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康麓沒硬氣多長時間,語氣又軟了下來。


    “還有什麽可是?”齊浮雲急道。


    “白婉清手下似乎有個頂厲害的人物,連江晚山都鬥不過,我們行嗎?”康麓唯唯諾諾道。


    “要真有那麽厲害,他自己一個人不就可以拳打北境、腳踢中原了?還犯得上調用這麽多兵馬?”齊浮雲道,“而且那麽厲害的人,甘心屈居於區區一個白婉清手下?”


    康麓若有所思,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能不能容我考慮幾日?”


    “你還要考慮到幾時?”


    “一個月?”康麓試探著問道。


    “什麽??”齊浮雲簡直被氣昏了頭,猛一拍桌子,“一個月!?一個月我們北境的兵馬都快打光了,抬你上去有什麽用?!”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聽我說,茲事重大,而且很有可能是要掉腦袋的,我不能這樣輕易應下呀!再怎麽說,也得等我先迴一趟南都,與妻女相見,交待些……”


    “交待個屁!”康麓話音未落,便被齊浮雲打斷,“你不如幹脆等到開春雪化了,錦軍打入南都的時候再作定奪?”


    “你瞧瞧你,說話總是這樣難聽……”


    “不是我說話難聽,是如今確確實實到了這般嚴峻的地步!”齊浮雲痛心疾首道,“老兄,若我能擔此重任,我便自己做了,可惜以我現在這個形象,即便當了王,也難以服眾——可是你不同,那日你在朝堂之上痛斥白婉清,諸侯眾臣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由你來,再合適不過了。”


    康麓堪堪咬了咬牙,又猶豫道:“你說得確實是有道理,可是……”


    “中原有句古話,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雖慫了些,可不是胸無點墨的白丁,我想,你應該懂得這話的意思。”齊浮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


    “我就想知道……你能保我平安無事麽?”康麓為難地問道,“畢竟連江晚山自己都沒辦法保證自己的安全,我實在害怕……”


    “那人既然比江晚山還要厲害,想必看不上我們這些人,即便是死,我也會擋在你前頭,死在你前邊。”齊浮雲斬釘截鐵地說道。


    “有你這句話,我便信你一迴。”康麓道。


    ——


    數日前,漠城傳來消息,道是發現北境南都近日忽然出現大量載貨的車馬,極有可能是在囤積糧草。


    在南都大量囤積糧草,其意味不言自明。


    更絕的是,宋文亭對此無動於衷,朝廷不出一兵一卒,照這樣下去,一旦北境進犯,用不了一日,漠城守軍就要全軍覆沒,三日之內,漠城將不複存在。


    好在宋筠曾與江晚山布下一個計劃。


    壞在這計劃或許要提前實行了,時至今日江晚山依舊杳無音信。


    不等了。


    宋筠當即決定出醫穀、進錦京。


    “你可想好了?”長生神情複雜地望著眼前這個人,“你的朋友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把你送入醫穀,不就是為了你著想麽?你現在出去,還要去錦京,不怕死在半路上?”


    “我若是去,還有些許希望;若是不去,就真的一絲希望也沒有了。”宋筠目光如炬,斬釘截鐵道。


    宋筠與宋竹君兵分兩路,宋筠往錦京去,有崔玉澈接應,宋竹君沿路去追李清幽、柳析二人,他們離開醫穀沒過幾日,應該不會走得太遠,有他們二人在,成功的機會也許能多些。


    ——


    天色昏暗,飛雪如刀割。


    宮闈內,禦林軍一字大陣排開,悉數輕甲罩身,統一持八尺亮銀槍,背有長弓白羽箭,腳跨青驄千裏馬。


    宋筠隻騎著一匹老白馬,崔玉澈在前眯著眼避風雪,不緊不慢地走著。


    他們的時間很緊,緊張得不夠再與江晚山取得聯絡,便要按計劃行事了。


    有些事也許你不願做,但卻不得不做。


    “殿下,你我大可不必刀兵相見!”一個渾厚的聲音經由烈風傳來。


    “我說也是。”宋筠勒住馬轡,高喊道。


    二人很默契地並沒有再往前踏出一步,而隔著寒風冷雪唿喊。


    也都沒有退讓一步。


    “殿下,何必如此?”中氣十足的聲音與寒霜刮擦的鐵甲琅琅響動相撞。


    “我已沒有退路,可你還有。”宋筠寸步不讓。


    來人從濃雪中現身,正是禦林軍統領王震寰,身形勻稱、氣宇不凡,眉目間微微有股殺氣。


    “這話該我對殿下說吧?”王震寰抱拳道,“還請殿下不要令小臣難辦。”


    “難辦?那幹脆別辦了!”宋筠把韁繩一抖,白馬緩緩地踱步向前。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殿內半步,如有違者,就地正法!”王震寰抬槍,以槍尖指馬首威嚇道。


    其聲振振,字字堅決。


    “那小王隻好得罪了。”宋筠輕笑,忽而一聲喝令,“動手!”


