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攸忸怩不安地別過臉去,向後微微挪動,避開安爍的親近之舉。


    雖然她將安爍當弟弟看待,但畢竟是在“夫君”麵前,她還是要避嫌,以免周卿顏誤會。


    可她不知,此時需要避嫌的人,是周卿顏。他在安爍麵前的拘謹,雲攸誤以為是安爍這個“外人”在場所致。


    “今日為何未見阿木?”


    安爍已習慣阿木護在雲攸身邊,這樣他才放心些。未見阿木,安爍頓時心中空落落的。


    “阿木誤傷王妃,守護知州不力,以下犯上與瀆職之罪並處,責令他迴邊疆駐守,尚賢同往督之。”周卿顏鄭重迴稟道。


    雲攸一時未反應過來,阿木明明是護送傅延……她轉念一想,周卿顏如此扯謊,定有緣由,便瞬間收斂住吃驚的表情,以免露出破綻。


    “三弟,你且去忙吧,我與夫……將軍,還有事要商議。”雲攸沉吟著道,聲音平靜而慵懶。


    “啊?有什麽是本王聽不得的?”


    安爍困惑地撐起身子,不可思議地盯著周卿顏。


    他心中狐疑,雲攸與周卿顏兩人因他而結識,並無深交。從何時起,兩人變得如此——無話不談,甚至瞞著他這個夫君……


    周卿顏似是看出了安爍的心思,心中隱隱不安。他不知從何時起,安爍對雲攸仿佛有了某種情愫,他不確定那是不是愛戀。


    但他能確定,雲攸在安爍心中的分量變得沉重,壓得周卿顏惶惶不安。若有一天,他想帶走雲攸,恐怕不易全身而退。


    “我與王妃商議下,采集巫奇草的事宜。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行動,王爺去福如客棧救治重症病患,我去采藥。”


    安爍不禁麵露愧色,他為自己方才的胡思亂想而羞愧,周卿顏是何等的正人君子,怎會覬覦他人之妻。


    況且,安爍深以為,周卿顏不近女色,恐怕此生不會與哪個女子有半分瓜葛。


    子夜,城郊樹林。


    安爍一身夜行衣,踏長枝借力,足下生風,飛快地朝著密林深處而去。


    一個黑影從一處石壁後閃現,身披黑色鬥篷,頭隱在氈帽裏,戴著骷髏麵具。黑影飄到安爍跟前,在張牙舞爪的樹影下,猶如鬼魂一般瘮人。


    “你終於來了!”那人的聲音嘶啞,聽起來像是位長者。


    “我不知你們有何密謀,但如果沒有我,你們所做的一切還有何意義。”安爍氣定神閑地說,“不管你們做什麽,我唯有一個要求,勿要傷害周卿顏分毫,若執意妄為,我定讓你們前功盡棄。”


    “扳倒太子,必須剪除他的羽翼,周家手握兵權,必然留不得!”黑影縹緲的聲音,在暗夜裏迴蕩。


    安爍眼底閃過擔憂,厲聲質問道:“周卿顏護我多年,若沒有他,我早已命喪黃泉,你們口口聲聲說要奪迴屬於我的一切,卻不曾顧惜我的性命,豈不可笑?”


    黑影拂袖,冷聲道:“若命如螻蟻,舍棄又何妨!”


    “半年之期,我必扳倒太子,取而代之,你們必須聽我調遣,不得輕舉妄動。”安爍眸底閃過晦暗不明的光,如月光一般清冷朦朧,將他前方的路蒙上了灰暗的陰影。


    安爍本不願走到兄弟相殘那一步,八個哥哥的早夭,是他此生揮之不去的傷痛。他以為,隻要什麽都不做,像縮頭烏龜一樣等著太子弟弟即位,他便能像個隱身人一樣,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卑微了此殘生。


    但是,皇城裏那些權勢滔天的人,顯然沒有打算放過他。


    倘若他一人的死,能換來周卿顏與雲攸的平安,他願意舍棄一切,追隨疼愛他的哥哥們而去。


    可是,他最牽掛的人,受到了傷害,他必須為他們——舍命一搏。


    黑影恐怖的骷髏麵具下,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見過自不量力的,沒見過如此自不量力的——自大狂。


