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府門前人聲鼎沸。


    一條巨幅懸幟,掛在蕭府門前的石獅子頭上。


    府門兩側,碩大的兩麵竹牆上,掛滿了雲攸的畫像,從老嫗漸漸變成年輕姑娘,場麵蔚為大觀,駐足觀賞者人頭攢動。


    蕭思清不知是抱著看戲還是炫耀的心思,請來十幾位京城貴女,在府門前擺設茶台,茶水點心一應俱全,身邊還圍著一群伺候的丫鬟。


    右相蕭世翁因替太子求情,被聖上責罰禁足一月。他見自家府上糟踐得如市集一般,頓時怒不可遏,命家丁將閑雜人等趕走。


    奈何蕭世翁極其寵愛孫女,拗不過蕭思清苦苦相求,不得不紆尊降貴,坐下與眾人一道“看戲”。


    偌大的懸幟下,雲攸頭戴一頂帷帽,雪白的幕簾從帷帽頂部垂下,遮擋住她的上半身。


    雲攸身著白色拖地煙籠百水裙,袖端繡著傲骨又清冷的梅花。


    一根銀灰色的流蘇腰帶勒緊細腰,身段窈窕,平添幾分嫵媚。散落肩旁的青絲用血紅永生花的簪子隨意挽起,一條藏青色綢帶在她的發髻上束下一個同心結。


    輕紗遮麵,蛾眉婉轉,明眸善睞。


    楊靜慈凝神端詳著雲攸,在她耳邊輕柔說一句:“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不知有多少人會為你傾倒呢!”


    蕭思清嗑著瓜子,皺著深淺不一的眉毛,戲謔道:“這帷帽下可是我未來的婆母,若真是妍麗多姿,我這個新婦豈不是被比下去……”


    “哈……哈……”身邊的姑娘們皆笑得花枝亂顫。


    帷帽掀起,笑聲戛然而止。


    白衣少女身量如抽枝的嫩柳,纖細柔軟。膚白如新剝鮮菱,杏眼含春,長眉入鬢,嘴角含著笑意,更添幾分俏媚。


    楊靜慈扔下帷帽,翹首四顧,自豪地鼓起掌來。


    四個俊朗的白衣男子瞬間閃現,向雲攸撒花。鵝黃的梅花瓣,從簸箕中傾倒而下,宛如雲煙夢繞,墨香盡染。


    花瓣雨中的女子,美如仙女下凡間。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雲攸身後懸幟上畫的那個老嫗。


    世上真有返老還童的神藥?


    相比蕭思清的冷眼相看,蕭世翁卻深受震撼。


    雲攸款款走向蕭思清,步步生蓮。


    “蕭姑娘,一千盒‘美人賦’在此,一盒一百兩,共十萬兩,今日便清結了吧!”雲攸從袖中取出契約,雙手恭敬地遞給蕭思清。


    蕭世翁一本正經盯著契約,眼睛餘光卻覆在雲攸身上。


    “妝奩是替宮中蕭貴妃采買的,你且去找貴妃索要,與本姑娘不相幹。”蕭思清挑眉輕蔑一笑。


    楊靜慈冷哼一聲,鄙夷道:“蕭家身為皇親國戚,如此不守誠信,也不怕天下人恥笑。”


    雲攸默然無言,轉身便要離開。


    蕭思清頓時慌了,上前攔住雲攸的去路。


    “你這就……走了?”蕭思清心虛地問。


    雲攸臉上毫無波瀾,淡淡地說:“當今聖上以仁德信義治國,小民這就去請聖上做主。”


    蕭思清陰陽怪氣道:“你區區一介賤民,若不是楊延霖,你們根本入了本姑娘的眼,竟然癡心妄想去麵聖?你找得到皇宮的大門嗎?”


    雲攸將手中契約疊起,小心地放入袖中,不緊不慢道:“陛下若知道我有返老還童的秘藥,恐怕要將我金屋藏嬌。若你不信,我們再打個賭如何?”