    轉變隻在刹那間。


    左右忽而舉槍,交叉在王震寰其身前,王震寰頓覺不妙,幾乎瞬間仰身下腰,兩眼見得兩杆重疊銀槍幾乎貼著鼻尖順勢後掃,槍頭帶著勁風掠過額前,往兩側劃分。


    “宋筠,你……!”王震寰驚詫之餘一口髒話憋在胸中,不過身為貴族的素質到底是沒令他罵出來。


    此時兩點明晃晃的槍尖懸在身側,王震寰顧不得多想,兩腳發力褪掉馬鐙,直直往後倒去,兩腳點地刹那,雙手將身前銀槍一舞,槍當胸旋了個半月,瞬時劃至身後,複歸右手,順勢將重心穩住,槍尾往地上杵定,腕子緊貼槍杆下滑,左腳與右膝分立,刮擦著地麵退了幾寸,憤然起身,以槍尖指向宋筠怒吼道:“你竟敢策反禦林軍!?”


    “禦林軍若真牢不可破,又怎懼本王策動?”宋筠笑道。


    其實宋筠並沒有策反禦林軍的本事,禦林軍中多為貴族子弟,長輩不是皇親國戚就是位極人臣,既入禦林軍,成皇帝親衛,縱有反心也不敢妄動。但也正是這原因,導致禦林軍內部分化,貴族看不起平民出身的軍士,平民看不慣這些紈絝子弟的作風,二者之間不甚亦不屑了解,於是有了魚目混珠的可能。


    “冠絕天下的禦林軍,也不過如此。”宋筠曾是太子,他時刻以未來皇帝的要求鞭策自己,知道這些內幕對於他來說不足為奇。


    宋筠朝王震寰微微仰首笑著,一副嘲弄的模樣。


    王震寰怒由心頭起,掃視諸輕甲鐵騎一圈,聲如洪鍾:“還有多少人?一並出列!”禦林軍悉數止息,不敢應答。


    傻子才應你。


    宋筠心中想道。


    宋筠瞅準時機,手上韁繩猛抖,策馬疾馳,自王震寰左右缺口突出,撞破一字大陣,直奔宮門而去。


    不想王震寰拖槍在手,疾送槍往前,幾乎要脫手之際,滑握在尾端,一記橫掃猛擊馬腿,隻聽得那白馬一聲慘嘶,喑鳴著倒地,宋筠一並摔落馬下,一時動彈不得。


    “擅闖者,格殺勿論!”王震寰舉槍欲了結宋筠,崔玉澈旋即抽出滄浪,眼見得死活夠不上,當即反手一擲,劍脫手飛出,人隨劍走。


    禦林軍絕非等閑之輩,那兩名細作身份暴露,也不再掩飾,脫去輕甲,白衣飛身挑槍應戰,與禦林軍纏鬥在一處。


    滄浪與數名禦林軍擦身而過,眼見要撞上王震寰臂鎧,卻被一禦林軍使槍撩迴,崔玉澈上步接劍,幾乎同時,王震寰的亮銀槍頭已逼近宋筠額前。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道人影自混戰的人群中穿梭而出,一腳踢開王震寰槍頭,拉開驚魂未定的宋筠。


    “殿下快走,此地有我與崔大人足矣!”來人身著禦林軍服,手持亮銀槍,縱然有半塊白巾蒙麵,亦能看出眉目清朗,端的是一身好皮相。


    王應!


    他竟然真的來了。


    崔玉澈喃喃自語道。


    “逆賊!王家怎麽出了你這麽個東西!”王震寰一麵與其交戰,一麵破口大罵。


    “你說反了吧?你才是那個逆賊!”王應反唇相譏,“北境十萬鐵騎南下,正是危急存亡之際,身為一國之君,竟把將帥悉數調離前線,敵人即將兵臨城下,卻退避三舍、六軍不發,這樣的君主,要他何用!”