    黑影騰躍而起,向著密林中飛遁而去,如魂靈一般自如穿梭,舉步輕盈,悄無聲息。


    周卿顏連夜飛鴿傳書,向身在桃源莊的尚賢,送去了巫奇草的形狀圖。


    桃源莊的村民世代以耕種與采藥為生,對藥材的生長習性頗為熟悉。憑百人之力,必定有所獲。


    況且,阿木輕功卓群,是個飛簷走壁的好手,采藥更不在話下。


    周卿顏對阿木的信任,從未減過半分。之前對他的所謂懲戒,皆是人前做戲。


    而尚賢此去桃源莊的目的,則是帶迴來樊州亟需的藥材。外人隻知樊州為廢丘戰場供應軍糧,卻不知亦供應藥材,而最大量的藥材皆出自桃源莊。


    周卿顏之所以不對外宣揚此事,每每派心腹在此采買藥材外銷,鮮少外人進入此地。皆因桃源莊住著陣亡將士的遺孀,此處淨土帶來的安寧是他們最後的慰藉。


    若讓旁人覬覦,恐怕又要帶來無謂的紛擾。


    三日後,城中疫病得到了有力遏製,重症患者日漸好轉,感染者亦有減少。


    安爍奔波於福如客棧與三裏坡亂葬崗之間,將逝者屍首掩於深坑,再撒上巫奇粉,屍首瞬間化作一抹輕塵,混入塵土之中,再無蹤跡。


    焚化屍首之事相當隱秘,除了嚴長史、琅伯與一名聾啞車夫,未有旁人知曉。


    ……


    周卿顏除了處理瑣碎的事務,其他時間皆守在雲攸的寢房外,寸步不離。


    有了周卿顏的悉心照拂,雲攸的傷勢已然見好。周卿顏見雲攸臥榻多日,心緒未安,便想著帶她出去散散心。


    周卿顏憶起城外歐陽宏英府邸,有一處山澗溫泉。兩人騎上一匹快馬,揮鞭朝城外奔去。


    溫泉被密林掩蓋,靠著一處山體,泉水從多個泉眼汩汩湧出。亂石圍繞成一個個小水池,池邊盛開著香氣怡人的梔子花。


    周卿顏躲在池上的太湖石後麵,警覺地四處張望。幸而此處偏僻,又時值夏日燥夜,並無旁人來此。


    雲攸輕解衣袍,散開飄逸的長發,肌膚上隱約有流動的光澤。


    慢慢的,泉水漫上她的胸膛,直至墨發微微浸濕,在水中綻放,宛如妖嬈的水草。


    周卿顏聞見不遠處有響動,踮起腳尖張望,挪步時踩上濕滑的鵝卵石,腳下一時不穩,摔進溫泉池中。


    兩人四目相對,周卿顏一時無措,輕輕沉入水中,微閉眼眸。他的長發輕撩泉水,泛出圈圈漣漪,片刻之後水麵恢複平靜,隻有皎白的月光傾瀉在他的黑發上,宛如水墨暈染,如夢如幻。


    須臾,他一動不動飄在水麵。雲攸一下慌了陣腳,頓時一個哆嗦,撲通沉下去,雙手托住他的腋下,使出股肱之力,把他向池邊拽。


    雲攸不顧一切按壓他寬厚的胸膛,繼而捏住他的鼻子,挑起他的下頦,悄然吻上他的唇。


    他卻突然睜開眼,嚇得雲攸猛地向後倒,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兩人拉扯之間,雲攸向前倒去,貼在他炙熱而躁動的胸膛上。


    “傻瓜,我隻是太熱,鑽進水裏冷靜一下。”周卿顏柔聲安慰道,他的溫言細語宛如一陣清風,讓雲攸驚魂未定的心瞬間平靜下來。


    “熱?為何會熱?此處甚是涼爽,難道你在發燒……”雲攸不安地問,左手覆上他的額頭。


    周卿顏緊緊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苦笑了一聲,道:“我為什麽熱?夫人難道不知……”


    說著,周卿顏情不自禁把雲攸拉入自己的懷中,卻又努力抑製心中躁動的欲望,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親吻著她的額頭,溫柔地低語:“待我們迴到皇城,我定會讓你成為我真正的妻子。”


    周卿顏的意思是,從安爍手中將雲攸奪迴來;雲攸領會的意思是,迴去後兩人要——圓房!


    雲攸把頭深深地埋入他的胸膛,紅著臉,輕輕歎息著道:“夫君若是想要,山水之間,即刻我便做你真正的妻。”


    凝視著不著絲縷的愛人,周卿顏欲火中燒,但他不能……深深的負疚感,像冰霜一般覆滅他燃燒的欲望。


    這可恥的欲望……


    “起風了,穿上吧!”周卿顏站起身把樹枝上掛著的衣袍遞給她。


    風將她的衣帶和發絲吹起,周卿顏將自己的披風展開掛在樹枝上,擋住風口,小心為她擦拭墨發上的水跡。


    ……


    夏夜的雨來得猝不及防,鬥大的雨滴落下,宛如迷宮的宅院空無一人,小橋的盡頭走來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女子。


    女子瞧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全身濕盡,迎麵徑直朝周卿顏走來。


    那女子正是歐陽蘭兒。


    歐陽蘭兒將油紙傘撐在雲攸頭頂,擋住傾瀉的大雨。


    “王妃大病初愈,不宜著涼,不如今夜就在此處歇腳,明日我命莊上馬車送王妃迴去!”歐陽蘭兒說得隨意,周卿顏聽起來卻汗毛豎起。


    歐陽蘭兒與雲攸素未謀麵,竟知道她是王妃,連她大病初愈都知道……


    恐怕她知道的,比周卿顏想象的還要多。


    方才假山後麵的響動,恐怕就是歐陽蘭兒藏在那裏。


    周卿顏心中驚駭:“她豈不是知道了——我與王妃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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