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是花神會外圍的第一道天然屏障,名為‘零落塵泥’,方才我不讓你們用輕功,也是因為它。”洛水皺眉望著在花間手舞足蹈的蘇溫道,“這地界平靜少風,輕功太快,會形成疾風亂流,將花粉連帶擾動,吹得到處都是,尤其真氣純厚者,氣息流動得更快,則更為危險。”


    李清幽死盯著蘇溫的手,一刻不敢鬆懈,生怕一個不留神他便揮出下一劍,割斷自己的喉嚨。


    一定有辦法的……


    他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地向前步近蘇溫所在,伸手撥開一叢齊腰高的花草,屏息前行。


    “李清幽,你就是太心軟了。”洛水言語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曾經試過讓自己硬起心腸來,那樣反而更痛苦。”李清幽搖了搖頭,朗聲一笑,“索性,不再勉強自己。”


    蘇溫雖德行有缺,卻也算不上個完完全全的壞人,他還曾收留海棠花神文韻在梅山中,按說他算是文韻的恩人,即便文韻對他沒有那樣的特殊感情,也不會對他產生多少厭惡的情緒,蘇溫若死在這裏,死在救文韻的路上,想必文韻也會自責的。


    李清幽卷起左臂的袖子,隻見肌理分明的小臂上,青筋暴起,宛若一條猙獰虯龍。他瞬時將一身霸道純厚的內力外放,如點點星熒般凝聚在身前,逐漸化為一道目不能視卻能清楚感覺到它的存在的真氣屏障,與身旁氣息集聚混合,又順延而去,化作一堵密不透風的氣牆,將周身護得天衣無縫,所到之處,花草植株無不分離在旁側,仿佛弓身立侍兩側的下人,不敢直麵李清幽的恐怖實力。


    李清幽看著尚且神誌不清的蘇溫,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輕鬆地將其拎了起來。


    此時的蘇溫情況已經不容樂觀:他的麵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著,嘴裏還時不時地嘟囔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語,胡亂揮舞著手中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李清幽拎在了手中。


    盡管蘇溫在不斷地掙紮,但李清幽的手就像是鐵鉗一般緊緊地夾住了他的衣領,讓他根本無法逃脫。


    李清幽輕而易舉地卸了蘇溫的劍,毫不費力地拎著他大步走出了花草叢中,一把扔在地上,蘇溫旋即睡死了過去。


    即便已經知道李清幽中和了柳承誌與白忘塵二人的真氣,洛水仍不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以至於久久無言。


    “有得治嗎?”李清幽問道。


    “放心,他死不了。”洛水迴過神來,看向趴在地上已經平安無事的蘇溫,迴答道,“但在這裏還不行,太危險了。”


    “怎麽?”李清幽問道。


    “你的真氣已經將花粉擾亂,破壞了原有的平衡,這裏很快會刮起一陣大風,毒素彌漫。”洛水望了望天,“之後也許會下一場雨,但以蘇溫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肯定是等不了那麽久了。”


    “那怎麽辦?”李清幽問。


    “走下去。”洛水望向身後——那是一座山,一個巨大的山洞懸在山間,十分顯眼。


    ——


    “花神會一共設有四道關卡,除去方才那第一道‘零落塵泥’,餘下三道關卡,我也都可以憑借記憶帶你們闖過去,隻是……”洛水忽然問道,“那些花神,其中不乏武功高強之輩,若是動起手來……”


    李清幽頷首道:“你且寬心,以我如今的武功,不怕勝不過她們。”


    不料洛水竟搖搖頭說道:“你的武功我清楚,我所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是想說,即便對方武功高強,你也不可以傷她們性命,她們畢竟是和我從小到大的姐妹還有前輩,我不能……你懂麽?”