    王震寰嘴上功夫比不過王應,手上攻擊卻愈發淩厲起來。王應虛晃幾槍攔住王震寰,正當王震寰以為他要攻過來、欲抬槍招架時,王應卻突然棄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背後箭袋勾出一支早已備好的穿雲箭,“唰”地一下藉由火折子燃著,瞬時“呲啦呲啦”地響,一個轉身將身上長弓取下,引弓朝天射出一箭,一氣嗬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未幾,一朵紅焰綻在雪霧間。


    “咚……啪啦啪啦啦……”


    王震寰一愣,警惕地環視四周,隻見牆上簷角幾個蒙麵人跳將入來,身手不凡,不知是哪路豪傑。


    那幾人提刀加入混戰,支援那幾個混入禦林軍中的細作。


    迴看時,宋筠已狂奔至玉階前。王震寰一把揪住個軟腳癱坐的怒吼,“你!上馬!知會城外禁軍,快!”禦林軍大多是無所事事的貴公子,被達官貴人逼著來軍中曆練的,平日裏王震寰倒還對這些家夥有幾分客氣,然而現在這等情況,也顧不上什麽身份地位,既入來禦林軍,便是保護皇帝的軍士,軍士就必須服從命令。王震寰吼罷,緊接一個箭步衝向宋筠,拽住他後襟往出一甩。


    宋筠倒吸一口涼氣,忽而天旋地轉,整個身子淩空飛起,旋即一股疼痛從後背襲來——這一下被扔出丈把遠,重重地落地,疼得宋筠嘴巴大張,顫抖地大口唿吸著。


    王震寰絲毫不拖泥帶水,幾步逼近宋筠身前,提槍直刺,崔玉澈此時已將宋筠護在身前,揮劍堪堪招架。


    王震寰家世顯赫,自幼習武,練得一身硬功夫,勁道十足,承王家家傳槍法——燕南破陣槍,崔玉澈半路出家,即便尋常也不敢篤定能夠穩壓王震寰一頭,更何況連日無休,精神疲乏,根本不足以與王震寰掰手腕,隻有招架之功;王應見了,也提槍趕來,二人與王震寰戰在一處,拆過數十招,竟也隻打個平分秋色。


    正當這時,王震寰打得實在煩躁起來,挽起個槍花,破陣訣捏在手,眉目間殺意畢露。崔玉澈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見多識廣,知道這是燕南破陣槍的殺招,隻是丹田空虛,避無可避,招架也是決計招架不住的,一瞬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王應忽而詭秘一笑,旋即抓住崔玉澈衣襟,一把將他推走!


    “崔玉澈,代我……”


    “嗤啦”


    冰冷的槍頭貫穿王應的身體。


    白布瞬時暈開一簇紅,白茫茫天地中一抹鮮豔色彩在他胸腔綻開來。


    王應雖有些意外,但並不驚慌。


    可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死死攥住崔玉澈的衣襟,卻眼看著手的力氣逐漸流失,再怎麽也抓不穩,布料與槍頭摩挲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仿佛就貼在耳邊,然後越來越遠。


    他的嘴如瀕死的魚般一張一合,不知道有沒有將那一半沒說完的話說出。


    崔玉澈,代我……


    代他做什麽呢?已經無從知曉。


    那杆槍挑起王應,輕飄飄的,像挑起一片被撕破的紙。


    王應眼眸晦暗,已然沒有了氣息。


    來不及有任何過多的情緒,王震寰再次提槍殺將過來。


    崔玉澈在胸襟前摸出一枚精巧暗器,是剛剛王應強塞到他衣襟裏的。這東西不過一掌長二指寬,竹筒外殼,卻十分沉厚,細聽無聲,細嗅有些火藥味,合蓋處繪有極小的鰩魚圖案——此物是魔宮的手筆!


    無暇震驚,崔玉澈當即對準王震寰,旋開合蓋,機括瞬時一緊,“嗖嗖嗖”三支細長骨釘接連觸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向王震寰,竟直接釘穿其胸甲,力道之大,打得疾衝而來的王震寰一個趔趄,定定地站在原地捂住胸口,眉頭皺作一團。


    崔玉澈乘勝追擊,搜出王應身上的火折子,將暗器合蓋擰上,燃著了那火藥繪出的鰩魚圖,一並扔了出去。


    隻聽“嘭”一聲響,那暗器在王震寰臉上炸開,瞬時將他的臉炸得皮開肉綻。


    王震寰被這暗器炸得眼睛暴盲,舉槍亂晃,身上毒針一並發作,徒勞地怒吼著,不住揮舞手中槍,引得狂雪亂舞,卻也無濟於事。


    這火藥確是幫了大忙,拖延王震寰一時不成問題。崔玉澈扶起宋筠,二人突入殿內,隻見滿眼金碧輝煌。


    一個孤寂的身影端坐於九龍騰飛寶座之上。


    空曠的大殿中,一唿一吸都聽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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