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沉默許久之後,杜大為開口道:“可惜曾師姐昨夜連夜趕迴了天劍宗,短時間內怕是趕不迴來了,否則倒可叫他師徒二人重逢,了卻淩師兄畢生心願。”


    杜成仙道:“此時距離子時已不過數個時辰之久,到時先天靈寶降世,我們救下它後,便帶他迴天劍宗,希望能讓他師徒二人見上最後一麵。如今之計,便是在有限的時日之內,找迴逃去的紅羽,否則,一旦……後果不堪設想。”


    葉氷及古寒同時望向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快,但卻沒有說什麽,低頭不語。


    眾人神色黯然,隨後商討了一些如何自魔教中人手中救下即將降世的先天靈寶的事宜,便相對離去。淩玄躺在臨時搭起的屏風之後木床上,早已醒來,眾人的對話他盡收耳中。


    聞聽他隻有一月時間可活,他並無過多的悲傷,心情出奇的平靜,自小無父無母,若不是得曾念鈺相救,他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能活到如今,他已知足。他現在最大的心願,便是在死前見曾念鈺一麵,親口告訴她,他日日將她牽掛,夜夜將她牽盼。


    他唯一遺憾的,便是不能陪著她重建二極宗,還她一個溫暖的家;唯一讓他感到後悔的,便是那夜她在他麵前宛如九天仙女般翩翩起舞,他未用心去看,未用心記住她翩躚起舞時美麗動人的笑容。


    他已得知她便在天劍宗內,他的時日已經不多,他片刻不想停留,他要去天劍宗,他要去尋她,將他最一刻、最後一個笑容留給她,他需要用最後一刻,重先記住四年後的她,她一定更美麗,更動人,她一定已經認不出他來了,他要將生命中最後一刻,留給她,也留給自己。


    淩玄思緒紛亂,但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和不甘,有的,隻是滿滿的期望。他掙紮著緩緩坐了起來,拿起放在一旁,古寒送給他的十八姑娘之一的玉泉劍,此是他此時唯一值得珍惜的東西。他緊握玉泉劍,蹣跚著走向篷賬門外。


    他沒有時間,片刻不能停留,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天劍宗見她最後一麵,此是他短暫生命中最後一個心願。


    一山的篷賬稀稀落落佇立在豔麗的秋陽之下,不時一名天劍宗弟子安靜的站在篷賬外,曬著懶洋洋的陽光,他們的背影,與花百的篷賬融為一體,顯得幾分孤寂,顯得幾分落寞。


    他蹣跚著向一片篷賬外走去,他不想向任何人告別,不想將悲傷留給別人,他悄悄的降臨人間,走時也要像來時一般,悄悄的走。


    他消瘦的背影,如此落寞,卻固執的向前走,雖然他不知道前方的路還有多長,雖然他不知道他還能走多長。


    幾名天劍宗弟子看著他黯然單薄的身影從身邊經過,神色間帶著些許憐憫,帶著些許惋惜,卻也不阻攔,任由他向山外走去。


    他堅強的走出那片營帳,走到山口,但覺疲憊不堪,數年頑疾不知辛勞的找上他,他咳嗽不止,上氣不接下氣,卻固執的向前走。


    天劍宗弟子終究不敢放任他一人離開,他們告訴了杜成仙,杜成仙卻也不便阻攔,便又告訴了葉冰,當他終於走出招搖山時,葉冰在身前攔住了他。


    淩玄咳嗽不止,見葉冰,卻恭敬的行了一禮,道:“葉長老。”


    葉冰見他病魔纏身,臉色慘白,俊逸的臉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仿佛無聲地訴說何事,無聲地證明著什麽,他雖然弱不禁風,他雖然咳嗽不止,大眼中卻滿滿的是執著。她不由暗自輕歎,道:“小玄子,你此是要去何處?”


    淩玄抿嘴咳嗽不止,道:“葉長老,我,我要去天劍宗找,找師父。”


    葉冰暗自皺眉,道:“此去天山何止千裏,你孤身一人,何年何月才能到達?”


