    “你怎麽在這裏”


    女孩不敢大聲說話怕把別墅裏的女仆或者管家吵醒,細細的聲音半路就被寒風吹散了。


    但男孩還是“聽”到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直到把人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抬手指了指天空。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頭一看,風起,雲散,一輪皓月高懸在天空中灑下一地清輝。


    是很圓滿的形狀。


    她怔怔的一眨不眨的望著天際,反應了一會兒才從斷片一樣的記憶裏翻出了之前的約定。


    月圓之夜,他居然一直記得。


    冰冰涼涼的雪粒飄飄揚揚而下,落在山林,溪水,草坪,麵具和她的鼻尖上。


    那年的初雪,悄然降臨。


    轉眼間,天地間雪茫茫便落了薄薄一層。


    他依舊站在那裏,肩膀上落了一些雪。


    反複折磨她的悲傷痛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褪了幹淨,她現在心裏充滿了對他的歉意和擔心。


    她蹲在露台欄杆邊緣,把手掌握成喇叭狀對他小聲喊道:


    “對不起我忘記約定了,快迴去吧!”


    她這次聲音比之前稍微大一些,他應該聽到了,但依舊站在那裏沒動,麵具上兩個黑洞洞的孔對著樓上的她。


    “下雪了好冷,你快迴去吧,別生病了!”


    她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畢竟在上次秘密基地之前她沒和他說過話,隻是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現他注視自己的目光。


    她又勸了好幾句,直到說“下次找你玩。”,他才終於有了反應,從衣服兜裏拿出了一個東西,向露台扔給她。


    他的準頭很好,那東西在地板上滾落了兩下,停了下來。


    她剝開外麵纏繞的皮筋和包裹的海綿層,發現裏麵是一個貝母打磨做的工藝品。


    一朵綻放的白玫瑰,轉動背後的旋鈕,層層疊疊的花瓣就會隨著變化。


    與他畫冊上的草圖一模一樣,甚至更加精巧許多。


    她在寒冬裏收到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謝謝……”然而當她再看時,樓下已經沒有人了。


    腳印逐漸被風雪覆蓋,雪越發大了,飄飄灑灑如鵝毛般降落。


    如果不是手裏的白玫瑰,一切都像一場夢。


    將玫瑰藏在枕頭下,殘存的藥勁發作,一股洶湧的困意襲來,她再次沉沉睡去,這次什麽也沒有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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