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王翦之府上,將門外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一個還押著王二河,門僮見這陣仗,竟一時嚇得不知所措。


    “門外何人喧嘩?”但聞門內一聲斷喝,聲音洪亮如鍾,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緊接著,隻聽得吱呀一聲,大門緩緩打開,從裏麵走出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來。


    隻見此人身形高大,三庭五眼棱角分明,眉宇間透露出一股子剛毅,步伐穩健有力,走到門口站定後,一隻手輕輕捋著下巴上的胡須,另一隻手按在腰間佩劍上,銳利如鷹的雙眼掃過門外的人群。


    這氣勢令眾人不禁虎軀一震,眾人心中不由得暗自驚歎:除了那位名動天下的鎮南將軍王翦之外,還能有誰?


    “王將軍,可還記得我?”李清幽毫不客氣地將王二河一腳踹入門中,站在王翦之麵前,氣勢竟絲毫不遜色於他。


    王翦之攙起連滾帶爬的王二河,正欲發怒,忽見麵前一襲白衣、麵如冠玉的李清幽,也不禁在心中一陣感歎,好一個華茂春鬆、豐神俊朗的美少年!


    王翦之上下打量李清幽一番,見他腰間佩劍、虎口生繭,雙目炯炯有神,渾身上下氣勁十足,似乎是位行走江湖、武功不俗的俠客,隻是不知為何會與自己的兒子扯上關係。


    “這位少俠,無論你是誰,凡事是不是應該要講個理?”王翦之上前一步,將王二河護在身後說道,“你無故對犬子動粗,又糾集這麽多人到我家門前鬧事,恐怕不大合適吧?”


    “哦?素聞王將軍性情剛烈、為人正直,不想竟然教出這樣的兒子,真是可笑!”李清幽毫不客氣地說道,“王將軍,你要不要問問這些人,你的兒子都幹過些什麽好事?”


    此話一出,群情激奮,數不清到底有幾張嘴同時痛斥著王二河的斑斑劣跡,王翦之雖聽不清全部,但也從中知曉了些許內情。


    王翦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訝,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印象中的乖兒子竟然敢做出這種事來。他悄悄地往後瞥了一眼王二河,王二河不敢對上他的眼睛,隻垂著頭站在他身後,躲避他的目光。


    王翦之見王二河一副縮頭烏龜的衰樣,便知道這些事十有八九不假,頓時一陣怒火燒上心口,險些氣得昏過去。


    “我原以為,王家滿門忠烈,王將軍的兒子,自然也應當是忠肝義膽、俠腸無醫之人,今日一見,實在失望至極!”李清幽冷笑一聲,當即作勢轉身離去。


    “且慢!”王翦之雙手抱拳,向李清幽施以禮數道,“某幸而得少俠指點,否則仍被蒙在鼓裏,某理應向少俠道謝才是!”


    王翦之說罷,又轉向門外眾人,開口道:“諸位,實在對不起,近年戰亂頻仍,某隨先帝、太子南征北戰,疏於管教,令這孽畜橫行鄉裏、魚肉百姓,翦之愧不能當,今日請諸位先迴去吧,擇日翦之親自將這孽畜押往衙門,一樁樁一件件審理清楚,以嚴正典刑!”


    這滴水不漏的一番話果然得以服眾,眾人見王翦之態度如此堅決,便連聲應好,在一聲聲鏗鏘有力的“好”中,原本在門外堵得水泄不通的人潮亦逐漸散去。


    王翦之見人群散去,再次望向李清幽,李清幽搖了搖頭,拱手道:“道謝就不必了,我理應替金陵百姓,謝過王將軍,王將軍的確深明大義……王十九的兄長,果然不會是歹人。”


    “你……你認得舍弟?”眼前的人逐漸與王翦之腦海中的身影重疊,王翦之一時恍然大悟,語氣中帶著幾分驚喜,“你就是阿應時常提起的那個李清幽李少俠?”


    “在下李清幽,見過王將軍。”李清幽向王翦之介紹道,“這位是九華派的醫師,洛水姑娘。”


    洛水亦淺淺施以一禮。


    “既來了,為何不進門一敘?”王翦之熱情地招唿道。


    “不了,我還有些事……當然,若是王將軍不介意等,我可以忙完手頭的事情之後再來。”李清幽笑道。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王翦之連聲道,“那這位洛水姑娘,你若是不介意,也一並到我這府中來吧?”