    淩玄道:“葉長老,魔教之人如此邪惡,我不想再留在此地,我,我必須離開。”


    見他固執的樣子,葉冰又是柳眉輕皺,自降身份,道:“我與你太師母方琴乃是閨中密友,葉長老的稱唿實在生份,你若不介意,便叫我一聲葉師伯吧。小玄子,此去天山,路途遙遠,崎嶇險惡,你孤身一人萬不可貿然前去。”


    經此稍事休息,淩玄的咳嗽緩解了幾分,他淒楚一笑,道:“如此,弟子便鬥膽喚葉長老一聲葉師伯。葉師伯,適才你們的談話弟子全聽清了。弟子命不久矣,因而片刻不敢耽擱,隻怕誤了時辰,再見不著家師了。”


    葉冰心中一酸,此子善良聰穎,堅毅過人,奈何……她輕輕一歎,道:“小玄子,既然你已知道,師伯便也不瞞你,此去天山,千裏迢迢,徒步而行半年也未必能到達,你隻剩……這樣吧,待今夜子時,先天靈寶降世後,師伯便禦劍帶你去天劍宗尋曾師侄。禦劍飛行,瞬息千裏,由此到天山不過數個時辰,如此,你與曾師侄重逢後,還有一月時間相處,可好?”


    葉冰如此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淩玄知是真心為他好,不由心中一熱。他左右看看,低聲道:“師伯,弟子鬥膽,可否請師伯借一步說話?”


    葉冰見他如此神秘謹慎的模樣,不由又是柳眉輕皺,旋即,她幹脆祭出飛劍,將淩玄帶到高空之中,層層雲海之上。


    二人便此般同禦一劍,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雲海之山,壯麗奇妙,美不勝收。小心駕馭著飛劍,一手扶著淩玄,葉冰輕聲道:“現在不怕隔牆有耳了,小玄子,你想向葉師伯說何事?”


    淩玄看著她,但見她雪白的道袍迎風飄舞,衣袂飄飄,她本是有些許冷豔的麵容,此時卻掛滿暖洋洋的關心。淩玄忽地想起了方琴,她對他如母親一般無微不至的關懷,曾幾何時,也是此般叫他感到溫暖,往事一幕幕又爬上心頭,他鼻子一酸,險些忍不住掉下淚來。他吸吸鼻子,唐突地道:“葉師伯,弟子,弟子可否抱抱你?”


    葉冰一滯,冷豔的麵容不由微微一紅,但見淩玄明亮的大眼中沒有任何邪念,宛如一顆璀璨無瑕的寶石,閃閃發光,便是此一雙潔淨清明的大眼睛,卻掛滿了悲傷,淚眼汪汪。葉冰終究不忍再叫他傷心,便輕輕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默許,淩玄開心一笑,緩緩投進她懷中,她嬌軀一顫,拋開初始的僵硬和不適,終究伸手將他攬入懷中,便像一個母親抱住自己的孩子一般。


    她暖洋洋的體溫,宛如幸福輕舞的雲中精靈,全往淩玄內心深處鑽,她的身體窈窕單薄,但淩雲靠在她懷中,卻覺得如此踏實可靠,溫馨幸福,他強忍四年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他隻有十六歲,總歸是一個半大孩子,靠在葉冰胸前,他就像受傷的孩子躲在母親的懷抱中一樣。


    許久許久,當他幸福喜悅的淚水流幹,他終於輕聲道:“我從小無父無母,孤苦伶仃,多希望有個母親可以抱一抱,給我溫暖,給我依靠,四年前,太師母便像我的母親,但我卻未曾來得及抱過她,她便與我天人永隔。葉師伯,如果你是我的母親,那該有多好。”


    葉冰身軀一震,此話若是放在平時,輕薄無禮之極,她必然怒目而視,絕無好言相待的可能,但此時聽淩玄幽幽道來,她竟然無半星生氣之感,反而情不自禁的輕輕點了點頭。


    感覺到她輕微點頭的動作,淩玄一喜,大膽的伸出雙手攔腰將她摟住,她又是嬌軀一顫,全身頓時僵硬下來,她小心翼翼的站著,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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