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婆婆雖麵容蒼老,聲音卻像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更讓周卿顏驚詫的是,她的聲音與雲攸有幾分相似。也許是體力不支,所以她說話的語調緩慢,若氣息充沛,聲音肯定與雲攸一模一樣。


    “老婦是樊州白家莊的白婆婆,兒子孫子皆染疫病去世,獨留……”


    白婆婆話音未落,周卿顏一把拽住白婆婆的手腕,湊近她的臉,似是要將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分辨清楚。


    “你的脈象明明是未曾生育的少女,卻披著一張老婦的皮囊,你到底是誰?皇城的人派你來的?你到底想幹什麽?”


    周卿顏狐疑地凝視著白婆婆的眼睛,他曾在廢城養傷時,跟雲攸學習了一些醫術,他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白婆婆掙紮了一下,沒掙開周卿顏的手,本來想要發火,但看看滿頭大汗的他,她突然笑起來,說道:“我是來刺殺你的,兇器就在我的腰間。”


    周卿顏吃力地抬起受傷的右臂,緩緩在白婆婆的腰間摸索,卻隻摸出一方繡著海棠花的手帕。


    周卿顏鬆開手,白婆婆身子一軟,虛弱地倒在角落裏,頭撞在車廂上,發出“砰”一聲響動。


    周卿顏並未留意,隻是專注地盯著手帕一角的海棠花,花色絢爛,宛如曉天明霞。“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周卿顏耳畔似是響起雲攸曾念過的一首詩,他一迴頭,原來是白婆婆在念詩,用酥軟且嬌羞的聲音。


    周卿顏一時愣住,白婆婆扯下他手中的手帕,輕輕覆上他的額頭,為他拭去汗水。


    周卿顏猛地向後挪動身體,側著臉不看她。


    白婆婆聞了一下手帕,輕歎一聲說:“汗水都是臭臭的,這一群大男人真是不會照顧你,迴去後我給你洗香香,如何?”


    白婆婆說完,盯著周卿顏羞怯地笑。


    “你笑什麽?”周卿顏無奈地問。


    “笑怎麽了,難道哭嗎?你看我的樣子,已是日落西山,沒幾日陽壽了,臨死前看到這般俊俏的郎君,還不偷著樂。”


    白婆婆說完,又伸手給周卿顏擦汗。此時,安爍掀開車簾,正撞上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安爍心中驚愕,他隻是出去講了幾句話,這兩個彼此陌生的人,竟然熟絡到……


    更讓他不可置信的是,頹廢已久的周卿顏,眼睛裏有了光。


    白婆婆見安爍眼神有肅殺之氣,匆忙縮迴手,將手帕塞迴腰間,規規矩矩地坐好。


    安爍狐疑地掃視兩人一遍,又冷眼瞟了白婆婆一眼,才緩緩坐下。


    馬車繼續前行,安爍將方才馬車外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


    百姓十裏長街相送,跪謝救命之恩,安爍說到動情之處,忍不住輕撫周卿顏受傷的右臂,黯然道:“雲攸的命和你的一條胳膊,換樊州一城百姓的性命,此乃無上功德,熬過眼前的悲苦,定會受上天的福佑……”


    周卿顏默默頷首,又合上眼簾,什麽也沒說。


    “死的是人家的妻,與你無關,你當然坐著說話不腰疼。”白婆婆鄙夷地瞟安爍一眼,小聲嘀咕道。


    白婆婆從周卿顏頹廢消沉、生無可戀的模樣,猜想到他可能是失去了摯愛之人。所以,她猜想安爍口中的雲攸,應該就是周卿顏的妻。


    奈何馬車裏的空間太小,安爍聽得明明白白。她無心的一句話,同時戳痛了兩個男人的傷口。


    “停車!”安爍黑著臉,大喝一聲。


    馬車停下來,車簾掀開,孫植的腦袋伸進來。


    “把這個老婦拉下去!”安爍說道。


    孫植並未行動,遲疑了片刻,問道:“然後呢?殺了她?趕走她?還是……”


    “讓她永遠別再出現在本王麵前!”安爍冷冷地說。


    “王爺,我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欺負一位長者,實在有違君子之道,不如讓楊姑娘處理此事。”


    楊靜慈將頭伸進來,一副“無辜受牽連”的委屈模樣。她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安爍隻當沒看見,輕輕“嗯”了一聲。


    孫植如釋重負,趕緊逃似的撤出馬車。


    楊靜慈無奈地瞪一眼孫植,他卻視而不見。如果說趨利避害是絕大多數人的本能,而孫植就是這些人中的佼佼者。


    楊靜慈小心翼翼扶著白婆婆下馬車,將她引到路邊的餛飩攤坐下,示意馬車繼續前行。


    她從袖中取出一袋碎銀和一塊玉佩,塞進白婆婆幹枯的手掌中,愧疚地說:“你拿著,迴樊州找嚴長史,他定會讓你安然度過最後的日子,別擔心無人為你送終。”


    餛飩攤白色的招幌在白婆婆頭頂搖晃,就像靈堂裏懸掛的喪幡,淒涼的場景令人頓生憐憫之心。


    楊靜慈心中隱隱有一種衝動,將白婆婆帶迴家養老送終。片刻後,理智打敗了衝動,她不敢違逆安爍的命令,更不能因為一個無關的人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楊家潑天的富貴能否守住,就靠她能否走近安爍的心,助安爍走上權利的頂峰。


    楊靜慈定了定心神,心一狠,丟下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白婆婆,迅速追上馬車。


    尚賢方才被派去解決前方埋伏的殺手,他返迴時,在樊州城外護城河西北角,遇見安爍乘坐的馬車。


    尚賢策馬行至馬車旁,拱手行禮,稟告道:“王爺,埋伏的刺客均已解決。”


    馬車裏傳出一聲沉悶的“嗯”,再無聲響。


    尚賢正要調轉馬頭離開時,周卿顏突然掀開車簾,關切地問:“可有受傷?”


    尚賢臉上綻開淺淺的笑意,將點點血跡暈開,仿若梅花綻放在他英朗的臉龐。


    當他看到白婆婆不在馬車裏,笑意瞬間凝結成冰霜,眼眸中閃過血紅的光,投射在安爍身上。


    “你原路返迴,或許可以找到她!”周卿顏輕描淡寫地說,仿佛隻是在迴答一個路人的詢問。


    周卿顏沒有阻止安爍趕走白婆婆,不是他不想,隻是他不能。將軍高高在上的震懾力,已經隨著他殘破不堪的軀體,消失殆盡。他知道,從此以後,他要學會收斂鋒芒、心如止水。


    “駕!”尚賢一聲重喝,調轉馬頭,揮鞭策馬飛馳而去。


    周卿顏迴過頭,餘光掠過安爍晦暗不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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