    “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洛水道。


    ——


    洛水隨著王翦之一同進入了府內,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小小地震撼了一番——原本以為這將軍府中應該十分單調,以各式各樣的操練器具和兵器架子居多,不想裏麵竟然一反常態地奢華綺麗,猶如人間仙境。


    漫步其中,隻見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每一處都透露出精致與優雅,水榭歌台更是別具一格,清澈的池水尚未霜凍起來,平靜地倒映著周圍的美景,讓人如臨畫境,周遭還彌漫著淡淡的梅花香以及新雪清明的氣息,涼爽卻不覺冷冽,令人深感愜意。


    如果沒有王二河那醜惡的嘴臉,這片景色還能夠更加動人。


    中一處亭中,王二河正同一個青樓打扮的女子吹噓著什麽,嘴臉很是令人作嘔。


    洛水在不遠處聽了一陣,突然暴起,怒氣衝衝地走向王二河,一掌摑在他臉上,力道之大,幾乎把他扇了個趔趄。


    那女子還以為是王二河的正妻來了,見勢不妙,便驚叫著跑開了。


    “你說什麽?!”洛水美麗動人的麵龐一時因暴怒變得扭曲起來,她瞬時揪住王二河的衣襟,又將他推開,再次正反手狠摑了兩個耳光,把王二河扇倒在地,連自己的手掌都打得通紅。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洛水甩手將腰間軟劍抽出,鐵鞭一般將劍身甩在王二河身上,抽得他痛得一陣痙攣,“我允許你哭了嗎!說話!”


    王二河眼角帶淚、嘴角流涎,吸了吸鼻涕,抽抽噎噎地說道:“我、我說,讓蕭四和吳六,去、去收盛春樓的賬、賬簿……若是城外那兩個姓餘的還不肯給,就、就把他們做掉,給……給盛春樓的那幫婊子看看,惹、惹上池老板的下場……”


    洛水怒極反笑,一麵手指著王二河不住搖晃,一麵逼問道:“我問你,池老板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對餘氏夫婦?”


    “池老板是藏春樓的主人,那兩個姓餘的明麵上是小廝,實際上是盛春樓的賬房,盛春樓的賬簿在他們手上,若是能拿到賬簿,就、就可以吞了盛春樓,我……我就可以在兩家都……都隨便……”王二河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王翦之看王二河這副模樣,心知他是做了錯事,又見洛水這樣動怒,自知理虧,不過礙於麵子,仍是出言勸阻道:“洛水姑娘……小二他本意並非如此,都怪我沒有管教好他,他畢竟是我的兒子,你這樣做是否有些不妥?”


    王翦之見洛水無動於衷,於是又接著說道:“我馬上命人將蕭四吳六叫迴來,洛水姑娘你且消消氣……”


    “那你最好快一些,”洛水冷笑道,“如果那餘家夫婦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不要說你兒子,連你、乃至你們琅琊王氏,今天就要徹底從金陵城消失!”


    王翦之聞言不免心驚肉跳,雖不知洛水所言是真是假,但仍是不敢怠慢,先差了下人去將那蕭四吳六二人押迴來,才問道:“洛水姑娘,這又從何說起呢?”


    洛水癱坐在亭台石凳上,倒吸一口涼氣:“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你應該知道,李清幽和王應是在遮瀾山一帶認識的?”


    王翦之點了點頭。


    王二河剛想站起來,又被王翦之一巴掌拍在地上,怒斥道:“跪下!”


    王二河隻得在王翦之和洛水麵前哭喪著一張臉乖乖跪著。


    “那你也應該知道,遮瀾山的響馬,曾把李清幽借住的一個村子屠光了,之後遮瀾山就再也沒有響馬了?”洛水幽幽地望著王翦之說道。


    “這……我也確實聽阿應提起過。”王翦之如實相告。


    “那個村子叫作餘家村,而這對姓餘的夫婦的老家,恰巧就在那裏,響馬屠村一事發生時,他們在金陵恰好躲過一劫。”洛水冷著臉道,“現在你應該知道,這兩個人對李清幽來說,意味著什麽了。”


