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攸搖搖晃晃站起身,垂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緊,當下一張慘白的臉上竟露出三分自責,七分悔恨,涼涼道:“下官特來向陛下請罪!”


    搖晃的燭光中,永德帝端坐案幾之後,隨手翻了翻案頭的一卷文書,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喔?敢問雲醫官何罪之有?”


    “下官乃一介江湖遊醫,幸得陛下賞識,謀得一官半職。下官長銘在心,望為陛下尋得長生之法。”雲攸躬身向永德帝一揖,“近日翻閱古書,得知東郯以北有極寒之境,其中藏著一處神秘的地方——隱仙穀。傳聞此處乃是仙人隱居之地,若能找到這處仙境,或許就能得到仙人的指引,實現長生夙願。”


    永德帝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喜悅:“真有如此仙境?你可確定?”


    雲攸站得不近也不遠,身形筆直,一雙清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眼注視著帝王:“陛下,臣不敢妄言。古書所記載的信息雖然模糊,但卻給了我們一線希望。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臣都願意為陛下冒險一試。”


    皇帝微微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若是能為朕帶迴長生之法,朕重重有賞。”


    金鑾殿上,氣氛竟有些安靜。


    雲攸垂眸靜看著自己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沉聲道:“成仙之路著實艱辛,德行修為蒼天可鑒,做不得假,還望陛下勿要再動殺念。若徒生殺戮,恐再無成仙之機!”


    永德帝忽聞此言, 麵上也一陣起伏,眉頭皺起來卻有些為難。


    他站了起來,負手在雲攸麵前踱步。


    若不可殺戮,那殺千刀的月巫豈不是不能殺,這對暴躁脾氣的永德帝來說,確實煎熬無比。


    若不可殺戮,那西嶺坡剿匪就要改為招安,招安是周卿顏一直以來堅持的法子,永德帝認為那意味著向土匪讓步,有損朝廷威儀。


    況且,剿匪的聖旨已經下達,如果現在反悔,永德帝覺得駁了麵子。


    雲攸心中了然,永德帝需要權衡利弊,找到一個既能維護皇家顏麵,又能避免殺戮的法子。


    “陛下不必多慮,如今麟王身受重傷,剿匪一事要從長計議。月巫在逃,定是要留下部分兵力捉拿,保皇城安寧,遂剿匪兵力有所削減。因時度勢,眾大臣亦不會再堅持剿匪,若誰堅持剿匪,便讓誰作為首領前去!”雲攸眼底暗光一閃,眉頭輕輕鎖著,說話聲音清晰而平緩。


    若是換做別人提出招安之策,他還會懷疑此人是否與盜匪有所勾結,但雲攸這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又怎麽可能和那群盜匪有瓜葛呢?她所提出來的建議雖然冒失,卻言之有理。


    至於月巫,雲攸避而不談。一來,永德帝心底還是懷疑月巫逃走,雲攸脫不了幹係;二來,皇帝即使不殺月巫,也有一千一萬種方法逼死他,若是自戕,算不上殺戮。


    但是,讓月巫那種連自己的兒子皆可舍棄的人自戕,絕對不可能。對於他來說,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皆可拋棄。


    因此,月巫的命算是暫時保住了。


    永德帝負手而立,背對著雲攸默然不語。


    隻是此刻這般, 難免叫人心中打鼓。


    永德帝沉思半晌,終於開口道:“今日午時,你與前去西嶺坡招安的隊伍一起出發,楊延霖與你同行,你且迴去收拾細軟!”


    此時,趙福走進來,向永德帝稟奏:“太子與周大人還跪在外麵。”


    雲攸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抬起了頭來。


    “太子與周卿顏不會是為了太子妃,找陛下理論來了吧?”雲攸心中暗自揣測著,不禁周卿顏捏了一把汗,“周卿顏啊,周卿顏啊,你向來穩重,怎會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大庭廣眾之下抱走太子妃,這不是明擺著給人留下把柄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會惹出大亂子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真是讓人頭疼啊! ”


    雲攸越想越發慌,額頭上滲出冷汗。


    也許是今天流了太多血,她突然感到全身發冷,不覺縮起身子。


    她轉過身,看到殿門緩緩打開,周卿顏走了進來。


    兩人眼神相撞,他的眸中透著一絲疲憊和驚愕,她的眸中盡是疑惑與不安。


    這一瞬間的對視,就像是兩顆流星在空中交錯而過,瞬間迸發出炫目的火花,但又迅速消逝。


    目光短暫的糾纏後,如同被風吹散的火苗,各自熄滅,仿佛有一種默契,讓他們同時選擇了迴避對方。


    這一刻,他們就是兩個陌生的路人,彼此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種冷漠和疏離,仿佛過去發生的一切已經化為泡影,隨風飄散。


    這種陌生感讓人感到心酸,也讓雲攸真正認識到自己在周卿顏心中的分量。


    圍獵場上,周卿顏拋下雲攸,頭也不迴離開的那一刻,她的心涼颼颼的。


    而今日撞見他抱著太子妃,頭也不抬地命她讓開的那一刻,她的心……


    她的心終於通透了!她不過是周卿顏心中無足輕重的過客,或許分開一年半載,他們從此將會在彼此的生命中消失。


    來也匆匆,去也無痕,皆為過客,何必傷懷!


    心裏雖這般想,可不知為什麽還是疼了一下。


    也許,這就是通透的代價吧!


    永德帝揮揮手,讓雲攸先退下。雲攸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當經過周卿顏身邊時,她禮節性地向他施了一禮,但眼皮卻是低垂著,未看他一眼,甚至眼睛的餘光都被定格在他濕透的氈靴上。


    離開得越決絕,越不可能再有交集。


    雲攸安然離開的背影後麵,是黯然神傷的男人。


    周卿顏很快收迴失落的情緒,將雲攸與安爍在圍獵場遇險的經過,詳細道來。


    當然,與鄭賀的說辭有些出入。


    鄭賀並未親眼所見,月巫是如何逃脫的,所以周卿顏一口咬定,月巫挾持雲攸,是因為雲攸曾被他擄走過,並救走了三十名受害的女子,月巫懷恨在心。


    周卿顏盡量讓自己的敘述顯得客觀而又平靜,讓永德帝聽不出來摻雜了感情,從而不會懷疑,此言是在為雲攸脫罪。


    當然,永德帝沒有一絲懷疑,因為雲攸已經為自己脫罪,而且還得到了帝王的重用。


    “那雲醫官,陛下如何處置?”周卿顏小心地試探。


    永德帝愣怔片刻,捋一捋胡須,笑道:“看來朕對雲姑娘的處罰確實太重,一般的賞賜難以抵消她所受的傷害,不如進宮做朕的侍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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