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幽與洛水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都不出所料地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一絲驚訝——不曾想丁淩風的消息如此靈通,竟提前收到了風聲。


    “是,也不是。”李清幽麵色凝重,言簡意賅地說道,“比魔宮進犯嚴重得多。”


    洛水緊接著問道:“當年被三十名劍圍剿的魔宮宮主並沒有死——這消息你可知道?”


    “這我知道,”丁淩風道,“並且我還知道,魔宮宮主,就是當年三十名劍之一的歿紅劍主,危采薇。”


    “丁掌門,你還知道些什麽?”洛水追問道。


    不料丁淩風微微一笑,忽然話鋒一轉:“我倒還想問問二位,你們又知道些什麽?來我梅山有什麽目的?難道隻是為了來告訴我這些?”


    “倒也不是……隻是危采薇來勢洶洶,恐怕貴派難以抵擋,因此來助丁掌門你一臂之力。”李清幽道。


    丁淩風聞言,嘴角竟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梅山八峰數千弟子,還敵不過區區一個魔宮嗎?”


    “這……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清幽連忙解釋道,“隻是那危采薇實力不俗,我怕……”


    “李少俠,我承認你的確有些本事,武功、頭腦都十分不錯,與魔宮護法數度交手不落下風,稱得上一聲少年英傑……可是我梅山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丁淩風其聲振振,頗具威嚴,也同樣充滿著輕蔑,“魔宮勢力大不如前,我梅山早已不是當初的小門小戶,難道還會怕了她不成?”


    “丁掌門,魔宮日漸式微的確是不爭的事實,可是危采薇的實力依然不容小覷,四年前,二十位名劍慘死在她手中,難道你忘了嗎?”洛水試圖提醒丁淩風,不料卻遭丁淩風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


    “住嘴!”丁淩風似乎有些慍怒,連帶著聲音也拔高了幾分,“我怎麽會忘記?我的師父、前代梅山掌門,就是死在她手裏!”


    丁淩風大步流星地走到書架麵前,隻聽一聲機括轉動的聲音,書架後的暗格被打開,丁淩風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輕觸那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仿佛在觸碰某種珍貴無比的寶藏。


    當暗格完全展開時,洛水的目光落在了其中那個小巧玲瓏的瓷瓶上——那瓷瓶隻有巴掌大小,卻散發著神秘而誘人的氣息。


    丁淩風拿起瓷瓶,慢慢地拔去瓶口的塞子,一股淡淡的香氣飄散出來。丁淩風將瓶口抵在掌心,將瓶身傾斜,一枚藥丸從瓷瓶中滾落出來——這枚藥丸呈現出一種獨特的顏色,尋常看來通體紫烏,從另一側看,又像是暗暗的藍色,再換一個角度看,又似乎在烏青之中帶著絲絲縷縷的血紅。


    一旁的李清幽也被這股淡淡的異香吸引住,那絲異香如同一縷輕煙,縈繞在他鼻尖,給他帶來一種莫名的舒適、熟悉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丁淩風,試圖更清晰地嗅出這股淡淡的、奇妙的香氣。


    丁淩風看著手中的藥丸,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深知這枚藥丸蘊含著巨大的力量,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在何時服下這枚丹藥。


    “九轉還魂丹?”洛水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說道。


    “不錯,”丁淩風道,“自從師父死後,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著報仇!未曾想,我足足查了四年,都沒能尋到她的蹤跡,如今她反而要自尋死路,真是老天開眼!”


    丁淩風說罷,將九轉還魂丹放迴瓶中,又將瓷瓶放迴暗格,扭轉機關,又聞一聲機括響動,書架上的暗格已然消失不見。


    “明白了嗎?我不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也幫不上我的忙。”丁淩風又恢複了尋常那副冷冽的麵孔,“我們梅山不是客棧,若是二位沒有別的事的話,就請迴吧。”


    言下之意,丁淩風是鐵了心要獨自一人麵對危采薇,以報不共戴天之仇。


    李清幽仍想出言相勸,卻被洛水攔了下來。


    “他現在什麽也聽不進去,你說了也是白說。”洛水低聲道,“還是別白費口舌了。”