    李清幽聞言,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當年在一起生活、一起度過了十幾年來的日日夜夜的姊妹和長輩們,如今卻要兵戈相見、刀劍相加,實在是令人難過。


    她對這些人的內心還抱有一絲希望,又痛恨她們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


    不過眼下並不是感慨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先找出文韻被她們關在了什麽地方,之後才能解救文韻。


    希望還來得及。


    二人一麵走一麵說著,正好走到那山洞前,李清幽將蘇溫斜靠石壁放下,洛水此時已從袖口中掏出她新煉的嘔吐丸,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蘇溫嘴裏。


    蘇溫起初並未有任何明顯的反應,隻有他的身體逐漸恢複平靜,原本不斷抽搐的動作也慢慢停止,然而,這僅僅是一個短暫的停歇,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嘔吐感如洶湧的波濤般向他襲來,他的胃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烈地攪動著,無法抑製的惡心讓他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隨後,大量的嘔吐物噴湧而出,散發著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仿佛已經將他體內所有的不適和痛苦都一並傾瀉出來。


    大吐特吐了一陣,蘇溫才兩眼一翻,堪堪恢複神智,然而嘔吐丸的藥效還沒過,蘇溫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覺得腹中一陣酸水沸騰的感覺,等他反應過來時,滿喉嚨的嘔吐物已從口中迸射而出,不一會兒,便留下了一灘冒著酸氣的水——這還沒完,蘇溫還得接著吐,他當即口齒不清地罵道:“你、你這妖婦,你又給我……唔……噦!”


    “我好心救你一命,你非但不感謝,還罵我?”洛水露出個不屑地微笑。


    “是……噦……噦……是她救的我?李少俠,你、你……噦……她方才所說的,可是真的嗎?”蘇溫已經吐得虛脫,還不忘向李清幽了解真相。


    “的確,”李清幽微微頷首,“若是不用這嘔吐丸,你還未必能從那奇毒中活下來,你的確應該謝謝她。”


    過了好一會兒,蘇溫終於不吐了,這才恢複如常,煞有介事地向洛水賠禮道歉。


    李清幽先入山洞探路,沒走多遠便在山洞深處發現了十幾個人,隻是都一動也不動,也太奇怪了。


    等等,不會動?


    他很快反應過來,腦海中猛然浮現出一件事來——這件事其實並不久遠,不過是前幾年才發生的事情,當時還鬧出了一場極大的風波,甚至於驚動了錦京。


    李清幽數了一數,那人形的東西,總共是十八個。


    而前兩年,金陵棲懸寺花大價錢做的十八銅人竟在一夜之間悉數被盜,這樁疑案,至今懸而未決。後來京師出錢替棲懸寺又新造了一批銅人,隻可惜當時的工匠去世了,那一批新的銅人雖然更為精致,但身上沒有機關,並不能像舊一批的銅人一樣活動,隻能擺著當裝飾。


    ——


    這不起眼的山洞中,竟藏有棲懸寺第一次失竊的那十八銅人!


    遠遠望去,這些銅人身材高大威猛,栩栩如生,手持各式兵器,神情肅穆而莊重,透露出一種令人敬畏的氣息——每一尊銅人都雕刻得極其精細,無論是麵容還是服飾,都展現出了高超的水平,不難想象,棲懸寺的僧侶們當初打造這些銅人時,必定下了不少功夫、請了手藝極佳的工匠,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然而如今它們卻被藏匿在此處,不見天日。


    再往前進些看去,隻見那十八銅人分別手持的是十八般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鏜棍槊棒、鞭鐧錘抓,另有一副拐子、流星,十八銅人身上皆是半褪的銅色,神態表情、身材體態,皆姿若生人,不單樣貌栩栩如生,身上各處機關亦都隱藏得十分精妙,任誰看了也不禁要讚歎一句巧奪天工。


    那十八銅人與李清幽打個照麵,瞬時機括聲音亂響,十八銅人應聲而動,徑直向李清幽攻來!


    那十八銅人猶如鋼鐵鑄就一般,渾身閃爍著金屬光芒,隻與李清幽對視一眼,瞬間便傳來一陣機括的扭動——隻見這十八個銅人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徑直朝著李清幽猛撲過來,他們手中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淩厲的氣勢以及無與倫比的力量,看這勢頭,簡直是要將李清幽撕成碎片。


    李清幽麵對如此兇猛的攻擊,波瀾不驚地將身一扭,“追雲步”頻頻交錯亂點,輕鬆躲開了銅人們的首輪攻勢,並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反擊,但聞“鐺鐺鐺鐺”十八聲驟響,李清幽已在十八銅人的身體上分別留下了一道掌印。


