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安乾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以身為墊,穩穩地擋在了婦人麵前。與此同時,他動作嫻熟而迅速地將婦人的雙手緊緊束縛在她的背後,不給對方任何反抗的機會。


    “可憐我的女兒,死得好慘啊!為娘的無用,不能為你報仇!”婦人掙紮著呐喊,“娘這就下去陪你,這世道容不下窮苦百姓,天道不公啊……”


    馮翊朝安乾使眼色,似是在警告他放開那婦人。眾目睽睽之下,以死相逼,是他謀劃的好戲。


    若不傳召證人,那便是包庇安爍;若傳召證人,那正中馮翊的圈套。


    眾人心知肚明,從馮翊勝券在握的表情可知,瀟湘苑所有的證人,皆被買通。


    周卿顏曾經聽柳三娘說過,她的母親在父親戰死後,毅然決然改嫁,從此杳無音訊。


    一個失蹤了十幾年的婦人,對親生女兒不聞不問,此刻她的淚水顯得如此諷刺。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栽贓陷害,豈能輕易息事寧人。


    安爍穿著渾身血汙的白色囚衣,始終低垂著頭,迴話時依然以額觸地,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眾大臣皆向安爍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傳言九皇子安爍性情懦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大殿內多數人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都在等待著看好戲,心中暗想著:“這次看你如何收場!”


    對於安爍是否有罪,他們並不關心,隻希望這場鬧劇能盡快結束,盡快下朝,繼續他們溫香軟玉在懷、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周卿顏麵色平靜,視線牢牢鎖在永德帝的臉上,不放過他每一分的表情變化。


    永德帝那雙深不可測、晦暗不明的眼眸並不象他的表情那樣平靜,雖然年老卻並未混濁的瞳仁中,翻動著的是異常複雜的情緒。


    有震驚,有厭惡,有憤懣,有怨恨,唯獨沒有的,是憐惜。


    周卿顏兩頰的肌肉繃緊了一下,仰起頭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道,走向歇斯底裏的老嫗。


    安乾擔心柳金氏傷到周卿顏,又不敢太用力縛住她,他越用力,老嫗掙紮得越厲害。於是,他向趙福使了個眼色,趙福便心領神會,命身邊的兩個小太監,上前去縛住柳金氏。


    馮翊瞪了安乾一眼,暗示他勿要添亂。安乾在馮翊眼裏,隻是個麵熟卻叫不上名字的小衙役,至於他如何混進大殿,待完事後再與他算賬。


    安乾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身份,隻得乖順地站在馮翊身後。


    周卿顏從闊袖中拿出了一枚精致的柳葉步搖,在柳金氏麵前晃了一下,然後迅速收迴,動作微不可見。


    柳金氏瞬間平靜下來,不再掙紮。


    “柳姑娘的美名,在下有所耳聞。她時常救濟那些流離失所的孩子們,良善之心令人敬佩不已。”周卿顏語氣輕柔地說道,眼中流露出真誠與讚賞之情。


    柳金氏原本兇狠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起來,然後疲憊不堪地向後靠在了柱子上。


    “柳姑娘這般好的人,若不為她討迴公道,蒼天不饒啊!”周卿顏語帶哽咽,“您若信得過晚輩,晚輩定為柳姑娘討迴公道。”


    柳金氏看著周卿顏,眼神複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那封信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紙張已經微微泛黃,上麵還沾著一些灰塵和汙漬。


    “這是我姑娘留下的遺書……”柳金氏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周卿顏接過那封信,感覺到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手中,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


    信中的文字讓他的眉頭逐漸皺起,原來,柳三娘在信中詳細講述了她與安爍的過往。


    月下酌酒,琴簫合鳴,快意灑脫。攜手藕花湖上遊,一霎黃梅煙雨酥,木槿花落紅窗醉。帷帳初溫,暖意融融,相坐訴衷腸……


    多麽美好的畫麵,月色花影,暗香浮動,仿佛可以聽到少女的笑聲和兩人喁喁私語。


    周卿顏唿吸愈發粗重,如同重重一記悶錘,擊打在他的胸口。


    信中的男子,分明就是他——周卿顏!


    他與柳三娘之間塵封的記憶,奔湧而出。三年前,周家“意圖劃北疆而治”的謠言四起,永德帝以商議他與安樂公主的婚事為由,召周卿顏迴朝,實際是將他軟禁在皇城。


    悵悵若失的周卿顏整日與柳三娘為伴,尋歡取樂,消解心中煩憂。


    柳三娘之父柳元曾是周朗將軍的部下,所以他們自小相識。得知柳三娘落入風塵後,周卿顏曾四處奔走籌銀子為她贖身。


    彼時的周家,眾人避之不及,周卿顏傾盡所有,隻為她求得個賣藝不賣身的寬待。


    他以為兩人之間的交情,隻是惺惺相惜,未曾想,她用情至深。


    後來,為了周卿顏,柳三娘甘願成為了安爍的細作。


    四頁紙沉甸甸的愛意,仿佛仿佛要溢出書信,將周卿顏“後知後覺”的混沌腦袋滌蕩幹淨。


    書信的最後一頁,在控訴安爍背信棄義,為娶新婦,派人追殺她。


    這分明是一封偽造的書信。


    這封信瞬間壓垮了周卿顏最後的防守與隱忍。


    周卿顏咬著嘴唇,淚水湧上眼眶,他感到一陣絕望。一個無辜的姑娘,無緣無故卷入這場陰謀算計中,那些殘忍的加害者,必須付出代價。


    “這封信是假的!”周卿顏話音剛落,殿內一片嘩然。


    周卿顏恭敬遞上書信,眼眸微微發紅地道:“此紙乃三年前南詔進貢的苔紙,唯有皇室專用,一個民間女子從何而得?”


    馮翊整個身子有些站不住,歪著左肩向前一步,拱手道:“皇室之人與風塵女子有染並不少見,柳三娘有苔紙有何奇怪?”


    永德帝鬆弛的臉頰肉一陣顫抖,猛地咳嗽一聲,將琉璃杯盞砸向馮翊。


    殿內一陣肅靜,馮翊縮著脖子向後退去,撞上身後的安乾。


    安乾手掌握成了拳頭,骨節被捏得咯咯作響。


    眾所周知,太子與柳三娘確有私情,故而,以此揣度書信為假,確實不足為信。


    周卿顏麵色不改,淡淡道:“陛下,信中所述柳姑娘與九殿下三年前便在一起,但三年前,九殿下幽禁在宮中,如何與柳姑娘……”


    馮翊冷笑道:“那信中指名道姓安爍殿下為娶新婦,三番五次派人殺害柳三娘,又作何解釋?”


    “最後一段根本不是柳三娘所寫,乃是有人偽造她的筆跡所寫!”周卿顏肅然道。


    馮翊追問:“何以為證,眾所周知,偽造筆跡難於登天,若周大人能偽造,我便相信此信是假!”


    “是啊!是啊”大殿內又沸騰起來,又有好戲看,方才死氣沉沉的眾人頓時變得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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