    李清幽聽了洛水的話,又看了看丁淩風,不由得輕歎了一聲——他知道洛水說得對,但始終心有不甘。


    難道真的眼睜睜看著丁淩風去送死嗎?他一個人去送死也就罷了,弄不好還要把整個梅山派拖入火坑。


    李清幽一時也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辦法,隻好與洛水悻悻地離開。


    “穆忻,送客。”丁淩風道。


    ——


    秋風蕭瑟,卷起片片黃葉,如蝶般翩翩起舞,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清澈碧綠的水麵上,水麵清圓,波光粼粼。一葉扁舟之上,罟師起竿點在水麵,水波蕩漾,人在舟中、舟在水中,更顯渺小,宛如片片身不由己、隨波浮沉的落葉。


    舟中一抹石青色衣的身影,靜靜地凝視著遠方,仿佛與這寧靜秋色融為一體。


    淮州的秋景向來極美,不過江晚山此刻卻無心細賞——他有一個不同尋常的想法,必須即刻得到驗證,若是事情真如他設想的一般發展下去,那這淮州金秋,恐怕要變成淮州血案。


    江晚山下了船,碼頭早已有車夫在等候,江晚山坐上馬車,對車夫說道:“揚威鏢局,有勞了。”


    不消一個時辰,馬車已至揚威鏢局,奇怪的是,往日應該大敞著的鏢局大門,此刻卻是緊閉著。江晚山忽聽見內裏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泣聲,心中不由得一緊,忙上前輕叩大門,無人應答,再加重力道叩了三下,這才有人開了門出來。


    “請問您找誰?”前來應門的門僮看著眼前這個眉目極為出挑、異常俊美的男人,心中不免泛起一陣漣漪。


    江晚山緩緩施禮拱手,說道:“請問你們邢總鏢頭在否?”


    門僮聽罷,心中雖有些疑惑——也不知邢總鏢頭哪裏認識的這樣英俊的男人,不過還是畢恭畢敬地迴答道:“邢總鏢頭正在屋內,請公子您稍候片刻,小的去通報一聲。”


    “那便有勞了。”江晚山拱手道。


    說罷,門僮轉身快步走進了鏢局內。


    “鏢頭、總鏢頭……”門僮小心翼翼地走到正跪在靈堂前的邢小寶身旁,低聲道,“外頭有個容貌俊美的公子來訪,說要見你,你看是不是……”


    邢小寶以為是前來吊唁的親友,趕緊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簡單整理過了衣裳,便前去應門。


    江晚山心下雖有準備,但是見來人是披麻戴孝的邢小寶,心頭仍是一緊,小心地開口問道:“邢大義總鏢頭他……”


    “家父……在數日前病、病故了……”邢小寶雙眸通紅,眼瞳中布滿血絲,猶如兩顆血球,一提起邢大義,眼淚便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從眼眶中湧出。


    病故?


    這麽說來,不是被危采薇所殺。甚至,危采薇也許還沒有到淮州。


    早在得知危采薇從九華山取道南下時,江晚山便想到:這條路上,並不隻有梅山派可能成為危采薇的目標。曾叛逃出魔宮的蒼龍護法燕飛翎、玄武護法仇影山都已經死亡,假扮成九華派掌門陸眠聲的朱雀護法陸離也已經死在了危采薇手中,如今隻剩下了曾是魔宮白虎護法、現名邢大義的揚威鏢局總鏢頭邢斬鐵。


    相比梅山派的人,江晚山隱隱覺得,以危采薇的性子,也許會更傾向於殺邢斬鐵。


    還沒等危采薇下手,邢大義倒先一步走了,也算是個不是好消息的好消息——邢大義若活著,與危采薇交上手,勢必會波及他身邊的人,他死了反倒還好,至少不會連累他的家室、還有揚威鏢局的這些鏢師。


    江晚山稍稍放心了些。


    隻是邢小寶整個人還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失去了靈魂一般,似乎連帶著身體也變得異常虛弱無力,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孤獨而無助地站在原地。


    “無意冒犯,多有得罪。”江晚山見她這副模樣,心情沉重地說道,“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總鏢頭節哀。”


    他知道幾句輕飄飄的客套話並不能給予邢小寶多大安慰,隻是此刻他也想不出能夠說些什麽。


    正如當初酒兒娘死後,也沒有任何人能給予他任何行之有效的安慰一樣。


    隻有等。


    等著它從新傷,變成一道舊疤。


    “你、你是……”邢小寶抹了抹再次濡濕的眼角,輕咳了幾聲,故作堅強地向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發問道。