    銅人沒有感情,當然不會感到挫敗、不會因多餘的情緒而被擾亂。方才李清幽的步伐的確極為靈活飄逸,不過十八座銅人也並非吃素的,其勝在數量眾多且不知疲倦,而人是會感到疲倦的,這些銅人雖沒有強勁的內力,但身體手腳皆由銅水澆築,不是一般的重,尋常人挨上銅人的銅臂猛地一拳,非死即傷,正因為如此,才能彌補沒有內功的短板。


    十八銅人再次殺上來,隻不過這次的攻擊方式卻與之前大不相同——並不是整齊劃一的攻擊、集體衝鋒,而是各自手持不同的兵器,相互配合,試圖以各種奇招妙式將李清幽擒獲後斬殺。


    十八般兵器不同兵器之間相互配合著:隻見其中一名銅人揮舞著長槍,槍尖閃爍著寒光,直刺李清幽的咽喉;另一個銅人則手持一對子母鴛鴦鉞,左右開弓砍向他的雙腿;還有一人手持長棍,步步緊逼,試圖擋住李清幽的退路。其餘眾人也各施絕技,或刀或劍或鞭或錘,一時間,山洞之內刀光劍影、殺氣騰騰,打鬥之聲、銅鐵相撞聲音不絕於耳,聽得人心驚膽戰。


    李清幽一麵與這些銅人糾纏,一麵將洛水和蘇溫護在身後,依洛水所言,趁著空檔護著二人調轉了方向,徑直向山洞深處走去。


    李清幽手中弋鰩亦不斷揮出淩厲的劍氣,但是打在十八銅人的銅皮鐵骨上,仍是不痛不癢,連一條像樣的痕跡都沒有鑿出來多深。


    李清幽與十八銅人交手,贏它們倒不算難,他又不想下手太重打壞這些銅人,可若是下手輕了,這十八個銅人保不齊會窮追不舍,屆時危險的是洛水和蘇溫兩個人了。


    若是能知會一聲棲懸寺的僧人或住持就好了。李清幽在心中如是說道。


    ——


    李清幽無意與這些銅人過多糾纏,他迅速地加快腳步,緊緊地追趕著前方的洛水和蘇溫。當他快要接近他們的時候,突然間迴過頭來,猛地揮出一掌。


    這一掌帶著淩厲的風聲,狠狠地打在了洞穴的牆壁上。隻聽見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傳來,洞穴兩側的剩餘石頭紛紛碎裂開來,像雨點一樣墜落下來——這些石頭堆積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徹底阻絕了來時的路,這樣一來,那些銅人想要追上來就變得更加困難了。


    李清幽看著這一切,心中稍微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雖然暫時阻止了銅人的追擊,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已經安全了。


    這些銅人的出現也讓洛水始料未及——這說明花神會又在這幾道關卡中又增設了些可怕的東西,早已不是單純地為了避免外界的人不慎闖入,看如今這架勢,簡直透著一股要把闖入者挫骨揚灰的感覺。


    不過這也合理,畢竟一個用活人獻祭的門派,又能指望它能夠仁慈到哪裏去呢?


    想到這裏,一股厭惡的情緒陡然湧上洛水心頭,今昔對比讓她對如今的花神會更加反感了。


    三人摸索著尋到一絲亮光,隨著那似有若無的微光走,竟真的走了出來。


    出了山洞,李清幽頓感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綠意盎然的樹叢,宛如花神女夷精心編織的綠色天幕,遮擋了外界的喧囂與紛擾,樹叢之中有一汪清泉,如同一麵晶瑩剔透的鏡子,清澈見底,可以清晰地看見水底的沙石和遊魚,稀疏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水麵上,泛起一層層金色的漣漪,使得整個場景充滿了詩意。


    這汪清泉仿佛是大自然的恩賜,它靜靜地流淌著,發出清脆悅耳的潺潺聲,宛如天籟之音,讓人陶醉其中,周圍的空氣似乎也因為這泉水而變得格外清新,深吸一口,那股清涼的氣息順著鼻腔進入身體,令人感到通體舒暢,陽光照射下來,泉水將周遭映照出一種幽靜平和之感,令人莫名感到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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