    王翦之倒吸一口涼氣,頗有些後怕地望向王二河。


    他不知道李清幽的武功究竟有多麽高,他隻知道這兩年江湖上的確多了許多關於李清幽的傳聞,這個人即便武功不高,也絕非等閑之輩,必有所長。


    惹上李清幽罩的兩條人命,王家就是不被滅也要遭他翻個底朝天。


    想到這裏,王翦之又狠狠地瞪了王二河一眼。短短一天之內就被這逆子一氣再氣,若是在軍中,這種敗類早不知被砍頭多少迴了,奈何這是自己的兒子,咬碎了牙也得硬扛著。


    ——


    “我的父母和阿姊,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人所害,我那時年紀還太小,記不得那人的麵容……”支離奇將緣由緩緩道來,“今年年初,我下山曆練,一來是掌門命我獨自下山闖蕩一番,開闊眼界,二來,我也想四處打聽一下當年的事,找到殺我親人的兇手。”


    “那你怎麽會找上他的呢?”呂銀望向一旁正趕馬的支離戒,接著問道。


    支離戒折了一根長條樹枝握在手裏,揮動枝條趕著馬,不時向呂銀和這少年所在之處瞟一眼,隨後又飛快地移開視線。


    呂銀等著支離奇的迴答,不料支離奇接下來說的話卻再次令他感到無比震驚。


    “是明鏡公子告訴我的。”支離奇一字一句地說道。


    呂銀心底裏暗暗吃驚,卻麵無波瀾,也並沒有急著否定他,而是故作十分驚訝的樣子,睜大了眼睛,旁敲側擊地問道:“明鏡公子?難道就是那個號稱‘劍佛’的明鏡公子?”


    “正是。”支離奇點了點頭說道。


    “明鏡公子告訴你,支離戒就是當初殺死你家人的兇手?”呂銀問道,“那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支離奇正要開口,呂銀卻發現他一直往一個方向的遠處看,循著他目光望去,竟看見那處一個破廟的瓦頂上,正趴著一個人,正欲起身。


    “哪裏走!”呂銀大喝一聲,直指那人身影,支離戒和支離奇也猛然朝那望去。


    隻見那人身形一閃,便要施展輕功逃走,但呂銀豈能如他所願,當下毫不猶豫地運氣提身,急速掠出,緊追不舍。


    眨眼間,兩人距離拉近,呂銀大喝道:“你不是明鏡公子嗎?想必武功厲害得很,不妨與我這老頭子過上幾招?”


    呂銀說罷,頓時雙掌齊出,掌風唿嘯著直奔那人後背襲去——這一掌蘊含了他多年來練就的渾厚內力,以及對這冒牌貨的怒意,威力驚人,掌風所至,一片雪塵揚起。


    那人察覺到背後勁風襲來,心知不妙,堪堪側身躲避,卻已是來不及,隻聽得“砰”的一聲悶響,那人雖避過了這一掌,但被呂銀渾厚的內力擊中,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向前飛出,重重地摔落在地。


    隻見那人迅速從地麵彈起,動作敏捷,兩條手臂瞬時一揮,旋風般向前伸出,衣袖中隱藏的兩支袖箭當即顯露出來,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動,隻聽得“唰唰”兩聲,兩支袖箭如同閃電一般射出,徑直朝著旁邊的支離戒而去。


    支離戒雖然內力盡失,但經過這些日子的苦練,外功已經恢複至原來的水平,原本空虛的內力也有了一成左右的起色,再加上已有防備,這兩支箭還不足以要了他的老命。


    呂銀見他麵上有異,似乎不像是一張正常人的臉,於是便趁著這空當,當頭一記鷹爪撕下那人的麵皮——果然是假的、是易容!


    麵具下的這一張臉,雖然看著有幾分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誰。


    呂銀年紀大了,不過頭腦依舊清醒得很,歲月的磨礪並未讓他的洞察力有絲毫減退,反而愈發敏銳起來。


    他緊緊地盯著麵前的陌生人,試圖從對方的神情、舉止和言語中找到任意一處符合真正的江晚山眉眼或氣質的地方,然而無論怎麽看,此人都與記憶中的江晚山大相徑庭。


    呂銀對支離奇說道:“你要說他是誰都可以,但以我的了解,我能肯定,他絕非明鏡公子本人。”


    不料那人還很不服氣,當即翻臉道:“你又沒見過明鏡公子,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明鏡公子?”


    “因為你本來就不是明鏡公子,你是穆言慎!”支離戒忽然大聲說道。


    穆言慎!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來自過去的閃電,陡然激發了呂銀塵封許多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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