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知有多久了,花寄棠再未有過如同此時這般的,空靈的似乎要隨著這漫天的流雲晨光,融化在天地乾坤的感覺了。


    蒼穹青漫,流雲如駒。青穹如洗,浮雲飛掠。


    仗劍而行的花寄棠靜立於百尺高空,卻仿佛置身靜立於遠空太虛中。


    神思遠放,靜默而清涼的,遠遠地看覷著腳下的八百裏煙霞山。


    山花漫野,落英繽紛哪!


    那婷婷嫋嫋嬌俏蔓延的篁竹;那團團簇簇,紮做了一堆堆、一團團的各色花兒,都在蜂蟲們的嚶嚶下、蝶子們的翩躚裏,像那拘束不住的野馬一般的,爬山越嶺地、遠遠地鋪開了去!


    它們爬過了山嶺,穿過了樹林,飛下了懸崖,越過了河流……在紅的綠的、粉的白的的各色霓光和霧氣中,逶迤放肆地占滿了整個煙霞山。


    然而,令此時的花寄棠心生疑竇的是——


    在這八百裏煙霞山中。那最為鍾靈毓秀,充滿了那世外桃源一般的活潑生氣,和純善意味的棠村,此時卻是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恍若從未出現在這美的不似人間的煙霞山中一般。


    花寄棠恍然,禦劍迴望,振運起了最近方才因修煉了《笆鬥經》,元氣靈犀初步歸複的神府——


    但見一抹光華浮動之後。在深深的煙霞山深處,那被樹海花沼湮沒的地方,一團馥鬱濃稠卻又隱約的靈氣氤氳著顯現了出來。


    此處,便是在煙霞山裏隱匿了百年的棠村所在了。


    ——若不是前日為花寄棠的‘青囊劍’煞氣所激,使得護村大陣‘雲圖''現出了紕漏,即便是以如今花寄棠對於棠村的熟稔,此時隻怕也是要如那些多年以來,多次橫縱著自棠村煙霞山穿掠而過,卻一無所覺的修士們那般地就此略過了。


    日,漸漸地幕了。


    離得棠村久了。花寄棠的心中,又不覺地浮現出了花胭脂俏嬌的樣子,心下不覺柔情泛漾。


    ——那個為自己,幾乎要她自己傾盡了魂靈的人啊!那個一顰一笑,便已攬盡了這世間所有風情的人!那個自己如今哪怕罄盡了全力,也甘心情願,要為她尋得一份像樣的聘禮的人。


    一生太重,而承諾太輕。


    花寄棠獨立清空,思量如許,微微地笑了。


    待得晚光漸次模糊了,一輪新月隱隱約約地爬上了樹頭。


    花寄棠便開始收斂了心緒,心中默念,逶迤禦劍。開始依照離開之前,小灰在一臉肉痛之下,花了將近一盞茶世間,張牙舞爪地為他比比劃劃出來的這一方來處——


    這一處,自洪荒逆亂、天道崩毀之後,八百裏煙霞山中,便不可再得的靈犀之處。


    依小灰所言,花寄棠當下所處的,便是這八百裏煙霞山之中,那一處靈根所在。


    與棠村一樣,這一處喚做‘迷藏花海’的福地,與棠村的‘雲圖’出自同一靈犀地脈。是這八百裏煙霞山裏,無數花木生靈,羽、毛、羸、角,煦照了日月精華,將自身吸收修煉靈氣集中起來之後,又散逸與天地間,被那天生地根吸~允,集中了天地精華和萬物生靈的一處洞天福地!


    花寄棠此來,便是要在這處鍾靈既會之處中,取得自己所得——


    那株小灰口中,吸食了八百裏煙霞山千年日月精華,以煙霞山千年來的靈氣所化的‘九色華蓮’。以此來作為他向桑爺爺提親,求娶花胭脂的聘禮!


    這廂裏,花寄棠仗劍逶迤,在積年的花木深徑中踽踽前行著。


    那廂裏,因為花寄棠的禦劍當空離去,此刻已然哭得喑啞、姿色奄奄的花胭脂,卻是忽而破涕為笑了。


    也不知是與花寄棠做了什麽交易,在彌漫在整個棠村哀怨忿憤的氣氛之中,小灰卻是不知從哪裏泛著滿麵的酡~紅,心滿意足地吃得醉冒著紅光冒了出來。


    已經是酒飽飯足地它顯示此時的心情極為愉悅——


    明顯是喝酩酊大醉的它一路行來醉意闌珊,醉打金枝般地,一路胡攀亂扯,穿越過了棠村的百年花海。一雙汙漆漆的小手裏,拖行著一張碩大的絹布;嘴裏吱吱哇哇的嚷著一些不知從哪裏學來的道情詞,歪歪斜斜的,如如無人之境一般的,來到了花胭脂的小木屋前。