    這確實無法反駁。


    “姑娘可否進府一敘?”蕭世翁和顏悅色地問。


    雲攸掃視一眼數十個係著大紅綢帶的木箱,又衝蕭世翁一挑眉,對方頓時了然。 “來人,將妝奩抬迴府中,銀兩老夫會盡快籌措,姑娘到府上等待幾日,可好?”蕭世翁鼓起腮幫,活脫脫一個彌勒佛。


    楊靜慈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


    蕭府可是遠近聞名的虎穴狼窩,雲攸被抓進去,肯定被吃得骨頭渣滓都不剩。


    雲攸麵色不改,不緊不慢地走到楊靜慈身邊,在她耳畔低語:“我在蕭府一事,切勿告訴周卿顏,否則那十萬兩別想討迴來。”


    十萬兩啊!若討不迴來,楊靜慈如何在濟世堂立威,如何贏得大哥的讚賞,如何彌補血本無歸的損失……


    雲攸篤定的表情,讓楊靜慈放下心來。除了相信雲攸,她實在想不到其他辦法。


    蕭府,東耳房。


    蕭世翁提著一盞紫銅油燈,照著雲攸雪白無暇的臉蛋兒,像在賞玩一件稀世古董。


    “聽清兒說,你是楊延霖瘋癲的母親,為何無人知曉此事?”蕭世翁靠近雲攸的臉,凝視著她的雙眼。


    蕭世翁是個慈眉善目的“笑麵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老奸巨猾,做事滴水不漏,想必已經派人查過雲攸的底細。


    雲攸雙手雙腳被粗繩捆縛,背靠堆積成山的木炭,雪白的衣衫染成了墨色。


    “研製長生不老藥,說出去都會被當成瘋子,包括我的家人。我長期服用自己研製的藥,有時會出現幻覺,幾近癲狂,因此被家人囚禁,外人自然不得而知。”雲攸娓娓道來,有著曆經世事的沉著冷靜。


    “你倒是說說,這返老還童的藥,是如何練成的?”蕭世翁放下油燈,居高臨下凝視著雲攸的臉。


    “返老還童本就是逆天之舉,必遭天譴。若無厚德相抵,根本不可得償所願。我楊家濟世堂,多年為窮苦百姓贈藥,累積厚德,方得天恩,重歸桃李年華。”雲攸一字一頓,莊重肅然道。


    “老夫身為一國之相,憂國憂民,鞠躬盡瘁,花甲之年積勞成疾,難道不算積德之舉。”蕭世翁粗暴地捏住雲攸的雙頰,狠狠磨了磨牙,露出一個邪惡的笑意。


    “右相當然是功德圓滿,必得上天垂愛,福澤綿延。無奈受家人所累,不得安享晚年,整日疲於奔波,心神不寧,憂思傷脾,脾虛則傷五髒,恐怕右相的身體,已是風燭殘年……”


    場麵便僵持了下來。


    雲攸是肆無忌憚,蕭世翁卻是心急如焚。


    “本相如何才能返老還童,你若再故弄玄虛……”蕭世翁喉嚨裏滾出一聲沉沉的低吼,脖頸上青筋暴起。


    雲攸靜靜瞪著蕭世翁,嘴角泛起晦暗不明的笑意。


    “想必右相年輕時亦是名溫文爾雅、精白之心的赤誠君子,如今攀上權勢的巔峰,初心何在?返老還童須尋迴初心,放棄一切,尋一處世外桃源,修心問道,你可願意?”雲攸娓娓道來,身後似是籠罩著絢爛的光暈,神聖而莊嚴。


    修心者壽延,蕭世翁亦懂這個道理。


    他迴想過去的幾十年,披星戴月,殫精竭慮,如今白發如雪,依然為了孩子們奔波勞碌,從未嚐過這世間的歡喜。


    子孫自有子孫福,經太子傷人一事,蕭世翁時常反省,也許孩子們就是仗著有他撐腰,才如此胡作非為。


    蕭世翁緩緩靠著雲攸坐下,喃喃自語。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若問如今,也似當時著意深。”


    ......


    翌日,蕭世翁向聖上遞過了乞休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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