    “我是老邢總鏢頭的朋友,許久不見,本想著專程到府上來拜訪一番,沒想到……”江晚山深深地歎了口氣。


    “既是家父老友,便請進來吧。”邢小寶的聲音已經哭得嘶啞,仍強撐起最後一絲體麵。


    如今她的父親死了,她成了揚威鏢局的總鏢頭,也就是揚威鏢局門麵了,她的言行便不再隻是她自己的言行,而是代表了整個鏢局的臉麵,甚至會影響到鏢局在江湖上的地位。


    從邢大義死去的那一刻起,邢小寶就失去了作為一個女孩的權利,從今以後,她隻是、也隻能是那個江湖上人人景仰的揚威鏢局總鏢頭。


    ——


    邢小寶與她父親性子相似,熱情得令人不適。吊唁過邢大義後,江晚山原本打算過梅山去——邢大義既死,危采薇若得到消息,也許會轉而到梅山去,那樣的話,李清幽那邊就危險了,未曾想邢小寶執意要留他吃席,江晚山百般推脫,奈何盛情難卻,便隨邢小寶留下用午飯。


    白事宴飯菜味道向來不佳,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江晚山心不在焉,隻象征性地吃了些。


    “公子,說起來,昨日我也見了個父親的老朋友,聽說是自金陵來,順道來拜會父親的。”邢小寶不經意說道,“是個極漂亮的女人呢,我從未聽父親提起過這位夫人,我問她原是金陵人還是嫁到金陵的,她卻答我說未有婚配——不過看她那身打扮,我也早該猜到的,她一身道袍,看樣子是個道士,難怪沒有婚配……”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江晚山原本漫不經心地聽著邢小寶的碎碎念,聽到這處卻忽然心頭一緊,於是不動聲色地問道:“你還記得,那位朋友長什麽模樣麽?”


    邢小寶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指向不遠處一桌說道:“你瞧那兒,就是她。”


    江晚山順她指尖所指方向看去,險些驚出一身冷汗——他的想法果然應驗,那人正是危采薇!


    危采薇已換下了那身玄烏的道袍,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裳,裙裾翩躚,綰起個奇古的發髻,一支銀簪斜釵在腦後,唇紅齒白、氣質姣好,簡直像個妙齡少女,尋常人看了,還以為是哪家未出閣的小姐,哪裏看得出是個四百歲的老怪物!


    江晚山輕輕地將手中的筷子放下,危采薇顯然也察覺到了有人正望向自己,旋即轉頭看向江晚山,恰好與他的視線交匯在一起。


    一瞬間,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成冰,兩人的目光相互糾纏碰撞,如同兩柄犀利的劍刃交戰一處,蔓延出無形的火花。危采薇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微妙弧度——那笑容中蘊含著某種微妙的複雜情感,既帶著淡淡的挑釁,又透露出一絲欣賞。


    能理解瘋子想法的,隻有另一個瘋子。


    隻有讓自己變得與之同樣瘋狂,才可能真正預知瘋子的下一步行動,從而作出正確的判斷。


    江晚山和危采薇不約而同地起身,往門外走去,邢小寶叫了幾聲,叫不住他們。


    沒有人能叫得住。


    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住。


    兩點石青色肆意穿行於高天之上,宛如一對猛禽。須臾之間,江晚山與危采薇便已遠離了揚威鏢局、遠離了淮州城關,在某處人跡罕至的荒野陡然停落。


    “真是不容易。”江晚山冷笑,“聽雨樓、流金樓、錦衣秘衛……這麽多人,幾乎把整個大錦翻了個底朝天,才勉強把你找出來。”


    “哪有那麽多人?”危采薇同樣笑了笑,反問道,“不是隻有你嗎?”


    江晚山無話可說。


    “你竭力想要融入所謂的常人之中,不覺得可笑麽?”危采薇進一步說道,“你原本就是天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頂天才,即便你努力地表現得合群,也不會真的變成凡人。”


    “我和你,不一樣。”江晚山凝視著危采薇的眼睛,斬釘截鐵、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應該和我一樣,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而不是同這些庸庸碌碌的螻蟻為伍!”危采薇說道。


    “你看,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江晚山說道,“你不把人當作人,你濫殺無辜、隨意踐踏他人的性命,我和你根本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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