    ‘吱丫’地一聲,來到了花胭脂門前的小灰不自覺收起了皮賴,拖著兩坨巨大的紅暈和兩條清直鼻涕,大喇喇地咧著一張小~嘴,推開了花胭脂的房門。


    房屋裏傳來隱隱的哭聲。


    “吱吱……”強撐著一張紅撲撲的臉龐,小灰總算終於是在它完全醉倒前,將自己手裏那張汙糟得不成樣子絹書,塞到了花胭脂的手裏——


    胭脂。


    千頭萬緒,此時卻展開無言。


    提筆之時,我竟又忘卻了。該要向你說些什麽……


    片刻之前心中的那些千迴百轉、斟酌了萬千次的辭句,到了此時,我竟又如同當初初醒時,初見你的美麗那般地,歸於喑啞了。


    那是我自長夜中轉醒的第一道光。


    仿佛,又看見了你的那一頰紅暈,倩兮巧笑,溫柔如水……


    ——我不過是一介流民罷了。不知來於何處、姓甚名誰,有何過往……甚至,我也絲毫不知道,在我的身上,是否負承著什麽。


    在這樣的亂糟糟的世道裏的,我身無所長,亦無所依……


    而你和桑爺爺,還有棠村的兄弟姐妹們卻依舊收留了我,待我如至親。


    我無名,你即為我命名;我無術,你便為了我,向桑爺爺和左宗哥他們,乞來了修行之術。讓我能夠安然康複,使我足以拾起我手中的劍,得以自強。


    卻從來未曾向我質問,要求或者允諾什麽。


    這是我從前蒙白記憶裏一直未曾有過的溫暖。也是我在經曆了這段時光以來,經曆了無數的沉思之後,決心要從此留在棠村的驅使所在。


    可是胭脂,你知道嗎?


    我如今也曾身陷恐慌,夜不能寐——我不知道它們緣於何事,為何所發,卻使我心智迷亂。


    如有芒刺在背。


    然而因為你,我的心卻會在片刻之後歸於平定,有所思想和慰藉。我從來不曾想過,這世間會有一人,能教我從來漂泊無定的心,得到從來不曾有的錨定。


    在曾經多少的難熬的好似心魂被灼燒到要窒息的暗夜裏,即便是靈台深處的狂躁和恐懼再如同猛龍惡蛟那般的猛烈,兇惡淩厲兇殘地噬咬著我的神魂;但當我思及安謐地等待在棠村的繾綣的花海中央的的軒樓裏的你,心中便有了無限定力,便在瞬間得到安謐了;便有了要強過《笆鬥經》裏無數倍的滔滔清涼,如同念誦了無數遍的梵咒,湮滅了我內心深處莫名而來的兇戾狂躁,便能使我解下腰間的劍。


    但我也曾思忖許久,或許我曾經身背負太多?影影綽綽的種種,我似乎有著太多的如今我難以承受的血戾舊事。


    ——如今的世道跌宕,非難太多。在桑爺爺參悟到並教我《笆鬥經》以前。我曾深深地憂鬱,怕不幸突然來臨:怕到了那時,困厄降臨,我卻無力抗爭。


    我是抱劍而醒的,心中生來有傲氣;可如今我腰間的劍,卻已喑啞了。我已失了氣力,為此,我內心生發了恐懼;尤其是在如今,我在心裏生發了牽絆之後。


    棠村一族太過淳善,已承受磨難長久如斯,我心有不忍。


    ……


    隻是,如今這些都罷去了!我恥於我彼時的怯弱,愧於昔日裏我曾受到的恩澤。


    萬謝於桑爺爺的照拂,和棠村兄弟姐妹對我的傾力相助。在經過了這幾個月的將養靈潤,修習了《笆鬥經》之後,如今我對‘青囊劍’的禦力已是逐步歸複。護衛棠村,如今我已行之有力。


    我與我們棠村之強大,已杏林在望。


    如今,我的神府靈息已然止住了幹涸,生出了新的混元靈氣。我已能拔劍長吟,亦能夜嘯而歌。我於你的情意,也當圓滿,雙締雙結。


    今日離去,短則數日,多則旬月,當為歸期。


    歸即良期。”


    歸即良期……


    花胭脂端坐在小屋之內,止住了眼淚,抱起了醉倒在她懷裏的小灰,溫潤而且滿足得笑了。花胭脂的俏~臉酡~紅,忽然像極了一支含羞而放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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